52 廖族畫鏡

洛陽十裏臺，東臨江波，西臨麓腳，依山傍水。一路行來，雕梁畫棟，青磚紅瓦，清潭假山到處都是，仿佛身臨幻境。那侍女也不說話，面顏淡淡，帶着我穿過兩條回廊，三座假山，不消片刻，就行至一棟二層竹樓內。

侍女道：“此處便是月心閣，姑娘早些歇息。若沒其他事情，婢女就先退下了。”我點了點頭，謝道：“辛苦姑娘了。”侍女輕輕關上門，片刻就走遠了。

一個時辰過去，橫豎無事，我環顧四周，打量一番，便覺月心閣淡然而不失雅致。最矚目的是竹牆上挂着的一副百花圖，蝶飛蜓舞，似乎在追逐什麽東西。

“怎麽？你對此畫感興趣？”邱非的聲音突然響起。我不覺詫異，坐到椅子上道：“不過多看兩眼罷了。”

“若姑娘喜歡，就是送與姑娘又何妨呢？”邱非輕笑道。我還未出聲拒絕，另外一個聲音傳來，是瞳鳶，之前在十裏臺上彈琴的女子。她說：“死人吶，人家姑娘明裏明外地拒絕，難道你還要霸王硬上弓不成？”“小娘子又吃醋了？”邱非嬉笑道，接着瞳鳶一聲嬌嗔，似乎有些羞赧。

竹門輕推，兩人閃身進來。

邱非摟在瞳鳶腰上，就見瞳鳶眉眼緋紅，輕低頭顱。

我臉上燦燦，轉過頭繼續望着那幅畫。一股香馨傳來，邱非立到我的旁邊，呵氣道：“姑娘可是發現了什麽？”眼前這幅畫內力充盈，仿佛被施了禁制。先前所看，不過寥寥幾眼，如今再看，畫裏似乎有什麽牽引，望着望着眼就花了。我驀地一怔，頓時清醒過來。心道：好厲害！邱非贊道：“名動姑娘不愧為‘碧海邪鶴’的關門弟子，心智堅挺，短短幾下，就脫離了出來。”

我望向邱非，覺得他并未說完，頓時，邱非聲音再起：“不錯，此畫便是廖族宮殿牆壁上最為常見的玩意兒，具有迷人心竅、帶人入夢的功法。人道：畫鏡。”

“畫鏡？”我喃喃道。邱非似是陷入回憶，輕道：“對，畫鏡，帶人入夢，只要入了那夢，便再也醒不過來了。”

“邱公子似乎對此頗為了解？”我問道。不等邱非出聲，瞳鳶恨恨道：“他自是了解，還比那許多人兒都要了解得透徹。”只見其面頰稍紅、語帶醋意。邱非白了瞳鳶一眼，嘟了嘟嘴，甚是頑皮，轉頭對我道：“小生的确知曉一些，不然又怎麽為姑娘解答呢？”他頓了頓，娓娓道來：

“畫鏡乃廖族宮殿的一種守護陣法，非廖族之人若要入宮，則必蒙其目，否則心身受擾，入夢而不出，魂鎖鏡中。此物天成，自廖族宮殿建立之時就有的，只道宮壁上一共挂着三百五十六幅，級別高低不等，畫上內力越高，則使人入夢的能力越強。這便是歷年來，即使玄朝将廖族逐至荒漠，那寸草不生之地，卻無法破除此物夢幻，摧毀廖族宮殿，對其無可奈何的緣故。”

如邱非所說，此物蝕人心神，甚有妖邪，他又如何進的那廖族宮殿，奪得此畫的呢？邱非似是知曉我心中所想，道：“邱非何德何能，武功差勁，筆墨不書，自是沒有能力獨闖那夢中牢籠。自然，這幅畫的主人也非邱非也。”

我稍稍訝異，呼道：“不是你的？”

瞳鳶冷哼一聲，道：“自然不是他的。”邱非刮了刮瞳鳶鼻子，對其甚是寵溺，笑道：“此畫乃鄙人的一個友人寄放在此的。”瞳鳶一把拂掉邱非的手，問道：“友人？哼！男的女的？”邱非扼住瞳鳶小手，将其拉入懷中，調笑道：“你說呢？”

瞳鳶氣極，反笑道：“管你什麽男的女的，你愛說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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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非默聲半會，忽地綻開笑容，道：“若說男的，你必說邱非有龍陽之好、斷袖之癖，若說女的，你又道邱非拈花惹草、風流成性，所以吶，邱非還是不說的好。”“你！”瞳鳶怒火中燒，便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跺了跺腳，拉開竹門，頃刻就遠了。

我提醒道：“邱公子不去追？”邱非笑道：“若去追了，惹得名動姑娘不開心，那邱某可就罪過大了。”說得好像我也是愛慕他的女子一般。我淡淡道：“邱公子多慮了。”

忽地靈光一閃，似有所出，我緊緊盯住邱某，再次道：“既然此畫不是公子的，而這畫又是廖族宮殿的鎮殿之物，那麽，說來說去，公子其實想找的并非什麽‘墨玉如煙’，而是那個擁有墨玉如煙的女子吧！”邱非神情一凜，目光如炬，似乎此刻才将我真正放于眼中，他直敘道：“如此看來，名動姑娘果真非常人也，那麽，我要姑娘辦的事姑娘也定會辦得妥妥帖帖的，對麽？”

回廊酒肆。

二樓。

秋風輕拂而過，小窗搖曳，來回擺動。

一道勁氣呼嘯而過，阿奴頭上的鬥笠瞬間脫落，青絲散落，露出一張傾世容顏。她淡眼相看，似乎并不認得我。

“阿奴，離開梨花帶雨！”我沉聲道。

那日應允了小盛莊少莊主邱非之約，邱非一時高興，道可以告訴我所求之事的部分。于是我便詢問了幻醫族滅族之事，邱非神秘一笑，只道：半月後，青古小鎮，回廊。

我依他之言，于三日前趕至此地，驚覺很多武林人士彙集此處，頓生不妥，便以店小二身份混跡其中，就聽到很多人談論兩年前江湖重現的邪魔門派——梨花帶雨！

傳言此派五十年前因作惡多端、違規天道、兇殘嗜殺，與陰冥宮合力，誓要血洗江湖、稱霸武林，而被以無為道觀、鬼古學堂、行隐寺為首的名門正派于瓊海之巅，比鬥圍剿，領袖之人乃一絕世女子，血濺當場，身死魂滅，梨花帶雨便于江湖消失匿跡。而陰冥宮前任宮主江仙鶴更是被行隐寺的“六字玲珑陣”所困。卻不想，五年前江仙鶴脫逃出陣，繼而幻醫族滅門，随即原本消失滅亡的“梨花帶雨”人間重現。更甚者，江湖流言，此門派欲卷土重來，以一枝獨秀，血洗名門正派，稱雄霸世。梨花帶雨皆是美貌女子，各個楚楚動人，武藝超群，更以獨門絕技“梨花帶雨”傲世群雄，很多江湖豪傑英雄了半輩子，卻都死在那淡然一笑梨花帶雨的回眸間。

當夜，阿奴一身黑衣、頭戴鬥笠，坐在二樓窗前，寂寥而淡漠。我當時并不知她身份，只是覺得熟悉，便甚為注意。這女人太過奇怪，每晚子時破窗而出，奔至小鎮邊緣的紅谷，坐到谷內虹溪旁的岩石上，必至第二日霧散。

卻不想她竟是“梨花帶雨”的人，更不曾料到，她竟是我心心念着以為早就死了的晨曦奴——阿奴！我頓時大悟，邱非何以要我來此。他定是知道阿奴未死，且入了梨花帶雨這個門派。

阿奴立在窗邊，身形消薄而羸弱，卻凜然道：“絕不可能！”忽地，一道煙火從遠處傳來。她神色一變，收劍入鞘，縱身而起，飛出窗口，迅若鬼魅。我提氣而起，頃刻跟上。阿奴回身立在一處房檐之上，眼裏寒光一閃，喝道：“不要跟來！不然我殺了你！”話音未落，一股塵沙以龍卷之态朝我襲來，氣勢浩大，如鐘如砣

須臾之間，塵沙散去，街道上隐隐傳來路人的惡罵聲，卻沒了阿奴的身影。我頹然喪氣，心口竟隐隐作痛，阿奴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不願與我相認呢？

“哎呀，名動姑娘莫不是被情郎抛棄了，何以哭得如此傷心？”

邱非調戲的聲音倏然而起，便見另外一處屋檐上，他手握折扇，颀長而立，風流倜傥，嘴角似笑非笑。

“邱公子，你怎麽來了這裏？”我問道。

邱非嬉笑：“我來赴約啊。”

“赴約？”我有些奇怪。邱非點了點頭，道：“對呀，赴約，名動姑娘不記得了麽？三月後，青古小鎮，回廊。”

我頓時怔住。

邱非泫然欲泣道：“哎呀，難不成姑娘要爽約麽？”

我心道剛見着了阿奴，又怎麽能去玉門關外，奔赴那西北荒漠的廖族宮殿。可我畢竟應了邱非之約，江湖中人，信字第一，又怎能出爾反爾呢？

邱非似是看到我面有難色，嬉笑道：“名動姑娘，若真舍不得你那情哥哥，邱非願意為之代勞，要知道邱某人乃愛美人之模範，憐香惜玉為鄙人此生唯一愛好。就是嘛姑娘長得醜了點。”

邱非望了望天色，似有所思。驀地，他施展輕功，腳踏片瓦，頃刻，就縱遠了。空中傳來他的輕喝聲：

“名動姑娘，不要告訴小生，你把‘淩霄渡’忘記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