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香逝

秦翰連同秦禮一路疾馳,趕在日暮之前來到桃源村。村口坐着一位八九歲的小孩子,看見他們來了,趕緊走過來:“你們可是月姐姐的親人?”

“我是他弟弟。”秦翰連下馬。

“我叫小石頭,月姐姐就住在我們家旁邊。你們可算來了,我都在村口等了兩天了。你們趕緊跟我來,月姐姐見到你們肯定能高興些。”小石頭跑在前邊,村子裏地方窄秦翰連讓秦禮先去給馬找個去處,自己跟着小石頭進了村。

“哥哥,你帶着大帽子不熱嗎?”小石頭轉頭看看他。

秦翰連這才想起自己還帶着竹笠:“不熱的,月姐的情況如何?”

“不太好呢。她來村子裏邊的時候身體就不好,後邊生了小團團,身體就更不好了。小團團出生之後都沒有奶喝,都是我阿娘把弟弟的奶分給她。小團團可乖了,她長牙了,一逗她她還會笑。”小石頭說着更快的走在前邊:“為了等你們,這兩天都沒有和小團團玩兒,你走快些。”

秦翰連皺着眉,若不是接到門人傳來的暗信,他完全不知道月姐流落山村,更不知道她竟然病得這麽重。說來說去都是他的錯,父親生前姐姐驕傲張揚,父親死後他卻不能撐起門楣,讓姐姐淪落如斯地步。他心中百轉千回,恍恍惚惚來到一座小屋子前邊。

“娘!我回來了,娘!”小石頭還沒走進院子就開始大聲嚷嚷,院子裏邊走出一個豐腴婦人:“你吵吵什麽,小團團才睡着,驚了覺晚上又睡不好。”

小石頭趕緊捂着嘴,小小聲的跑進屋子:“娘,我把月姐姐的弟弟帶來了。”

婦人這才看見小石頭身後跟着的男子:“可算是來了,月妹子一直挂念着,趕緊進去吧,能多看一眼,多一眼。”婦人說着眼圈發紅。

秦翰連心底咯噔一聲,腳下飛快進屋。屋子裏邊一股濃濃的藥味,時不時還傳來女子咳嗽的聲音,聽見門響,她費力地擡起頭:“可算是來了……”

秦翰連跑上前,将枕頭墊在她腰下:“姐……”剛說出口,聲音嘶啞的不行。

“還以為這麽多年有了長進,沒想到還會哭鼻子。”旬月溫婉一笑,半點不像一個久病命不久矣的人。

“阿姐,我對不起你。”秦翰連握住她的手,曾經如玉的手,現在竟像是被抽盡水分的幹樹枝。

“不怪你。”旬月說着又咳嗽起來,咳得渾身都在顫抖,秦翰連忙将桌上熱着的水遞給她,一轉身就看到旬月嘴角咳出的血。

“姐姐……”

旬月擺擺手:“我已經是大限将至,一直熬着就是為了等你來。”旬月體力極為不支,說話間喘息數次一句話方才說完。

“對不起,我應該早些發現的。”他真的太蠢了,一廂情願的以為他們家與雲侯府數輩交情,當初求娶之時世子情真意切,就真的以為他們會如同自家人一樣照顧好姐姐。要是當初他聽聞姐姐生病修養不能打擾的時候,一定要堅持見到姐姐,也不會被瞞至如今。

旬月摸摸他的頭:“不怪你,結缡數年,哪怕是我都沒發現那些溫情背後全是狼子野心。”旬月說着停了停平複了心氣:“怪我識人不清。”

“姐姐,沒事的,我們還可以治,我可以去找寒亭聲……”秦翰連說着就要起身。

“不用了……”說話間外邊進來一人,秦翰連眼睛都亮了:“你在這裏,你救救姐姐。”進來的人正是寒亭聲。

“我救不了。”寒亭聲垂着眉,端着一碗葡萄,給旬月喂了一粒:“在山裏邊看見了,想着你喜歡,就摘了些帶回來。”

“你可來的真是時候,我嘴裏邊正苦的緊想吃些什麽。”說着抿着唇笑了笑。雖是如此說,但她也僅吃了三四粒,就擺擺手再也吃不下。

“地方我已經找好了,就在你上次說開着許多野花的山頂,到時候春風一吹,你就能看見花,聽見鳥叫。”寒亭聲也沒勸她,只是說着其他的事。

“什麽地方,你們在說什麽?”秦翰連急忙問道。

“你看他的性子,多年都還是這樣急吼吼的,帶我走了之後,你多勸勸他,別讓他再沖動。”

寒亭聲擡眼看了秦翰連:“少将軍要做什麽我是管不了的,等你走了,我就走了,在這裏耽誤了太久,我在藥典上看西域那邊有一種花,名曰藏紅,晝開夜閉,能解郁安神,我想去看看。”

“藥典裏邊那麽多美麗的東西,我都沒看過。”旬月嘆了一口氣。

“沒關系的,我都能幫你去看,每走到一個地方,我都念着你,就像你去看過了一樣。”寒亭聲安慰她。

秦翰連算是明白了,他們已經在交代後事。

他上前看着寒亭聲:“姐姐到底怎麽了,還有沒有其他辦法可以治?”

“沒有,她中了‘晚落’,毒入肺腑,又強行生下孩子,現下已是藥石罔靈。”寒亭聲當着旬月就說道:“你多陪她說說話,過兩天她就不在了。”

“你說什麽?”秦翰連就要生氣,旬月拽住他對寒亭聲說道:“你去看看團團醒了沒,要是醒了,讓她來看看舅舅。”

寒亭聲點頭出去,秦翰連坐在床邊:“姐姐,沒關系的,我去給你找其他大夫,說不準只是寒亭聲他醫術不行……”

旬月擡手打斷他:“你我都清楚,寒亭聲雖說智力有失,但在醫學上是奇才,他說了沒辦法,那定然就是沒有辦法。況且,我活着也好累。”

“姐姐……”

“聽我說,玉樓……”

多年沒聽到有人叫自己小字,他竟有些恍惚。

“我現在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團團。你先別為我報仇,好好照顧團團。等團團十二之時你方可以動手報仇。”

“姐,為什麽?他雲家……”

“別問為什麽,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你應了我吧。”旬月看着他,滿眼的哀求。

“好,我應你。”秦翰連忙點點頭。

“團團是個女兒,胎中帶毒,身體格外弱,今後照顧她要有勞你了。等她成人之後,挑親事的時候一定要多留心,萬望不要像我這樣,一朝走眼,一輩子就這麽毀了……”旬月說着聲音越來越弱,秦翰連忙上前,顫抖的試着她的鼻息,還活着。他松了一口氣,走向外邊。

寒亭聲正抱着小女娃走過來,身後還跟着小石頭,小石頭一路走一路說道:“你別這樣抱團團,她不舒服……”

寒亭聲也不理他,小姑娘在他懷裏哼哼唧唧,也沒大聲哭。他走到秦翰連面前:“給你!”像是遞包袱一樣把孩子推過來,秦翰連看着眼前的孩子:“我……我也不會啊。”

“哎呀,笨死了。”小石頭接過團團:“這只手抱着頭,這只手擡着後邊,輕輕地抱。”小團團認識他,沖着他傻笑。

小石頭不舍的将團團遞給秦翰連:“你小心些,別把她弄疼了。”

秦翰連接過孩子抱着像是在抱薄胎瓷瓶,小心再小心。懷裏的小姑娘咬着手指看着他。

“她多大了?”秦翰連問道。

“八個多月了。”寒亭聲回答:“當初接到她的信的時候這孩子才在她肚子一個多月,我來的時候她老是吐,我把脈讓她別要這個孩子,她不聽。這個孩子生下來的時候皺皺巴巴,可醜可醜了……”

孩子像是聽見在說她醜,哇的一聲哭得極慘,秦翰連手足無措的問:“怎麽辦啊,她……她哭了……”說着譴責的看着寒亭聲:“都賴你,你怎麽能說她醜呢,女孩子都愛美的。”

寒亭聲吶吶:“我也不知道她聽得明白啊……她怎麽還哭啊?”

小石頭熟練的找來他娘,那婦人一瞧:“小團團這是尿了,我帶她去收拾收拾,你們聊着……”

說話間裏屋又傳來咳嗽聲,秦翰連趕緊進屋,旬月歪在床邊:“我好像聽見團團哭了。”

“那位大嫂說團團尿了,帶着她下去收拾去了。”

“顧大嫂是個好人,從我來到這村子裏邊就幫了我許多,團團也幾乎都是她帶大的,這份恩情不能忘記。”

“好,我記着。”秦翰連保證。

“見到團團了嗎?”旬月問他。

“見到了,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已經變漂亮了嗎?我病得太久了,擔心過了病氣,擾了胎神,我已經許久沒有見過她了。”旬月說着紅了眼,秦翰連忙幫她擦淚:“姐姐,你想看看團團嗎?”

“看看她嗎?”旬月猶豫了一下:“好,看看。”

秦翰連出去将孩子報過來,團團吃飽了換了新的尿布,睜着水汪汪的眼睛四處看,旬月想要伸手撫摸她的臉,又擔心手指太過冰涼,終究虛虛的在臉上方細細的描繪了她的面容。

“抱走吧……”旬月長嘆一聲。

“什麽?”秦翰連沒聽清。

“讓她出去吧,屋子裏藥味太重,對孩子不好。”旬月再沒有看孩子一眼,轉過身,閉上眼。

秦翰連抱着孩子出去,顧大嫂接過團團,看向天空:“這烏雲上來了,待會兒就要下雨了。”

晚間時候驚雷陣陣,大雨像瓢潑一樣淋下來,秦翰連坐在旬月屋內,屋子裏邊很安靜,他聽見旬月細微的呼吸聲,越來越低,最後再也聽不見了……

曾經名動京城的第一貴女,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逝去在這個不起眼的鄉野村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的時候聽到一首很好聽的歌《願為同命鳥》,推薦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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