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相遇

這場雨綿延了接近半月方才停歇,寒亭聲在旬月下葬的第二天就消失了。顧大嫂因為幫忙料理喪事和連綿的陰雨得了風寒,沒辦法給小團團和小石頭的弟弟小木頭一塊兒戒了奶。

秦翰連甚至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孩子老是哭。小木頭哭起來震天響,石頭幫着他爹安慰弟弟,小團團哭起來小小聲,就好像是委屈的小貓,格外惹人心疼。

從初始的手忙腳亂,到天氣放晴的那日,秦翰連已經能悠閑地抱着小團團曬曬太陽,顧大嫂的風寒好得差不多了,出門給顧大哥送飯的時候看見秦翰連正在院子裏邊給小團團喂羊奶。

“你倒是越發的熟練了。”

秦翰連聽着聲音擡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顧大嫂要出門?”

“給你顧大哥送飯呢,還有個小哥兒去哪兒了?”

“我讓他去縣裏買只母羊回來,老是去林大爺家打攪也怪不好意思。”秦翰連說着給團團擦擦嘴。

“我得走了,這天氣還帶着風,別讓孩子在院子裏呆久了,當心着了涼。”顧大嫂提着東西出門。

“我知道了,一會兒就進去。”秦翰連應了一句,看着顧大嫂離開,秦翰連斜躺在石桌旁的躺椅上,團團趴在他胸口,小心翼翼的擡頭看看雲,看看花,是不是啊啊的說着話。

“這日子可真算是悠閑。”小姑娘固執的用一雙手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指,小乳牙一口咬上。

秦翰連趕緊縮回手:“小姑奶奶,怎麽還吃起手來了?”說着把她的手塞進她嘴裏:“啃你自己的。”

小姑娘聽話的舔着自己的小手手,流下一串口水,舅甥兩帶着同款傻笑開心的曬太陽。

話分兩頭,在村子另一邊。

“貞娘,今天天好,出來曬曬太陽。”

聽到她娘叫她,她有些反應不過來,貞娘這名字數十年沒聽見了。

“來了!”貞娘出了門,确實是個好天氣,她家院子裏邊有一架葡萄,風一吹葡萄葉嘩啦啦的響,她娘在葡萄架下挑種子,她走過去:“娘,這是什麽種子?”

“這是菠菜種子,我把它拾捯出來,等過兩天你爹把高粱收了就種到後院的地裏。”她娘細細的看着種子。

“這種子怎麽挑?”貞娘蹲下身和她娘一起挑種子。

“撿沒有給蟲子蛀過的就行,這幾天敷那個藥挺有效的,先前我這眼睛一吹風就掉淚,現在好多了,眼前也沒那麽霧蒙了,我的兒有本事呢。”

貞娘紅着臉:“都是看藥典學的,今晚我再給你紮一下針。等到明天路幹一些,我上那邊山上看看有沒有可用的藥草,采些回來炮制了賣到藥鋪去,也是一份收入。”

她娘擔憂的擺擺手:“山上危險呢,說是有長蟲和野豬,萬一碰見了……不行,不行。你爹還有把子力氣,咱們三個人過得去就行了。”

“我就在外邊看看,不進山去。我在宮裏天天就待在藥閣裏邊,這出來了哪兒都想去看看。”

果不其然,她娘一下就心疼了:“哎喲,我苦命的孩子。明天我讓你爹陪你去。”貞娘點頭應下。

第二日要進山,貞娘的衣裳明顯就不合适了,下擺太大,上山極容易勾壞。她娘從櫃子裏邊拿出幾套衣裳:“從你走了之後,每年你生辰的時候我就給你做一身衣裳,都是估摸着做,也不知道合身不合身,你穿上試試。”

好幾套衣裳,都是用細軟的棉布做的,針腳細密,可見做衣裳的人有多用心,貞娘拿起衣裳比了比:“娘你手藝可真好?”衣裳下擺繡着花兒,活靈活現的,她娘眼睛不行,也不知道做這一身花了多少心思。

“你喜歡就行。”蘇母笑着幫她扯扯衣裳:“上山之後跟緊你爹,早些回來,娘晚上做你喜歡吃的酸菜面片。”

貞娘背着小背簍跟着他爹出了門,一路上遇上好些人,蘇三貴一路給她介紹着,村裏人打量的眼神貞娘只作未覺。走到山腳下有個大嫂正在采野菜,看着他們來,連忙說道:“這一片可是我先來的,你們要采到裏邊去些。”

貞娘本就沒準備采野菜,不過看向那叢草時停下來:“嫂子那裏邊幾株開着小黃花的是狼毒草,可小心些別采回去,這種草吃了是要上吐下瀉的。”

那女子一聽,橫眉一豎:“你這小姑娘家家的怎的心腸這麽壞,我不過是讓你再找個地方你就紅口白牙在這兒咒我。”

“我不是……”貞娘正想解釋,他爹立刻就沖那婦女說道:“田家的,我閨女就是好心提醒你,你好端端的怎麽誣賴人呢?”

“我說這姑娘怎麽心腸這麽壞呢?感情是宮裏出來的。下田村那個被他爹三十兩銀子賣給城裏的富戶做了填房,你們家這個看起來倒是年輕些,準備賣多少銀子啊?這種事可得趕緊了,這年頭冤大頭可是不多了……”

“我撕爛你的嘴!”蘇三貴哪能聽得旁人這般诋毀自家姑娘,挽着袖子就要上前,貞娘趕緊拖住他:“爹……跟這種人計較什麽,別理她,我們進山去。”

蘇三貴氣得不行,貞娘狠狠拉住他,這女的一看就是滾刀肉,動手打人是挺解氣,不過想着打完人還要給這樣的人付湯藥費那真是能嘔死。

蘇三貴氣紅了臉,貞娘半拖半拽将他帶開進了林子把水袋遞給他:“爹爹別氣了,跟這種人不值得。”

“我是心疼你。”蘇三貴想想就生氣:“這田家的一天到晚犯懶,一家沒一個好人,這年月家家戶戶都有菜吃,就他們家不自己種地,要不就頭別人家的,要不就摘點野菜。懶些也就算了,嘴又碎,村子裏的人都不喜歡這家。”

“您都知道她這性子就別和她斤斤計較,那邊有棵青果樹,我過去看看……”貞娘一看到藥材眼都亮了,加快腳步跑過去。

“慢些慢些,當心草裏有長蟲。”蘇三貴忙喊道。

青果樹極高,得拿了杆子打下來,蘇三貴看後邊有一叢竹子,拿着柴刀過去砍一支竹竿下來。貞娘靠近樹,旁邊一叢雜草歪倒,像是被人踩過,貞娘一看:“爹,下邊有個人!”

蘇三貴連忙過來,下邊溝裏躺着一個人:“看着好像還有氣,我下去看看。”“爹你慢點,把繩子系好。”

蘇三貴系好繩子慢慢下去,将人翻過來,貞娘看見那張臉,不由淚如雨下,這張臉夢中曾出現過數次,她以為此生再也不會相見。

“貞娘,你怎麽了?”

“沒事……”貞娘趕緊擦幹淚,現下不是哭的時候:“他怎麽樣了?”

“像是中了蛇毒,你下來看看,小心些,拽住繩索。”蘇三貴将繩索扔上去,貞娘拽着繩索下來。秦翰連小腿已經腫脹。貞娘用刀割下布條用力勒住膝蓋上邊,轉頭對蘇三貴說道:“爹,剛剛我看見那邊水窪旁邊有開着小紫花的半邊蓮,你去采些來,我先将他的毒血擠出來。”

“你小心些。”蘇三貴叮囑兩句,順着繩子往上爬去。

一手順着血脈向下刮按,将腿部餘毒逼至破口處,用力擠出毒血,如此反複幾次,貞娘額間冒出細汗,聽得秦翰連□□一聲。貞娘心下一酸,手上卻絲毫不敢停下來,只來回刮了數次,毒血一點點流出。

秦翰連迷糊中睜開眼又看見那個小姑娘,右小腿火燒火燎的疼。記憶慢慢清醒,昨日和團團在院中多待了一會兒,今早醒來的時候團團出氣聲就不對,抱去顧大嫂一看方才知道,團團身帶喘疾,昨日許是飛絮,又或是沙塵引發了她的疾病。鎮上大夫又出了急診未歸,顧大嫂說以前寒亭聲遇見團團發病之時在山中采了青果來熬蜜水。他讓顧大嫂照看着孩子,秦禮去找大夫,自己來到這山裏采青果。

登高之時,樹枝打到頭,引發先前受傷的頭疾,頭暈目眩,咬緊牙關才沒從樹上跌下,緩緩下了樹,沒發覺旁邊有條竹葉青,被咬了小腿,還以為要命喪在此,沒想到被這小姑娘給救了。

感覺到秦翰連灼熱的目光,貞娘指尖微微發抖。

“你在發抖,怎麽了?”秦翰連問道。

“我擔心醫術不精,不能……”

“沒關系,我相信你。你看我都以為要死在……”秦翰連安慰她。

“不要說!”貞娘連忙喝止他:“我一定會治好您,您會長命百歲,平平安安。”

秦翰連笑了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蘇三貴回來的時候,貞娘已經将毒血清理得差不多,她将半邊蓮細細的揉碎了敷在秦翰連的傷口上:“這個能清熱解毒,您現在傷口尚在腫脹,敷上去再歇一會兒方能起身上去。”

秦翰連任由她敷藥:“感謝姑娘,若非您一是善念,我怕是要葬身在這山林之中。”

聽得他的話,貞娘起身,鄭重的行了一禮:“少将軍年少時曾于我有大恩,貞娘一直感慨無以為報,今日不過略施援手,不敢讓您言謝。”

“我們認識?”秦翰連完全沒有任何記憶。

“少将軍不識得我是正常的,我記着恩情就好。您站起來試試,可還有暈眩?”

蘇三貴搭把手,秦翰連順勢站起來:“已經好多了。”

貞娘看了看:“我們從右邊小路先上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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