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夤夜叩門

有了丹藥為傅離軻迅速恢複靈力,這場團賽便也再無懸念了。

下了武試臺後,辛浩青雖滿臉遺憾,仍是朝他們三人拱了拱手。

傅離軻是用刀背将他們送下臺的。

好歹替他保留了身為武修最後一點尊嚴。

辛浩青:“我等技不如人,甘拜下風。”

他看向任平生的眼神尤為複雜。

少女站在兩個風姿迥異,但都氣度不凡的少年人中間,她話不多,氣質稱得上溫潤,在這樣鋒芒畢露的一個組中,打一眼其實不那麽容易注意到她。

但一場交手下來,他發現眼前這個女修的不起眼,似乎是她有意識的控制的。

當她想要從人群中展露之時,就沒有人再能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就像剛才臺上那場随性到了極致的即興煉丹。

就是那枚丹藥,打亂了他們的一切計劃。

哪怕是找人求助,也無濟于事。

辛浩青沉浸在不甘之中,直到面前投下一道陰影。

“很不錯的戰術。”

女聲溫潤似浸玉泉,辛浩青倉促擡頭,撞入一雙含笑的眼底。

任平生語氣格外誠懇:“不止是戰術,你們的配合也很精妙,真不像是臨時組成的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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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想到了什麽,她眉眼低垂,聲音帶上了一絲慶幸和後怕:“臨時用戰術将陌生的三個人聯結在一起,你們的軍師真的很厲害,若非我們占了些運氣,這一戰還真不知勝負。”

這番話把辛浩青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剛從憤懑不甘的情緒中抽身,驟然聽到少女如此誠懇真摯的誇贊,一時間竟覺得有些羞愧。

他怎麽能這麽想。

明明他自己也是找人求助了,這樣算來,他其實是勝之不武。

就在此刻,辛浩青心中莫名生出一種沖動。

他不敢直視任平生的眼睛,大喊道:“不是的!我們的戰術也是得人相助!”

聽到了自己想聽的話,任平生眼底劃過精光,先是一愣,而後露出了更加溫煦柔和的笑容:“但能夠将戰術好好的執行,也是你的本事,不是嗎。”

她說着,淺嘆一聲:“就是可惜,我還想同你們的軍師請教一番,現在是不行了。”

辛浩青漲紅了臉,磕磕巴巴道:“如、如果道友想的話,或許也可以找到那個人。”

任平生勾起唇角,眼神中雀躍着淺淺的期待:“如何找?”

辛浩青:“我是覺得贏面太小,不抱任何希望的去求助于他,沒想到他真的幫了我。”

“道友興許也聽過這個名字,我們組幕後的軍師,是月明君。”

任平生眼中劃過一絲興味的潋滟冷光。

這個名字,她當然聽過。

連答九十九題無一錯誤,在問答堂一夜之間走上神壇的……月明君。

原來是她。

目送着辛浩青三人離開,任平生肩膀被輕拍了下,轉過頭去就看見傅離軻和衛雪滿複雜的眼神。

傅離軻嘴角抽了下:“……這樣好嗎,輸了還得被你诓騙套話。”

看着辛浩青滿臉羞愧的走開的樣子,傅離軻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總感覺,他這個隊友能讓別人被賣了還替她數錢。

任平生露出分外無辜的表情,她看向衛雪滿:“有什麽不好的嗎?”

衛雪滿立刻嚴肅搖頭:“任道友此舉是為了搞清楚對手的底細,并無不妥。”

傅離軻眼神更加複雜。

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他的兩個隊友什麽時候站到同一陣線去了。

想到剛才武試臺上的那一幕,傅離軻問道:“你不是符修嗎,為什麽會煉丹?”

不僅會,而且水平極高,能夠不用丹爐徒手煉化藥材捏成丹,藥效比起他之前花重金購入的三品丹藥還要好上幾分。

任平生指尖卷着垂下的一縷碎發,漫不經心道:“我有一個朋友。”

“她極擅煉丹,有時起了興致,會教我煉丹。”

“時間久了,不知不覺我就學會了。”

傅離軻揚眉:“只是學會?”

任平生泰然道:“或許因為,我正好有那麽一點點天賦吧,學的還算快。”

談道煉丹的話題,衛雪滿神情有些異樣。

他眉頭蹙起,眼中的急切呼之欲出,就連呼吸有些急促,問道:“或許有些冒昧,但能否告知我你這個極擅煉丹的朋友姓甚名誰,如何聯系?她能煉制飛鳳蒼焰丹嗎?”

任平生神色平靜,只是停頓良久才道:“她死了。”

衛雪滿一愣。

她表情看不出任何缺漏,叫人完全無法判斷真假。

衛雪滿似乎意識到自己太着急了,低聲說了句:“抱歉,是我太冒昧,你節哀——”

“能煉。”

任平生一句話打斷了衛雪滿的道歉。

衛雪滿猝然擡頭,眼中重燃希望:“當真能煉?”

任平生:“你先別激動,這個丹藥最難的不是煉制,而是材料。它所需的材料過于罕見,要湊齊材料便已經難如登天。”

能得到這樣的回答,衛雪滿已經足夠滿足。

他清澈淺淡的眸染紅了一片,就連鼻尖也泛着紅,配上他過白的膚色,像是雪地裏倏然曳了一地碎紅。

但他笑的格外開心,就像是行走在絕望境地的人,終于抓到了一線活命的機會。

“能煉制就好,至于其他,我已有心理準備。”

飛鳳蒼焰丹,世間最為灼熱的丹藥,能夠溶解被深海玄冰封凍的身體和靈魂。

任平生望着衛雪滿那雙好看的眼睛,心裏想着,需要這枚丹藥的你,又經歷過些什麽呢。

今日跟丹藥有關的消息似乎格外多。

團賽結束,任平生剛回到住所,便收到了傳音符中來自淩葉軒的消息。

“锏靈蓮到手,拍賣将于三日後開始,淩葉軒已經為閣下準備好了視線開闊的雅間,誠邀閣下前來參加拍賣會。——葉晗”

一個陌生的落款。

但任平生記得,淩葉軒的幕後老板便姓葉。

她無聲勾起唇角。

一切都在按計劃順利進行。

……

定州,明心書院。

一席雪青色長衫的女子從仙網中退出來,低喃道:“竟然輸了…”

她長發半垂,右眼戴着一方單片眼鏡,淺金色的鏡鏈從頰邊垂下,格外惹眼。

她想起在仙網中看到的讨論。

“今日任道友一手無爐赤手煉丹的絕技各位道友可曾看了?”

“她對靈力的操控極為精妙,我在臺下觀賽,站在距她最近的那頭,親眼看着丹藥在她手中一點點成型,但靈力和藥性半點外溢都不曾有。”

“那一枚丹藥成了扭轉乾坤的關鍵,真是神來之筆。不過總算是知道任道友主修哪一門了,原來是丹修。”

“我怎麽記得她主修是符道?”

“亂填的吧,這年頭哪還有主修符道的人。”

雪青色長衫的女子睜開眼,指節抵在額角,思索自語着:“前有仙網‘明燭’天降,後有低階修士展露赤手煉丹的妙計,近來擅煉丹者是不是太多了些。”

正思索着,溫朗聲音隔空傳來。

“怎麽,輸給了無名之輩,心有不甘?”

屋內空無一人,這聲音卻仿佛近在咫尺。

雪青色長衫女子絲毫不驚訝,起身對着門外院落處欠身行禮:“先生。”

這世上教習先生有成千上萬,但被天下人共同尊稱為先生的,僅此一人。

明心書院的院長,廣息先生。

大荒現如今七位道成歸大能,他便是其中之一。

廣息先生身着一件鴉青色寬袍,腰間綴着半枚殘破的玉珏,只着最簡單的木冠,面目清俊,瞧着和凡間苦讀的書生并無二致。

唯有看到他的眼睛時,才能感受到歲月在他身上的沉澱。

鮮少有人敢直視廣息先生的雙眼,他的眼神,總讓人有種自己完全被看穿的感覺。

女子卻敢擡頭,直視他:“先生,并非如此。本也并不算是多精妙的計策,只是沒想到,被人以這樣的方式破了局,頗覺奇異。”

那場即興煉丹,初看直覺手法精妙,細品之下,倒覺得這像是一場率性之極的惡作劇。

她停頓一拍,又道:“誠然,我确實輸了,無可争辯。”

廣息先生信步入內,掃了眼女子桌上陳列着的名單,其中有幾個被打上了圈,顯然是被重點關注的對象。

若是關注了天衍入宗考核的人便清楚,這張名單正是此次報考天衍的所有人。

廣息先生對她這等行為不置可否,

“橫舟,輸一次也好。”

名喚橫舟的女子眉眼微動,沒贊同,也沒出言否認。

廣息先生淡聲道:“天下人都在猜測紫微星是誰,你如何看?”

橫舟垂眸,眼神在名單中那個被她圈起來的名字停頓些許,卻只是道:“時間太短,學生看不出。”

“那便出去走走,多看些人。”

廣息先生擡腕提筆,眉目低垂。

那雙世人不敢直視的眼,通透而淡漠,但被他注視的人,都能感受到別無旁骛的專注。

寫完拜帖,廣息先生才道:“你我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多年師生情誼。你是陣法師,卻不要将自己局限在陣法的三尺之地,出去看看吧。”

言罷,他将寫下的拜帖交給橫舟。

“我等讀書人,這雙眼看天,看地,卻也得好好看這人間。”

拜帖的分量不重,落在橫舟肩頭,卻讓她心裏發沉。

“小不周山會在即,你替我去一趟天衍。”

待橫舟離開,廣息先生摩挲着腰間殘破的玉珏,眸光深邃。

距離預言中界靈歸位,天道擇主的時間愈發近了。

預言中那位紫微星,究竟和天道擇主有沒有關系?

紫微星,究竟是何人?

……

【速報,天衍那位又拿下了一場文試榜首!】

“這是第三場文試了吧,她考了三場便是三場榜首?”

“不止,第二場武試她們組也是全勝。不過她在武試之中并不出彩,那日赤手煉丹的驚鴻一瞥後,第二輪武試并無突出表現,反倒是她的兩個隊友,在個人試和雙人試中都相當搶眼。”

“等等,兩輪武試全勝,三場文試榜首,她豈不還是第一位,且是滿分第一?”

“不僅如此,她的兩個隊友,衛雪滿排第二十一位,也相當靠前。另一個稍低些,排在六十四位,但也在百名之內,擁有進內門的機會。”

“分數能和她媲美的,也只有柳溪和蓮生公子了吧?”

“但我覺得,像陸佰陸拾陸組那般鋒芒畢露,也算不得好事,他們現在已然成為其他幾組的眼中釘了。”

“你們說,無字牌那位的第一名,還能保持多久?”

仙網的讨論一語成谶。

夜裏,任平生正如往常一般泡在仙網裏看書,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焦急的叩門聲。

緊接着,便是似有若無的血腥味傳來。

仿佛意識到了什麽,任平生眸光冷了下來,推門而出。

夤夜前來叩門的,果然是她的兩個隊友。

門剛打開,便是沖天的血腥味撲面而來。

衛雪滿一身淺色的長衫完全被血染紅,被暴雨澆得完全貼在身上,狼狽不堪。

傅離軻面若金紙,脖頸上橫亘一道猩紅的傷口,許是因為淋了雨,傷口血肉外翻處泛着白,人已經陷入半昏迷,毫無意識地被衛雪滿背着倉促奔來。

衛雪滿見到她,滿目慚愧:“我——”

“先進來。”

一雙手接過他背後昏迷的傅離軻,然後在他肩膀上輕拍。

沒用什麽力氣,卻讓衛雪滿倉惶不安的心稍微平複下來。

木門隔絕了屋外冰冷的雨滴。

任平生将傅離軻平放在床上,從芥子囊中取出金針,熟練地封住傅離軻身上幾處大穴,終于制住了他不斷外湧的鮮血。

此時孤月高懸,風雨叩窗。

距離他們下一場武試開始,只剩兩個時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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