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冤孽

這東西着實新鮮,可謂是見所未見,老江頭挑起一個,小心翼翼的咬了口,先被那帶着一絲酒氣的紅糖汁征服了,點點頭,用力嚼了兩下:“這皮挺有嚼勁的,裏頭卻很是軟糯。”

江老太牙口不好,吃的更是小心,生怕把她的牙黏下來,江雨橋提醒道:“奶莫怕,這東西都煮透了,比元宵軟和。”

做了這幾日生意,江老太自覺也是有些見識的人了,笑的見鼻子不見眼的:“好好,明日咱們就賣這個。”

得到了兩個老的肯定,江雨橋的信心又多了一些,索性同老兩口一起多搓了一些白團子,第二日打算賣個一整天。

正月十五的确特殊,這可是全年唯一沒有宵禁的日子,江老太索性把大門一鎖,跟着一同去了鎮上下肉魚兒,江雨橋則忙着這油湯圓。

那老酒一下鍋,酒氣就引來了一群人,有人發現是江家攤子啧啧道:“看來這又有新玩意兒了,先給我來一碗。”

江雨橋飛快的裹好了糖漿,遞給說話的人:“李大叔可得慢慢吃,這油湯圓燙着呢。咱們北邊兒吃元宵,南方可都是吃湯圓的,快來嘗嘗南方過節的小玩意兒。”

那姓李的漢子可是個愛吃的,每日都要來一碗瘦肉魚兒,聽到江雨橋的叮囑也忍不住認真起來,小心的嘬了一口上面的糖漿,眼前一亮,挑起糯米團子塞進嘴中大嚼着,點點頭:“不錯不錯,我家小兒指定愛吃,給我裝上四碗。”

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碩大的海碗來:“本打算來買兩碗肉魚兒的,如今便宜那幾個小子了。”

江雨橋抿着唇忍笑給他裝了高高的一大碗,脆聲道:“加上方才那一碗一共五碗,三文一碗,承惠十五文。”

任誰都看得出這一大海碗絕對頂的過四碗,那李大叔喜滋滋的付了錢,不顧燙手捧着回了家。酒氣混合着濃郁的甜味兒引得這些人都好奇起來,反正也不貴,衆人紛紛買一碗來應應節景。

果然不大會功夫之前準備的都賣光了,江雨橋看了看天色,也不背着人,和了江米面現場煎了起來,那小團子在鍋中滋滋作響,倒是引了更多的人圍觀。

這一夜忙的三人是腳不沾地,買的人越來越多,許多沒帶碗的都可惜的搖頭,江雨橋直接跑到雜貨鋪買了一大堆的竹簽兒,清洗幹淨之後一根兒串上十個油湯圓,正巧是一碗的數。

這下子雜貨店老板也樂壞了,這些東西都堆了不知多久了,如今可算是清了不少,拍着胸脯保證日後江雨橋來進貨指定給最低價,倒也是意外之喜。

天擦黑之後街上的燈一盞盞亮了起來,江家也應景的點上個燈籠,昏暗閃爍的燭光下,那濃油赤色的油湯圓顯得越發的勾人。這小玩意兒又軟又糯,戳破了也不露餡子,比端着元宵走在大街上可方便多了。

街上人來人往看燈的幾乎人手一串,江老太坐在小板凳上搓着糯米團兒,到最後只覺得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全憑着一股勁兒在堅持,老江頭全全接手了肉魚兒,江雨橋在寒冷的冬季夜抹着額頭的汗,不停的煎炸烹炒。

三人忙到将近子時才收攤,喘着粗氣,手腳都軟的和面條一般,好容易挪了四五裏路看到家門,冷不防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門外,在雪地的反光映襯下,多了幾分單薄。

江雨橋心裏一驚,松開扶着車的手,快步往家跑去,一把抱住那已經冰涼的小身子:“小樹!”

江陽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雪地中站了多久了,臉上都泛起了紅暈,被江雨橋一抱當下沒反應過來,梗了一會才努力咧嘴笑道:“姐...”

老江頭和江老太也顧不得累了,忙推着車一路小跑追過來,看見江陽樹已經凍迷糊的樣子心疼的不行,飛快的打開門進了家。

家中冷鍋冷竈,炕也冰涼,幾人一下子慌了手腳,還是江雨橋想起車上的湯鍋裏還有一個底兒,跑過去倒在碗中,幸而因着放在車上用棉被蓋着,還的溫的,小心翼翼的喂給江陽樹。

老兩口也燒起了炕,坐上了水,沉默的坐在眼睛半睜的孫子身邊,看着他一口一口吞着湯。

喝了一碗湯江陽樹的臉色好看多了,這時候炕也有了些溫度,江雨橋把他身上的棉衣剝了下來,使勁給他搓着手腳。

邊搓眼淚邊流下來,在她印象中,江陽樹一直是一個胖乎乎的活潑孩子,可這才不過一個月,他的肚子已經癟了下來,胸口的肋骨都隐約凸在皮肉上,更別提那腳上的凍瘡了。

江陽樹艱難的擡起手來給她擦眼淚,嘴裏還安慰她:“姐,我不冷。”

江老太又氣又心疼,接過江雨橋的手給孫子搓腳,老江頭端來一碗剛燒開的水放在他身邊,熱乎乎的水汽沖到江陽樹臉上,讓他忍不住舒服的嘆息一聲。

感受到他身上已經開始泛暖了,江雨橋擦幹眼淚把他塞進厚厚的被窩裏,摸着他的頭發問他:“你何時來的?”

江陽樹癟癟嘴,有點委屈:“差,差不多是申時末吧...”

四個時辰?!

江雨橋撫摸着他頭發的手一緊,江陽樹忙解釋:“不不不,我是申時末出來的,等了一會兒沒有人,我就爬進了院外那個柴房,還睡了一覺,後來醒了才出來的,也站了沒多大一會。”

說完擡頭看向老江頭內疚道:“爺,我把柴房的窗捅破了才爬進去的...”

江雨橋這才稍松口氣,點了他一下:“那柴房是放粗柴的地方,裏面都是大木樁子,壓根也不保暖,你在裏頭睡了可不得生病。”

江陽樹撒嬌的蹭蹭她的手,讓她氣無處發,只能抿抿嘴問道:“出什麽事兒了,你怎麽大晚上的跑出來了。”

說到這個江陽樹神情嚴肅起來,盯着江雨橋道:“姐,大舅知道你在鎮上做買賣的事了,怕是要糟。”

江雨橋心疼的看着弟弟,這種事兒她本也沒打算瞞着,村中有人去鎮子上若是碰見了她還會請人喝一碗肉魚兒,這都十來日了羅家才知道,也是超出她的計劃了,側面也說明了村中人對羅家的态度,這倒算是個好消息。

江陽樹見她沉默,以為她心中慌亂,把自己聽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訴她,期望能幫到她:“我悄悄躲在門口聽的,大舅說是今日二表弟纏着要看花燈才去了鎮上,結果看着了爺奶和姐在擺攤子,他們看了許久,來來往往人很多,琢磨着你們指定掙了不少錢,埋怨爹娘把你放跑了...大舅走了之後爹娘又打起來了。”

“所以,那兩個東西連你跑出來都不知道?!”江老太簡直要氣瘋了,恨不能拿刀上門把那兩夫妻砍了,直接祖孫四人過日子得了。

江陽樹垂下眼眸,“嗯”了一聲,自己心底也是對爹娘失望到了極點,自從姐走了以後,這個家有些不像家了,爹整日也不讀書了,娘做着飯就把菜揚了,接着開始罵姐,他做夢都盼着二月二開學,這樣白日可以去學堂,離家遠些。

老江頭把炕燒的熱烘烘的,江陽樹眯着眼睛已經沒了力氣說話,眼看就要睡過去了,江雨橋喂了他一碗熱水,摸着他身上溫度已經正常了,索性就直接讓他睡在這。

到了後半夜江陽樹果然發起了燒,江雨橋沒有吵醒隔壁的老江頭和江老太,輕手輕腳的倒了熱水,不停的給他擦汗,灌熱水。

天蒙蒙亮的時候他的燒終于退了去,江雨橋長舒一口氣,累的衣裳都沒脫睡在他身邊。

江陽樹緩緩睜開眼睛,扭頭看着身邊眼眶下挂着一圈青紫的姐姐,眼角的淚滑過臉頰滲進枕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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