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流水席

李牙這時候正在調那丸子的醬汁，用蔥段姜片大料煎香之後倒入秋油，挑上些許大醬炒的濃香，“刺啦”一聲澆上開水，小火慢炖，調了一碗地瓜粉澆在裏面，燒至濃稠。

王二嬸和張嫂子帶着幾個婦人一同過來幫忙，走在江家門口就被這香氣撲了個正着，皺皺鼻子互相對視一眼，笑眯眯的推開門：“這也忒香了。”

江老太忙招呼她們進來，幾人手中都帶着碟子碗，李牙道了一聲“來得巧”，收過來一疊碟子，每個裝上四個大肉丸，澆上醬汁遞給窗外的江雨橋：“蒸吧。”

那比鍋還大的五層屜籠還是上回江大年中了童生之後老江頭特地找人定做的，時隔十多年終于再次派上了用場。

一層能擺下六個碟子，五層足足蒸了三十碟，王二嬸咧咧嘴：“這真是...一百多個肉丸子啊。”

江老太笑眯眯的看着她：“今日保準管夠，都早早過來。”王二嬸看着滿竈房的肉菜點點頭：“那可不，我家三小子從聽着消息就開始追着問我，指不定他是第一個來的呢。”

話音剛落，就聽見門外一個少年扯着嗓子喊：“娘，凳子我搬來了，放哪兒？”

一群大嬸大嫂子楞了一下，聽出來是王沖的聲音哄堂大笑，扛着一摞凳子站在院中的王沖有些不知所措，江雨橋擺好蒸鍋從屋後繞到院前招呼他：“王三哥來了，別扛着了，把凳子放下吧，待會我來擺。”

王沖冷不丁見她出來一下子慌了神，肩上的凳子一下子沒扛住，落了一地。

王二嬸聽到聲音忙探出頭來，生怕他不小心砸到自己，卻沒想到對上了兒子的一張大紅臉，她一下子愣住，看了一眼匆匆去扶凳子的江雨橋，眼中浮出幾分笑。

王沖手忙腳亂的去擺弄地上的凳子，卻越忙越亂，扶起這個那個倒了，眼見江雨橋一個一個慢慢的擺好，他更是羞的不知如何是好，甩下一句“我再去搬些”，扭頭就跑的沒影。

江雨橋笑着搖搖頭，還真是個孩子，也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畢竟今日要忙的事情可真不少。

大鍋中的豬蹄白菜湯已經泛白，江雨橋撒進一把提前泡好的黃豆，讓它繼續熬着，洗幹淨手準備做松糕。

點心這東西說起來不難，唯一的難度就是在把握比例上，同樣的材料在不同的人手中會變幻出不同的味道與口感。

江雨橋就是一個把比例記到極致的人，把白米磨成的粉混上江米粉撒入白糖，邊加水邊搓揉，讓它們結成松松垮垮的小顆粒直接過篩。

在蒸籠裏鋪上蒸布，把篩過的細粉一半平鋪在蒸布上，蓋上蓋子蒸小半刻鐘，再輕輕鋪上一層早就熬好的紅豆沙，最後把另一半粉灑在豆沙餡兒上小心翼翼的抹平，再大火蒸小半個時辰就成了。

王二嬸幾人都沒有說話，看着江雨橋手腳麻利的做完這一切才感慨道：“怪不得你們能在鎮子上做買賣，雨橋這手藝，還沒吃到就覺得香甜，這點心鎮子上都沒得賣吧。”

李牙也被吸引的頻頻回頭，手中炒菜的活卻也沒落下，嘴裏嚷嚷着：“給我留些，多留些！”

江雨橋撅噘嘴：“這可是今日待客的，若是還有剩就都給你。”李牙哀嚎一聲：“這哪能有剩呢，再做些吧。”

相處了這兩日，江老太也同他熟悉許多，擡起手來拍了下他的肩膀：“快些做活，就你吃的多。”

李牙嘟嘟嘴，委屈的低下頭，王二嬸笑道：“我看這孩子做活可真麻利，本想過來幫你們洗菜摘菜的，結果什麽都準備好了，就剩下炒了。”

江老太見他胖大的身子委委屈屈的可憐樣也有些內疚，附和道：“孩子是個好孩子，做活一個能頂四五個人。”

聽了這話李牙一下子高興起來，哼着小曲兒加快了手上的速度，看的一群人失笑不已。

既然竈房裏沒什麽需要幫忙的，王二嬸同張嫂子一商議，索性早早回家把桌子搬來。

村中辦席的桌凳碗筷都是東家拼西家湊，老江頭在門外指揮半晌，終于在院子中排下了十張桌，堂屋再擺兩桌，這就齊活了。

李牙先把豆腐泡放進方才剩下的丸子澆汁裏稍煮片刻，撈出來放進一個個碟子中直接上桌，豆腐泡被香濃的澆汁一點點侵蝕，每個都吸入飽飽的汁液，放在桌上自然放涼，裏面的汁會慢慢凝結成凍，下酒配飯最好不過。

每張桌子中間先擺了四個涼菜，江雨橋看着覺得空蕩蕩的，索性拿出幾個大蘿蔔切成小段，三兩下雕成幾朵蘿蔔花分別擺在桌子中央。

這一手又把李牙看了個目瞪口呆，他們做席面廚子，要求就是味道好能省料，大開大合的菜式才是他們拿手菜，似江雨橋手中這等婉約精細的東西，倒正是他缺乏的。

張村長帶着村老們卡着時辰來的，老江頭穿着簇新的棉襖站在門口，真切的對着他們道謝，把他們請到堂屋裏坐下。

既然主角已經到了，那就開始上菜了，一馬當先的當然就是炸過又澆了醬汁蒸了一個時辰的肉丸。

江雨橋端着手中燙人的盤子，努力控制自己輕輕放在主桌上，用手指捏捏耳朵，緩解一下指尖的疼痛，笑着對桌上衆人道一行禮：“多謝村長叔和各位叔伯爺爺們當日對雨橋的救命之恩。”

幾人雖說有些驚訝，心裏卻是再舒坦不過，張村長臉色越發柔和：“都是一個村子裏的，難不成眼睜睜看你跳進火坑，莫要再謝了。”

江雨橋乖巧的應下，又行了個禮謝了一句就下去端菜，片刻功夫桌上班班樣樣的就擺滿了十道菜。

濃油赤醬的肉丸子早就勾的人坐不住了，香氣變着法的往衆人鼻子裏鑽，逗的人肚子如打鼓。

眼巴巴的終于盼着江雨橋端着一大盆饅頭進來，幾人早就按捺不住，飛快的拿起饅頭就着豐盛的菜吃了起來。

一開始還說說話應酬幾句，待那肉丸子一入口，所有人都眼前一亮，沒了說話的心思，只大口大口的吃着菜。

老江頭剛招呼外頭十桌人坐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進了堂屋，正要開口卻發現屋內安靜異常，所有人嘴裏都鼓鼓囊囊的，他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心裏甭提多自得了。

張村長努力咽下口中的那塊饅頭，不好意思的咳了咳：“老江叔快些來坐。”

老江頭也不客氣，坐在留給他的位置上先盛了一碗豬蹄湯：“這湯可是熬了許久，外頭還是有些冷，喝口熱乎熱乎。”

大家都奔着肉菜去，這豬蹄湯裏只有幾塊豬蹄，大部分都是白菜，尚未空出手來喝它，聽老江頭這麽說，都盛了一碗，也好送送口中的饅頭。

一口下去，那順滑的口感，鮮美的滋味就征服了衆人，張村長滿足的長嘆一口氣：“老江叔家這菜真是絕了。”

張勇在旁桌抻着頭：“老江叔待會可得給我帶幾個丸子回去，這丸子怎麽能爆出汁兒來的。”

張村長嫌棄的瞅了他一眼，回過頭來咂咂嘴：“別說，帶幾個也成。”

堂屋衆人笑得捧腹，屋內屋外一片熱鬧，所有人臉上都挂着笑，一個勁兒的誇今日的菜好，李牙聽了一耳朵，更是洋洋自得，幹起活來特別有勁。

一片歡騰的時候，門外突然出現了幾個人，吵鬧的院子霎時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院門口。

被目光刺得渾身難受的江大年有些局促，吞了吞口水擠出笑來：“那個...大家吃好喝好...？”

沒有人回話，氣氛一下子尴尬到了極點，羅氏低着頭躲在他身後不敢露面，羅根兒一家子縮着脖子往院子裏窺，生怕江雨橋再拿把刀出來。

來人之中最淡定的當屬江陽樹了，他笑了笑帶頭邁進院子，回頭招呼幾人：“爹娘快進來啊，不是你們讓我來同爺說要來的嗎。”

一聽這話，院裏人都隐隐露出了鄙夷，兩家都鬧得這麽僵了，竟然還舔着臉要來吃酒，再說這酒是為了江雨橋請的，歸根結底還不是因着這對白眼狼要賣閨女做妾？

江大年在衆人的目光中如坐針氈，狠狠瞪了江陽樹一眼，跟着跨進院子，此時的江雨橋察覺到事情的不對勁，從屋後繞過來，看到來人冷笑一聲，嘴上卻詫異道：“你們怎麽來了？”

短短幾個字又把這對夫妻的臉撕了下來，江大年一時臉漲得通紅，習慣性的擡起手來想打眼前的江陽樹發洩，卻被羅氏在背後使勁一拽，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擡起的手卻也沒法收回來了。

江陽樹眼中轉着淚珠，“噗通”一聲跪下，澀澀開口：“爹，不要打我，我疼。”

老江頭一掀開簾子看到的就是孫子下跪的一幕，剛喝的酒一下子沖到腦門，急急邁出門檻沖到江大年面前，狠狠給了他一巴掌：“你還敢打我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