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Chapter33.平衡

挂下跡部打來報平安的電話，将仙人球從窗前移回書桌上，手冢打開了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蜃傳來的文件是用組裏自組的編碼寫成的，自然解碼程序也是機密的。毫無懸念地看完調查結果，即便是他，一時也難以抉擇，不由得眉心微蹙。

關于不二的父親，他只隐約記得一點兒。由于那場火災發生的時候他正因龍馬的事被跡部忍足嚴密監視着，所以直到事情平息之後很久才被告之始末。照片上的不二征和眉宇端正，笑容爽朗。同樣淺色的發似乎質地堅硬，直立豎起，整個人意氣風發。——和不二給人的感覺像，也不像，果真是父子。

隐約回想起曾在某本戶籍中寫着與他是“父子”關系的男人，在某個雨天與那是“母子”關系的女人将他“請”出祖父的家的時候，兩人眼睛裏除了畏懼就是不安的神色。與偶爾捕捉到的，不二看向他的眼神相比，也分不清是怨深還是恨深了。

很多年沒有憶起那麽久遠的事，聽到敲門聲他拉回思緒，将文件關閉。

“請進。”

溫熱的牛奶被擱置在桌子上，來人收回手站在旁邊不出聲，手冢從屏幕中擡眼看他。清藍的眸微露，似乎因為燈光的關系染了些層層疊疊的暗影。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手冢将藍定義為明媚而憂傷的顏色，每當那個特定的人流露出那樣的氣息，都會令他有種很心痛的感覺。他和他靜靜相視，明明是一步之遙的距離，卻像凝望一般久遠。不二動了動唇卻沒有說出什麽來，手冢收回視線端起牛奶。

“睡了？”不知不覺夜已經很深了，他們住的地方離龍馬念得青學并不近，所以少年應該早就睡下了。

“……嗯。”不二輕聲應再無他話。

重複沉默。

“這些天……”

“什麽都沒有。”

“……嗯，不要大意。”

不二勾勾唇角，想笑卻沒有笑出來。

“你明知道目标不是我們，你明知道誰才是最危險的，能不能不要這麽奇怪？”

“什麽。”不想和他讨論這個問題，手冢喝過牛奶将杯子放回原處，重新打開網頁。

那人的手壓在桌沿，一瞬間似乎很無力。隐約知道他想要說的想要問的，也知道令他感到如此矛盾的原因，但是現在知道了真相，他就更加無法在這種時候對他說什麽。于是沉默，再沉默。

沉默的，總讓人覺得沒有盡頭。

“……你總是、這樣對待要殺你的人麽。”

“你以為誰能輕易殺死我？”

“……我。”

再次擡頭看他，不二卻低着頭，和那日一樣的看不清表情。不知道他想聽到什麽樣的回答，手冢默默嘆息終于淡聲應道：“我期待着。”

不二沒有花費很長的時間平複心情，将精神集中于網頁上議員票選數字的微妙變動，手冢盡量讓自己不去分心太過關注他。他知道的不二不喜歡被看到脆弱的一面，他相信他會做出最好的選擇。

直到将文件重新梳理過，确認了“宴會”的守備流程，結束了一天的工作總結之後，手冢按按眉心關上電腦，這才發現牛奶杯子早已被收走了。起身正準備拉上窗簾，卻被窗子上映出的身影攫住了視線。他淡下眼，放輕了手中的動作，走回床前。

不知道他何時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穿着卡其色睡衣的不二蜷着身子窩在他習慣性留出的半邊床位。頭發上還殘存着濕意的人眉心微微蹙着，似乎睡得不夠踏實不夠安穩。手冢擡起手小心地撥開他拂在額前的碎發，這個總是睡着睡着就将枕頭完全抛棄到一邊擠到床中心的家夥，只有在這樣的時候才會褪去他為自己建築的高牆。但其實不管是那深重的防禦心理，還是此刻更加真實的睡容，在他眼中都還像少年。

拿過被扔在一旁的幹毛巾動作輕柔地幫他擦着發梢，長長的羽睫微微顫合着是他的不安和矛盾掙紮。手冢無奈地想——他總是遇到，特別倔強的少年。

好容易将頭發擦幹，将毛巾搭在一旁的椅背上，正要拉起被子為他蓋好，不二卻忽然翻動了身體，表情越發憂郁起來。緊接着，他打掉了他的手。

“……讨厭、你……讨厭你。

“為什麽……

“……Tezuka……Kunimi……tsu……

“為什麽……”

再次将被子拉高掖好被角，睡夢中的人卻拽住了他剛剛拒絕了的手。好像少年的人手心微涼，只來得及捉住兩根手指的手骨節白皙分明，他握得很緊，骨指之間的疼痛就像他心裏的矛和盾，攻其不下，唯有兩敗俱傷。維持着不會弄醒他的動作，手冢低下身來坐在床邊。

他窮追不舍的真相，和他不願放手的堅持。

其實并不是難以抉擇，而是一開始就沒有選擇。

無法告訴他。

無法。

就那麽坐着居然睡着了，透過窗簾的縫隙大致推斷出正是他該晨練的時候。他用另一只手脫去眼鏡輕輕搖頭醒神，又重新将眼鏡架好。床上的人似乎經過一夜的休息終于放松了下來，眉宇間也不再颦着恢複了最初的安然溫和。低眼可見不知何時開始被完全握在他小一號手掌中的手，他猶疑着不知該不該動作。終于還是影響到他，不二的手指動了動，他便順勢收回了手。回過頭再看一眼，他離開了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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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uji前輩該吃早飯了！”回過神少年已經站在床前，正一臉莫名地看着他。“前輩的手怎麽了？受傷了麽？”不二有些恍惚，他的左手握在右手的手腕，不知為何有種很難過的感覺。右手心溫熱的觸感幾近真實卻又虛無，但是心上湧動着的卻令他無法忽視。

這是怎麽了？

“Ryoma，你剛才一直在這裏嗎？”

少年擰擰眉露出了有些鄙夷的神色：“前輩你昨晚一個人來大哥房間裏睡的好嗎！這裏可是大哥的房間！——真狡猾。”

“……”

昨晚原本是為了什麽又回到這房間的他已經不記得了，看到那人忙碌的背影，想說的想問的就全部吞回給了自己。他想他真的開始後悔，為什麽會遇到這樣一個人。

狠不下心，也無法接近。

卻真真正正地、留戀着。

他用左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手心。

“是你、嗎。”

“前輩，你說什麽？”少年眨着眼睛。

“……沒什麽，Ryoma你先下樓去吧，我馬上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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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格外熱鬧。看見幾日無緣熱騰騰的日式早餐，少年的眼睛都亮了。手冢從廚房走出來，不二正不甘心地跟小孩子争執。

“Ryoma！我做的早餐就那麽不好吃嗎？”用不用這麽誇張，好像他虐待了他一樣。

動著筷子少年白了不二一眼：“就算是Fuji前輩做的飯我也好好吃了啊！”

“胡說！每次都吃得不情不願的！而且，什麽叫‘就算是’我做的挑食的小鬼，小心長不高哦！”躲開不二的魔爪，少年迅速地解決掉早餐拿起最後一瓶牛奶退開兩步。

“嚴格說來Fuji前輩你就只是把超市買來的速食早餐熱了一下而已，根本不算做！”放下一口氣喝完的牛奶瓶子少年繼續道：“我一定會比前輩長得高的！哼！”說完少年還吐吐舌頭轉個身就跑回樓上換衣服去了，留下不二一臉窘迫地坐在手冢對面。偷偷瞄一眼對面的人果不其然地正唇角微揚地看著他。不二別過頭逞強道：“你該管管他，根本就是忘恩負義 ！”

手冢擡手掩了下嘴角，将另做的歐式早餐推到他面前。

“他故意逗你的。”

笨蛋，我當然知道他是故意的，真是個木頭！不二郁悶地想。

“都是你教的吧！我好歹是他前輩诶！”不理會他的孩子氣，手冢知道小孩子眼裏大人永遠是錯的，他倒了剛煮好的咖啡遞過去：“睡好了嗎？”

不二微微一怔低下頭拿起吐司。

“……以後不用什麽都做兩份。”咖喱也是他的那份比較辣，早餐也是分開做，怎麽就這麽不懂變通。“有時間不如好好照顧你的胃，笨蛋。”最後兩個字聲音雖然很小，手冢還是聽到了，對於這種別扭的關心有些習以為常。他奇怪於不二和那個別扭的大少爺在表達感情的方式上居然會這麽像，不由得無奈搖頭。

“把Ryoma送到學校就回來吧。”

不二難以置信地揚起臉看他：“……你放心嗎？”

“先靜觀其變。”

稍加思量，不二正鄭重其事地點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