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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火與冰,融合不得。

“三哥可知我為求那琴是如何委屈?”

“怎會不知?”南宮莫惜說的很輕,“只是這琴雖好,我卻不夠身份去用它。十七弟,世間配得它的也只有你。”

“你明知我最厭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

南宮莫惜垂眸,嘴角瀉出寫笑意來,“十七弟,有些話,說白了就沒意思了。”

“你我兄弟少來親厚,現如今怎麽...怎麽這般淡漠。”

南宮莫惜掙開人的挾制,“因了我是罪臣。”

他這話說的有些狠意,幾乎咬牙切齒。南宮夜見着他臉上露出的一絲不甘心,知曉是自個兒剛才的話刺了它,卻不知如何是好。

“我并未當三哥是那樣的人。”

“殺兄奪位的人你卻還将他當做兄弟?”南宮莫惜蔑視的笑了笑,“十七弟是不是太天真了?”

“三哥,你!”

“十七弟只管做自己的吳王殿下,我的生死自有我自己去拼取。”

南宮莫惜丢下這樣的話大步離去,他此時只覺得滿腔的恨意,從未有這般怨恨過,怨恨一個人可以這樣天真的以為帝王之家有什麽兄弟之情!

煜王府月下對飲,香軟榻夢中聽琴

難得見到他的怒氣。

南宮夜聳聳肩,難以相信的還有些興奮。他越過屏風走到古漢白玉琴邊上,輕輕撥動琴弦。許久沒有動過的琴明顯走音的厲害。南宮夜想到當年自己才剛剛十三歲,南宮莫惜也是封王建府才兩年。那會兒父皇還在,自己想要出宮去煜王府,跟着太監說,送了拜帖也要送禮的。于是,他想着什麽樣的禮才配的自己的三哥,怕只有古漢白玉琴了。

太傅可不省心,無論他怎麽求都不肯割愛。跟了半個月,又是端茶又是遞水,還把自己十分不喜歡的詩文抄寫了百遍才哄得老先生把琴送了他。得了琴,他也才敢去了煜王府,哪曉得原是身邊太監不懂事,瞎說的玩的。這事兒成了不許多人知道的笑料了,原還瞞着的,現今日居然誰都知道了。

望着已經落了塵的古琴,南宮夜自嘲笑道,“如此費心,別人也不定當你是寶。”

他轉眼環顧整個屋子,這距離求琴時間已經過去了将近八年。當年送了琴沒多久,便出了殺兄奪位之事,距離那事情也快要六年了。

南宮夜抖抖袖子,把揚塵抖掉,合上夜明珠的盒子,大步走出院子。

出了梅園,過了長壽宮,就見着自己的馬車緩緩駛了過來。

“王爺,上車吧,那邊的宴會已經結束一會兒了。這會兒也快過了出宮時間了。”

他看看天色已經黑的很了,點點頭正要上車,突然又停住問:“剛剛見了煜王麽?”

“回王爺,見着了。剛過去一陣,也是出宮的。”

“可有馬車送的?”

“不曾見車來接。是趕要過去送煜王一程麽?”

南宮夜想了想,說了句不用了,就踩着小太監上了馬車。

他現在心裏有些複雜,馬車往宮門的方向去,路上的時候從南宮莫惜路過,南宮夜也并沒有撩開車簾看上一眼,就這樣不做停留的一路往宮外去。

南宮莫惜在聽到車馬聲音的時候往路旁邊走了一點,好讓馬車方便過去,但是對方絲毫沒有停下意思的時候,他心裏便有些失落。說不上別的什麽,就覺得自己好像把唯一對他好的兄弟給排擠出去了。

他慢慢的走,低着頭甩掉那詭異的想法。

當他走到宮門的時候,宮門已經差點就合上了。南宮莫惜小跑幾步,讓人最後開了宮門。

“煜王爺夜裏進宮還是坐車吧,若是趕不上時辰,小的們開也不是不開也不是。”

“難為了。”

“恭送王爺。”

南宮莫惜走出宮門,默默的嘆了一口氣。再擡頭的時候,見着自家的馬車等在宮門外面,老管事站在馬車旁邊兜圈,一見着他,便跑了過來。

“王爺,快些回府。府裏有客。”

來了一般的客人他們絕不會不會派車來接,看起來是貴客了。

他點點頭,被老管家扶着進了馬車。車駕的很快,不一會兒就到了王府門口。

“王爺,楚先生說在後院等着呢。”

他點點頭,往後院裏去。

煜王府的後院有有一池小湖,有一座小橋,模樣和京城的長橋景致一樣。只是,煜王府裏沒有紅楓。

過了小橋,南宮莫惜見着石桌旁背對着自己坐着一個異邦人。那人聽着來人的聲音回轉頭來,正是這次的降使薩布。

一見着他,南宮莫惜便笑了。

“使者大人怎麽來了本王府裏也讓人通報一聲,若本王今晚留宿內廷不是讓使者大人白等了嗎?”

薩布聽了這話,站起身來,“莫惜會居然拿我取笑,方才在宮裏不便相認,如今在你府裏也決心是不認我這個大哥了?”

兩人聽着對方的話都是一笑,往前一步抱在一起,“大哥,好久不見。”

分開之後,各自坐下,莫惜讓楚生取了最好的茶葉招待。可對方卻說,不飲茶只喝酒。莫惜卻說自己已經喝不下了。于是,一人飲茶,一人喝酒,倒不拘束。

“大哥怎麽拖了外政大臣的名字來晖,若被人查出身份,只怕不好。”

“距離上次來已經七年,今次又得了機會,怎能不來見見你。”

七年前,北澶二皇子被人追殺到了晖境內,奔逃之間遇到了四處游玩的莫惜。當時的兩人還互相隐瞞身份姓名兄弟相稱,直到...直到殺兄奪位的事情發生,才互相知道了身份。一人是晖朝三皇子煜王南宮莫惜,一人是北澶嫡出二皇子句咄。

“你大軍南下,又想過我的感受。”

“莫非任人取了你性命?我北澶男兒恩怨分明,救命之恩不敢或忘。”

“你國內動蕩,力排衆議的用兵,如今輸了,怕是于你不利啊。”

句咄聽他這話便寬了心,“我國內情況早已解決,這次用兵不是我的計策,你大可放心。今次來,是來問你,你的事情可解決了?若是解決不了便跟我去了北澶,無人能拿你。”

左右都是身在算計之中,他如今能混進降使裏,只怕早已經搬掉太子,現下北澶天下估計已經在他手中。這樣一石二鳥,也是自己想多了啊。南宮莫惜淺笑,“我的身份怎能讓我憑空消失了。再說,有人陷我不義,平白背負這些年的罪名,我必要讓他雙倍奉還。”

說着他緊握茶杯,眼神中滿是恨意和殺意。句咄見他這樣,深深一點頭,“既然如此,便祝你如願。”

兩人一碰杯,飲盡了杯中物。

“大哥還要在京中留幾日?”

句咄放下酒杯,“還有五日。”

“那陛下必然會安排人陪你一同游玩。”

“自然要你陪着。”

南宮莫惜一愣,便知曉對方是聽聞了自己終生不得離開京城,想讓自己至少能出了城走動走動。他心下略微有些感動,想着自家兄弟各種算計,卻沒有尋常朋友這般貼心。“那就多謝大哥了。”

“兄弟,你不用擔心我這次來的目的。”

這話一出讓人不得不詫異,卻見句咄誠懇道:“你我這種身份必然都會為了自己國家籌謀,再不可能回到最初相識的時候了。但是,我們北澶人說一不二,今次,我只為來見你。”

這一番話正戳中南宮莫惜心裏,他久久不語只叫了一句大哥。

兩人又閑話家常一些時間,句咄也就離開了。他的來和走都是這樣光明正大,讓人便是懷疑也追查不出任何證據。

南宮莫惜回轉府裏,心中又是一番感慨。一轉念,就想到了今晚的南宮夜。有時候,那個人對他實在是太好,好的會讓他去想,若他們不是兄弟,不生在帝王家該是多好。

同時這樣想的也還有對燭火的南宮夜。

探子派了出去,等探子回話的時候,燭火已經燒掉了半只。

南宮夜靠在椅子邊,用一把匕首玩弄着火光。聽完探子的回報,他的手抖了一抖。他問:“其它的人都解決了吧?”

“保證讓他們又去無回。”

“手可幹淨?”

“都按照王爺的吩咐,絕不會讓人懷疑到煜王府。”

南宮夜點點頭,讓人下去。他放下匕首,完全的靠在椅子上,一副慵懶的樣子。看起來不光是他派人跟着南宮莫惜,幾個哥哥也都派了人。

誰會去追查北澶使者和煜王的關系?當然只有知道他那起案子的人。

七哥、九哥看起來得了風聲,和自己一樣關心啊。這樣的關心,是關心煜王還是帝位,不得而知了。

南宮夜招招手,叫了趙信到跟前。

“魏王和晉王兩個給我好好盯着。其它的就不用管了。”

趙信點頭稱是,可并不下去。南宮夜擡頭瞧他,問他是不是有話要說。對方只猶豫了一下,“王爺認為多年前的那案子是真的嗎?”

那案子指的什麽,心知肚明,不讓查的以及涉及南宮莫惜的案子。因為不讓查,所以基本都坐實了。內廷的案子,外朝管不着啊。

“陛下說是真的就是真的,本王的目的又不是為了查案。”南宮夜撇開頭懶得去看趙信。

“王爺顧念兄弟情。屬下知罪。”

“趙信,你跟着我這麽久,知道本王不喜歡被人猜度。”

趙信立馬跪下,“請王爺責罰。”

“這次就算了。下去吧。”

趙信一走,這屋裏就剩下了南宮夜一人。他走到軟榻上靠着,暫時還沒有睡意。想了許多事情,卻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麻。他擡眼看到牆上挂着的竹簫,一時失神。

他記得,這杆簫是南宮莫惜贈的,無論到哪自己都會帶在身邊。是很久之前,自己送了白玉琴給他的時候,過了些日子他便送了回贈了這杆竹簫。

明明是不喜歡音律的吳王啊,卻偏生奏得一曲好簫。

有時候,附庸風雅一把,也不錯。南宮夜這樣想着,便好像聽見今晚在宴會上三哥的那曲琴,只覺恍如天籁。

他那樣的琴藝,自己要修多少年才配得在他身邊呢。

越想越覺得久遠,越想也就越是恨南宮莫惜的冷情。明明大家都是兄弟,為什麽他偏生只有自己?好似,那起案子之後,他就再不信兄弟情了。

若不信兄弟情,不是兄弟就好了吧。

南宮夜想着想着便覺得倦了,想是夜裏喝了不少酒,酒勁兒上來,抵不住了。

沁芳齋共賞相思印,福泰樓同飲雪芽茶

第二日,皇上的旨意下來,讓煜王和吳王陪着北澶的使者游游京城。南宮夜有些吃驚,照理來說他那位皇兄是不希望自己和煜王親近的。左右想不出原因,便大清早的就去了煜王府。因了昨晚上的事兒,南宮夜也不讓自己顯出那般殷勤來。只說在府外等着煜王出來一同去驿館迎使者。

兩人各自騎馬帶了親信,到了驿館,薩布已經在那等着了。對方顯然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有這等面子讓兩位王爺作陪,稍稍一驚便相互施禮打了招呼。

三人步出驿館,并不騎馬,只讓人牽着跟在身後。京城大街從早上就開始熱鬧,開國以來便是政治清明,幾任君王都是經天緯地的治國之才,百姓富足。三人一邊走一邊聊,聊的不過是些閑話,偶爾拍一下皇帝的馬屁,實在是無聊之至。

到了沁芳齋,薩布突然說要進去看看。南宮夜狐疑,北澶人對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也有興趣?可又轉念一想,昨夜他還讓南宮莫惜奏琴來着,聽他說出來的話,也确實是好這口的。看着兩人已經步入齋內,他收起心思也跟了上去。

許久不曾逛沁芳齋,不知道是不是又有什麽新品。

幾個人在店裏看着前人真跡,又端看了新來的宣紙和墨。南宮夜并不很懂這些,卻也看得出都是珍品,老板見是南宮莫惜來了,立馬迎了上來。

“煜王爺許久不來,小人這兒最近得了塊印章,王爺可要看看。”

南宮莫惜對印章一類興趣一般,不過聽老板這樣說倒是很好奇,他瞧一眼南宮夜,“十七弟似乎極喜歡這個。”

“原來三哥還記得。”

他話說的冷淡,竟比南宮莫惜的聲音還冷上幾分。薩布見他兄弟兩似乎不和,便打岔開來,問老板:“我對印章也有些研究,可看看?”

“那趕巧的,我這遇到行家了。”

說着老板拿了從櫃臺下面拿了一個檀木制的盒子過來,用金制的小鎖鎖着,可見是有多寶貝了。他開了鎖,只見裏面那方印用紅色的絲綢包着,更顯得神秘了。南宮莫惜心下想,現在能這般寶貝的印可不多,究竟是什麽來頭。

老板輕輕拿起,掀開了紅綢子,便見得那方印的廬山真面目了。是和田白玉,小小一柱,上面雕刻的是鳳凰浴火圖案,鳳尾的部分幾乎裹住整個柱身,形态栩栩如生,就是鳳鱗也都看的一清二楚,雕工不俗。這印的價值怕只在這雕工上了。老板恭敬的将印遞給南宮莫惜,他卻搖搖手,讓老板先拿去給吳王看。

南宮夜接了過來,很是感慨這方印的精細。又看看下面,豁然見得,印章上是雙鳳交纏,竟看不出是什麽字了。老板見得他的神色,忙拿了印泥和紙來。南宮夜印上印泥,赫然見得紙上的鳳凰交纏出“樂世清平”四個字來。

三人巨驚。要知道,這可是天下至寶。

“老板,這印從何處來?”

“前陣子一個老朋友說在碧游山上挖到的。他也不知是什麽東西,覺得挺好讓我去看看。沒曾想,居然是這麽個寶貝。”

這東西,本不是誰都認識,可只要曉得的都不敢輕視。當年紅塵朝的時候,那位天縱奇才親手雕刻的東西,後來輾轉到了當時的國相手上。這方印在當時只怕和傳國玉玺一樣的用處,只可惜改朝換代幾百年過去,早已經尋不到了。卻不想如今在這裏見得。

“這東西挖出來的時候還帶着快錦,說來也怪,那錦埋了這許多年居然一點不壞。”

“錦上說了什麽麽?”

老板好紅收起了印,便說道:“那錦上說,衆人都只以為這是傳世之寶,卻不知刻他之人只當他是塊相思印。”

相思印?

南宮夜一聽,下意識的去看南宮莫惜。而莫惜卻靜靜聽着,并不表态。

“估摸着是紅塵朝最後戰亂的時候帶着印的人埋的,說什麽不願他看見九州烽火,只願長埋地下,念一生樂世清平。”

邊是說着,邊将出土的錦拿了出來,三人又看了一遍。只覺将它埋下的人對戰争烽火是如何痛恨,又是在如何決絕之下埋下它的。三人同聲嘆氣,只覺自己都沒資格擁有這塊相思印。

“刻印同埋印的人胸懷天下,只可惜在位者卻忘了這四個字。”

南宮莫惜輕輕嘆息,心裏沉重幾分。若是百年前的先人知曉,如今的權力之争已經滲透父子兄弟又如何作想呢?

“小人将這印給煜王爺看便是覺得這印只得煜王爺拿着才不屈了它去。”

“切莫笑我了。”

南宮夜嘴角一扯,朝另一邊看去。薩布見他那樣便說,“大晖第一雅士,嗯,也只有煜王拿着了。”

南宮莫惜瞪了薩布一眼,冷下臉來。

“不知我卻拿不拿得呢?”

這位天潢貴胄一開口,驚了另外三人。南宮莫惜沒想他這等幼稚,居然連這也要争上一争,袖子一甩,“十七弟,我們這等身份都是不合适的。”

“老板,我且用古漢白玉琴來換,使不使得?”

此言一出,南宮莫惜立馬轉身過來,沉下臉色:“十七弟。”

老板見兩位王爺已經開始劍拔弩張,實在是不敢得罪。怯生生的回避到一邊,一句話也不敢多說。薩布不知這古漢白玉琴是什麽,但聽着名字便覺得定然是配南宮莫惜的。

“十七弟送出去的東西莫不是預備要回去了?”

南宮夜冷哼一聲,“原來還記得是我送的,還以為三哥不記得那是送了人的。”

兩人怄氣,不再多說一句。便是沁芳齋老板再拿了好東西出來,也引不到兩人注意。薩布自覺退開,由着二人。在旁邊欣賞畫作去了。

“這邊的畫都是前人所做,可是這一副卻顯得格外不同。老板,這是哪位先生的大作?”

老板順着薩布的方向看去,見得那副牡丹圖,撚着胡子笑了笑,“這是本朝一位先生的作品。”

“居然是當世的作品。絲毫不遜前人啊。可惜我不能留得太久,不然定要好好結識一番。”

老板卻只是笑并未說話。薩布逛了一圈,見兩人氣還沒消,想着也不能就在這折騰一天。便說道,“在北澶可聽聞了晖朝的茶是一等一的好。你們不預備帶本使節去嘗嘗。”

南宮莫惜這才驚起自己怠慢了,往前走了一步,正是要帶人去福泰茶樓。薩布一聽這名字便覺得不雅,南宮莫惜卻說這是京裏最好的茶樓。

吳王見兩人已經走出們去,也跟了上去。方覺着自己剛剛實在是幼稚,怎麽就當着外人的面和三哥置氣起來。于是收斂了脾氣,恢複以往的笑容陪了過去。福泰茶莊略遠,三人上馬打馬從京城大街穿過,草草逛了些許地方。

到了福泰的時候正直茶樓人多,還有說書先生說着各種志趣故事。趙信上去要了間雅間,便領着幾位都上了樓。

雅間布置的不錯,挺有風味,從邊上一推窗,還能見着大堂裏的先生說書,也見得茶客們聽得津津有味。薩布表示大晖百姓生活惬意,他也羨慕起來了。衆人笑笑并不做真。

點了茶樓有名的幾樣小點和也叫了一壺只有在這才喝的上的雪芽。

薩布還沒聽過雪芽這茶的名字,好奇問這茶的出處。南宮莫惜說,“待它上來,我再說與使者聽。”

待到茶上來了,薩布剛想喝,莫惜便阻了他。讓他看看杯裏的茶葉,薩布疑惑看看了,卻見着茶水是水,茶葉卻還是茶葉。

“這哪裏像茶?看上去像普通的葉子?”

“茶奇就奇在這裏了,這會看着還是青白分明,只要稍微一會,茶湯便如同血一般了。”就在這說話間,薩布親眼看盡茶葉邊緣慢慢紅了,跟着整個茶湯都呈現出紅色,最後真如同血紅色了。這還怎麽喝的下去。

“這茶沒有茶香,可是飲上一口,嘴裏卻滿是茶香。使者大人試試?”

薩布喝了一口,果然如同南宮莫惜所說一般,只覺得七竅之內都充滿着香氣。“這茶太奇特了。是叫雪芽?”

“正是,因為茶葉非得是剛發出來嫩青的才好,而且也不用炒曬,最好是剛摘下來便沖來飲。這茶奇怪,別的茶樹總有時節性的,可它卻沒有,一年四季,時時分分都在抽芽,只是抽的慢,想喝也得趕巧。”

“這種品種,怎麽從沒聽過?”

南宮莫惜淺淺一笑,“世上只有這一間茶樓飲得,而且世上知曉有這味茶的人也是不多。”

“三哥博學。”南宮夜飲了一口,贊道。他心中不住想,這雪芽不知是給北澶使節喝的還是給自己喝的,他這番茶之說,話裏有話,好像句句都意有所指。

青白分明,血腥殺戮。

紅塵朝時期的茶,凜城以茶退兵。今日倒在這清平盛世見到了。

南宮夜心裏多有盤算,表面不漏聲色,三人飲了茶,吃了點心,又各處游玩了京城風景名勝之地,到了夜裏,那薩布居然還說想去看夜市。

兩人忍下一日辛苦,有陪着逛了半宿的夜市。薩布高興,南宮夜可絲毫高興不起來。

送了人到驿館,準備告辭。薩布卻又解了腰帶下來,“今日得煜王作陪,本使很是高興。煜王博學,一定要交個朋友。”

南宮夜心裏十分不快,剛想要替南宮莫惜回絕了。卻見自家三哥也當場解了腰帶,與薩布對換,兩人便如同生死之交。

南宮夜一旁看着,握着的手指節泛白。待到薩布進了屋,見了莫惜将那格格不入的腰帶裹上,才開了口。然而他卻說不出一句話來,只冷冷的哼了一聲,駕馬走遠了。

南宮莫惜分不清他究竟是生氣今天的哪樁事,也不問,兩人分頭走開。竟沒有人回頭。

南山一游煜親王追憶竹簫,清風一陣南宮夜乍通感情

南宮莫惜一邊走往府裏的方向一邊回憶今天白日的事情。不想還好,一想起來便樁樁撞在心上,只覺得今天的自己是瘋了,居然會那樣出格的與南宮夜生氣起來。聯想起自他進京這段時間的事情,更是臉色發白。

楚生跟在後面見了自家主子臉色不對,打馬上來關切的問了一句。南宮莫惜這才驚醒。

到了王府,莫惜下馬直往後院去。進了卧室,見着那雙曾經染過黑泥的鞋,一時呆住。

楚生急切的跟在後面,他不敢擅自進去,只在外面問了一句:“王爺夜深了,可要侍候歇下?”

久久未聽到回應,想着是不是要進去看看,便見得煜王走了出來,丢了一雙鞋在他身上。面容冷淡:“給本王燒了。”

楚生低頭不解,只答了聲“諾”。

他記得這雙鞋前幾日王爺進宮回來就再沒穿過,那日進宮的衣服都燒幹淨,此時為何又多了鞋出來。說來,自吳王殿下進京以來,王爺燒的東西就越發的多了。

望着盆裏燃着的火光,低低嘆了一口氣,把那雙銀線繡的鞋子又仔細看了一遍。然後丢進火盆裏,一點點看着它燒成灰燼。楚生拍拍手,滅了火,轉身過來。卻見得自家王爺不知何時站在身後的,臉上還是漠然一片,只是跟他久了,一眼就看出他的眼神裏很是複雜。

楚生不敢多看,行了個禮,叫一聲:“王爺。”

南宮莫惜側了側頭,“本王乏了,侍候就寝吧。”

“諾。”

剛跟着人走了幾步,又見他回轉身來遲疑一陣。接着輕嘆一聲,又恢複了往常那副寡淡模樣。“本王今日累的很,明日稱病,不去了。”

“諾。”

他往日不敢任性,只是今天反正都随性了一回兒。索性,也就這樣吧。

第二日,煜王稱病沒有去陪北澶使者。

第三日,依舊如此。

到了第四日,卻是再裝不下去了。因為南宮夜又不管煜王府裏人的阻攔闖了進來,正見着南宮莫惜靠在涼亭軟榻上看書。

“三哥好膽識,居然抗旨。”

“本王病了。”

南宮莫惜翻了一頁書,連看都不看南宮夜一眼。

“既是病了,怎麽還在亭裏吹冷風?”

南宮夜抽了人手裏的書,一臉笑容:“三哥可知,今日是要去游南山的。”

“正是知道才不得去。”也不怪人抽了自己的書,他側了頭半瞌上眼,“病才好了些,怎能登山的。”

“南山風景宜人,環境優雅,怕是更益于三哥養病。”

楚生見着南宮夜逼自己王爺逼的緊,忙想往前靠靠,卻被一持劍護衛攔住,兩人四目一望,心下惱怒。“吳王殿下莫逼迫王爺了,王爺着實病的不輕。”

“既然重病,你等還讓他在此吹冷風?都是怎麽侍候的。來人,通通拉出去重罰。”

一聽南宮夜在自己府中為難,南宮莫惜便是不想與他多說也得說上幾句,“十七弟似乎沒拿我當做三哥啊。”他望着南宮夜,眼裏說不出什麽情感,“這畢竟還是煜王府,不是十七弟的別苑,更不是在十七弟的封地。”

南宮夜眯起眼睛,“看來三哥是要十七難為了?”

南宮莫惜知曉兩人死磕在此處沒有半分益處,便掀開身上的薄毯,站了起來,“不過游南山而已,陪着十七弟又何妨。本王怎麽敢抗旨不尊呢。”

南宮夜聽了這話,只覺像是一記耳光扇在自個兒臉上,十分屈辱。更是覺得自己往日對這人的好沒被他看在眼裏,如今這氣頭上的事情卻是深入他心了。

如此也好,如此也好。

南宮夜一揚手,護衛們紛紛開出一條道來。楚生心憂南宮莫惜,喚了一聲,想要跟去,卻再被趙信攔住。他瞪了趙信一眼,只能眼睜睜看着南宮莫惜上了馬。

一行人到了南山腳下,薩布感慨晖朝山河秀麗,說要一舉登山。

兩人陪在使者兩旁,邊走邊介紹南山風景,一處處十分詳盡。南宮莫惜不知,原來南宮夜離京這樣久居然也熟悉南山景致。

過了小溪,進了竹林。南宮莫惜更是感慨萬千。

這片竹林實在是太過熟悉。幼時,他便與南宮夜常來于此。偶爾逗弄着跟着的小太監們,讓他們為自己着急。這離京城不遠,卻已經出了京城。從南山,更是能直接望見皇宮。南宮莫惜輕嘆一聲,只覺得當時與現在差了幾年,卻好似差了幾世。

南宮夜看着南宮莫惜站在竹林深處半天不動,豈會不知他在想什麽。一時間,心也軟了下來。他走到南宮莫惜身邊,“三哥在想什麽?”

“我在想一些回不去的事。”

“三哥若是想回去,又有何難?”

南宮夜皺着眉頭,痛苦的望向南宮莫惜。他心裏一直想與三哥親厚,可對方卻好似距自己千裏之外,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他所求又不是很多,只想三哥恢複成以前的三哥,以前那個雖然淡漠卻是把兄弟們挂在心上的三哥。

“十七弟,你...”

南宮莫惜一時失神差點問出什麽不該問的話來,清醒過來又止住了。

“三哥想說什麽?”

“沒什麽。只是覺得天不遂人願。”

南宮夜又往前趕了幾步,“怎麽會天不遂人願?三哥若是想,怎麽做不得的?”

說出這樣的話的南宮夜還是太年輕了。南宮莫惜年輕的時候又何嘗不是如他這般想呢?可惜一件事,只需一件事就能讓人看清事實。他不點醒南宮夜,是因為無論他怎麽說,這種事不親身經歷,也匪夷所思。

不過,在南宮夜的心裏,究竟他南宮莫惜又是怎樣一個人?這讓他迷茫了。

“十七弟,我不再是以前的三哥,你也不是以前的十七弟,是不是?”

一句話,幾乎讓南宮夜清醒過來。

的确,他們都不再是以前的自己。那麽現在的他又怎麽讓三哥回複到以前呢。南宮夜覺得有些可笑,居然笑出聲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甚至驚動了薩布。

薩布想問這是怎麽了,卻沒有開口。吳王在使者面前這樣失态,若是傳出去十分不利。

南宮莫惜想了一想,走到他面前。

“想通了就起來吧,太難看了。”

“本王,想不通。”

他一雙眼睛十分痛苦,南宮莫惜不忍去看。心中只道,你想不通我也不會提點你。待你回了吳地,便是想不通也通了。

“這時候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且看看場合。”

南宮夜點點頭,收起情緒,走到薩布面前,配合南宮莫惜以兩人逗趣捉弄為由糊弄過去。又走了一段,莫惜找了處涼亭坐下。薩布說前兩日煜王不在,便是他北澶的酒也沒有拿出來,今日便要讓他們嘗嘗。

從水囊裏倒出來的烈酒,老遠就能聞到酒香。南宮夜望了酒的顏色,心下有些奇怪。這酒不清冽,倒有些濁氣。

“北澶釀酒不比晖朝,你們嘗嘗。”

兩人喝了,只覺一股辛辣刺來,卻有些抵抗不住。“好烈的酒。”

薩布聽了笑起來,“這等酒才适合我北澶男兒來喝,你們晖朝的酒香,可太柔,少了殺氣。”

南宮兄弟但笑不語,三人又坐了一會兒。突然一陣風襲來,吹得竹林發出聲響,呼呼的居然帶出些樂感了。南宮夜突然想到自己一貫帶着的竹簫,每當風一吹便會發出聲響。

他心念一轉去看南宮莫惜的側臉,“三哥可記得贈我的竹簫?”

“不記得了。”

南宮莫惜答的快,讓南宮夜一窒。剛剛稍微松了的心結又緊了一分。倒是薩布好奇問什麽竹簫。南宮夜回答道:“不過是普通的竹簫罷了。”

“可是煜王相贈于你?”

“我原以為是的,可三哥說記不得,想來是府裏的管事兒選的回禮吧。”

南宮夜自嘲說道,南宮莫惜卻是暗暗握了拳。

他強忍下內心暗潮,不動聲色的撫了鬓旁的發絲。

他又怎麽會不記得那杆竹簫呢,當初收了南宮夜的白玉琴,便想着怎樣的回禮才得合适。世間怕再沒有比得上那架琴的了。于是她便親自上了南山,親自取了竹,又親自制了那杆簫。為配得上他,那些時間便一直耗在南山,指頭上都是血肉。

最終還是制了那一杆簫,派人贈了他。

價值上是不敵白玉琴的,可若論心意,又如何輸了白玉琴呢?

想到此處,只覺往事令人唏噓。

下了南山,送了使者。兩人居然不立時上馬回去,只無言走着。南宮莫惜走的方向是長橋,南宮夜也跟了過去。

“三哥是真不記得竹簫了?”

南宮莫惜聽他這樣問,便又覺得心安不少。他不答話,上了長橋。

“十七弟可知,我為何喜歡此處。”他并不是問話也不等人回答,“是因為我覺得只有在此處才會讓我覺得離開了京城。”

南宮夜沒有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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