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心不心疼
周以汀沒有想過會發生眼前這種情況嗎?
想過, 只是沒想到,青天白日之下,盧笑歡敢頂風作案。
為首的年輕男人, 瘦得跟營養不良似的, 頭頂中間留着一簇, 兩邊剃得只剩下青皮,打扮完全不在審美水平線上,他弓着背,兩條腿吊兒郎當地交錯站着, 另外還有三人,一女兩男, 都叼着煙,嬉皮笑臉地看她,跟看一條路邊落單的狗沒什麽兩樣。
周以汀垂着眼,一圈人圍着她, 青皮一口接一口抽着煙, 只不過這煙霧全往周以汀臉上吹。
過了會, 青皮手指夾着煙, 指尖點了點煙頭, 一截煙灰夾着火星子落到地上,他一派做作的模樣問:“今兒沒老板接送了?”
周以汀眼皮一跳, 右手用力捏着書包帶, 心中飛快想着, 難道這人早就盯上她了?她剛才打車經過便利店, 想着買點三明治當明天的早飯,就先下車了,反正走回家沒幾步路, 可就是這麽個決定,讓她陷入了眼下的局面。這幫人還挑過地方,他們所在的逼仄小巷,恰好逼開了監控。
青皮見周以汀不吭聲,叼着煙,煙霧熏得他自己微微眯眼,繼續說:“交個朋友呗,你這樣背地裏給人捅刀子的朋友,還挺有意思。”
話說到這份上,周以汀皮笑肉不笑,冷聲道:“盧笑歡讓你來的?”
青皮撓了撓耳朵,一面朝周以汀靠近兩步:“啥,你說的是誰,我不認識。”
“你們打算做什麽?”
“你不覺得這個場面似曾相識嗎?”青皮一笑,長期抽煙讓他的牙微微發黃,看着叫人難受,他突然靠近周以汀,壓低聲音說,“心疼別人,看不下去他們被脫光了衣服,要不你替他們試試,看有沒有人心疼你?”
周以汀臉色變了變:“你這是犯法!”
青皮不知不覺已經把周以汀逼到牆角,只是的話越發污穢不堪,笑臉蒙上一層陰霾:“犯法,你個沒爹沒媽的□□,給你臉不要臉,誰還會替你出頭?”
青皮突然出手,一把拉住周以汀的胳膊,周以汀吓了一跳,手臂上汗毛都豎了起來,當即冷下臉,直接拿書包砸過去,被青皮嬉皮笑臉地避開,反手勾住她的書包,再次把她拉近。
他貼着周以汀的耳側,狀似不在意單手按着她的腦袋,實則在一下一下狠狠敲打:“怎麽樣,現在想明白點沒,你不是很喜歡替人出頭嗎,嘴還硬嗎?”
周以汀綁着的馬尾松落,面無表情地打開青皮的手,他以此為趣,還要上手,她直接抓過他的手,眼睛不眨一下,張口就咬,虎牙刺入肉裏的觸感,讓她一陣惡心,但聽到這人爆發出的驚叫,她心裏痛快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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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女人!”
青皮簡直驚呆了,揪起周以汀的衣領,把她整個人甩開,這股蠻力之大,周以汀身體失去平衡,朝後跌坐在地,後腦勺差點撞到牆上。
她也就是嘴硬,面子上最不服輸,可這時候她心裏已經有些慌了,看着其他三人也朝這邊圍攏而來,她真切感受到問題有點失控了。
兩個男人走過來硬是按住她掙紮的手,還有一個女生上來就一個大嘴巴子抽得她眼冒金星。周以汀整張臉被打偏過去,還沒反應過來,又是一巴掌扇過來,嘴巴裏的血腥氣更重,而疼痛感對稱了。
“動作快點,一會約了去酒吧,沒空耽擱。”青皮不耐煩地催促道,“照這個拍個視頻留個紀念,先叫她長長記性。”
周以汀看到他手裏拿出的是之前那個男生被錄的視頻,明擺着是要她這個“叛徒”體驗一回同樣的痛苦。
書包躺在牆邊,白色的布料慢慢被地上的泥水玷污,無助地望着它的主人,然而,它的主人自身難保,無暇顧及,臉色逐漸變得與它一樣蒼白。
兩個男人對她開始動手動腳,女生塗成暗紅的指尖挑開周以汀校服衣領,丹鳳眼斜睨着她掙紮又氣憤的臉,這種漂亮的姑娘總是倔強又自以為是,總以為自己有特權,有恃無恐,可實際上自己又有多少能耐呢,想出頭當英雄,也不看看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周以汀掙紮期間用指甲劃破了左手邊男人的手背,男人吃痛後,惱火地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周以汀頭皮吃痛,脖頸呈一個詭異的角度被迫後仰,根本無法動彈。
青皮催促了一句:“快點……”
他還沒來得及說後半句,突然整個人以一個标準的狗啃泥的姿勢撲向前方,膝蓋窩被人又踹了腳,毫無懸念地雙膝跪地,結結實實給周以汀磕了個響頭。
另外三人都驚呆了,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青皮也傻了,跪在那半天,回過神爆發出一聲:“卧槽。”
青皮面部神經都氣抽了起來,回頭朝後看去,只見一個背光的高瘦身影,雙手插兜,擡起的腳剛剛放下,他看不清這人的臉,卻能感覺到他渾身洶湧而來的壓迫感。
“我們能客氣點解決問題嗎?”
周以汀腦子裏一團亂,同樣亂糟糟的臉上在看到來人的時候,一直強忍着的情緒,突然有了缺口,幾乎一瞬間立馬鼻頭發酸。
江時烈壓低目光,落在周以汀被人扒着的肩膀,眉頭一抖,眼神中裹挾着叫人不安的陰沉:“我脾氣不好,趁我現在還能跟你好好說話,爪子,拿開。”
烈小爺單槍匹馬把四個人圍堵在小巷裏。
周以汀一個人站在馬路邊,路燈把她蒼白的臉照得越發沒有溫度,她正用細白的手指不住地抓着散亂的長發,頭皮還在隐隐作痛,她企圖将它們一一撫順,随後又一遍一遍壓着校服的衣領,好像領口總是合不上似的,這些動作讓她稍微鎮定。
她不知道江時烈怎麽會出現,也不知道江時烈打算怎麽對付那幫人,她時不時地回頭朝巷子裏望去,始終只能看到黑漆漆的陰影,似乎掩藏了所有的不堪入目。
她打開手機,看到裏面江時烈連續打來的電話,微微發愣。
還有謝江發來的消息。
不用謝:我哥找你去了,你什麽情況,怎麽不接電話,他急死了。
不用謝:你看到消息回我一下。
不用謝:你沒事吧??別吓我啊。
不用謝:!!!???
三點水:沒事。他怎麽會來找我?
那頭一直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好半天跳出來一句:路上碰到了……我沒說其他的,就告訴他你打車走了。
周以汀放下手機,心有餘悸,她還是會慫,最叫她看不上眼的那種人,原來就是她自己。
她以為自己會聽到打鬥聲,但裏頭安靜得很,過了一會,有幾個身影逐漸往外走來,江時烈走在最前面,周以汀立馬緊張起來,目光飛快地在他身上打量,生怕看到他鼻青臉腫,全身浴血的樣子。然而江時烈既沒有缺胳膊少腿,也沒有挂彩,和半個小時前一模一樣,完好無損,就連表情也一樣,多看人一眼,那人就要死的感覺。
江時烈一身戾氣,眉峰淩厲,陰着臉從暗處走到路燈下,周以汀怔怔地看着他,有點不敢叫。
江時烈臉色不大爽,神情還沒收回來,看到小姑娘懵懵的樣子,反應過來,安撫性地朝她點了下
頭。
“走了。”
“沒事了?”周以汀聲音有些抖。
江時烈回頭,後面的青皮連忙停住腳,小心謹慎地朝他遞來眼神。
江時烈不耐煩道:“還有事?”
青皮咧嘴,哪裏還有剛才的嚣張勁,一副恨不能趕緊把江時烈送走的模樣:“沒……沒事,烈小爺慢走。”
江時烈拉過周以汀的胳膊,兩人一路無聲,周以汀第一次沒跟他較勁,乖乖地任由他帶着上車,她從沒想到過有朝一日,坐在他的車裏,能給自己帶來這麽大安全感。
江時烈眉頭緊鎖,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時而往左轉,時而往右轉。
周以汀從後視鏡裏看了眼自己的鬼樣子,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你……怎麽找到我的?”
江時烈像是思考什麽,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半晌才反應過來:“問了載你的司機,說你是在這條路的全家便利店前下車。”
過了會,他偏過頭,目光從她別在耳後的長發,到她還未把驚恐完全收起來的雙眸,低聲問:“吓到了?”
周以汀在他這樣的目光下,竟有種心虛的感覺,下意識別開臉,不去與他對視。
周以汀深吸一口氣:“你其實很想罵我對吧,如果我不去招惹盧笑歡,不跟她混,不去出頭,就不會發生這種事。”
別說,他有一瞬間,确實氣得頭疼,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好不容易咽回去,重新開口:“是啊,不學好容易,惹上事也很快,你不是當校霸的料,還是當你的學霸吧。”
周以汀:“……”
這番聽上去不知道是好還是壞的評價,周以汀硬生生把不情願憋了回去。
“前兩天我看到這幫小子鬼鬼祟祟,但不确定他們盯上你,找人查了下,小子有不少把柄,上個月飙車還把一個阿姨撞傷了,人家躺在醫院重症監護室,他還在酒吧喝得不省人事,仗着家裏有點關系,在這片區橫行霸道。”江時烈輕哼,“純粹欠收拾。”
江時烈把這些底都捏在手裏,更可笑的是,就這樣的人也想玩賽車,還往幾個車隊投過簡歷,烈小爺一句話,就能把他這樣的妄想掐得煙灰都不剩一點。
周以汀沒想到,他這個人看起來一言不合就要教訓她,心思竟然這麽細,她都沒有發現有人盯着她。這麽說來,前段時間他天天接送,是為了保護她?
“那你怎麽不早跟我說。”
江時烈淡淡道:“也有可能我想多了,豈不是讓你白擔心。”
周以汀臉頰處被打的地方還隐隐作痛,那人下手很重,口腔內也破皮了,她下意識舔了舔傷口,全是血腥味,方才被打的時候,只有她自己清楚心裏有多慌,過去看不上別人膽小的姿态,一下子變得可笑起來。要是江時烈沒有出現,她的倔強還能撐多久?
人千萬不要高估自己,也不要輕易看不起別人,事到臨頭,才能感同身受,不然都是扯淡。
江時烈餘光裏看到她微垂着頭,故意拿頭發遮着。
紅燈的時候,他不禁伸手輕輕碰了碰她的腦袋:“去醫院處理下?”
他的手帶着讓人無法拒絕的溫度,可周以汀像是被燙着一般,慌忙躲開,把自己縮在車窗邊,非常堅決地搖頭:“不去。”
明明臉還腫着,無非是不願丢人,倔強的人總是不想讓人看到自己軟弱的一面。
江時烈沒堅持,他心情也不怎麽好,接下來兩人沉默了一段時間,一個在那消化發生的一切,一個在懊惱自己大意了,若是晚來一點,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想想都後怕。
周以汀看着窗外沿途刷過的街邊景致,很快就到了江時夢家。江時夢看到她的樣子,吓了一跳,周以汀低着頭沖進房裏,江時夢回過頭問老弟,江時烈只說沒事,草草帶過。
周以汀在洗手間瞥見鏡子裏的自己,鏡子裏的人看起來很陌生,又似曾相識,蒼白又脆弱,她連忙打開籠頭,瘋狂地洗臉,不住地往臉上潑冷水,好讓那屈辱的紅腫快點消退。
最讨厭丢人,最讨厭在那個人面前丢人,不論他是否救了自己,這份屈辱和慶幸交雜在一起的矛盾,叫她如芒在背,卻又無法發洩。
江時烈靠坐在椅子上,單手擱在椅背上,慢悠悠喝着涼水,半晌後,周以汀終于從洗手間出來,神情總算好一點,就是依然沒什麽血色。
烈小爺一杯涼水下肚,看了眼周以汀,什麽話都沒說,走進廚房,過了會拿了一包冰袋出來,外頭裹着毛巾
江時烈沖周以汀擡了擡下巴:“坐下。”
周以汀今天不敢造反,挪着小步子,乖乖在他跟前坐下。
江時烈把冰袋遞給她:“敷上。”
他發號施令的口吻,換昨天,周以汀早跳起來反抗了,今天卻一反常态,接過冰袋敷在臉頰,低着頭不吭聲。
江時烈一直盯着她看,女孩子皮膚又白又嫩,一點傷就特別明顯,他的目光停留在紅腫處,心裏頭一陣煩躁,有點懊悔剛沒多給那小子兩拳。
他扭頭:“有藥嗎?”
一直在邊上圍觀的江時夢忙舉手:“有,有。”
她回到卧室翻找了一會,捧了一只小醫藥箱出來。
江時烈打開藥箱,眯着眼挑三揀四了一番,裏頭能用的只有碘酒、酒精,還有創可貼,烈小爺拿出要用的,棉棒蘸取碘酒,沖周以汀勾了勾手:“過來。”
周以汀第一時間沒動,江時烈的表情還是有點吓人,她平時膽挺肥,現在竟不敢靠過去。
江時烈見她不動,直接動手,拖着椅子腿往自己這邊拉,兩人的距離瞬間只有半臂,周以汀一擡頭就撞見他一臉不爽,近在咫尺的高挺鼻梁骨,還有密長的睫毛下幽深的黑眸。
這個距離有點過近了,周以汀不知怎麽,覺得自己鼻尖有種要冒汗的感覺。
江時烈像是沒察覺,曲指墊了下她的下巴,又很快收回手,敲了敲桌面:“坐好,別老低頭。”
周以汀憋不住,小聲說:“……你離我太近了!”
江時烈怔了下,默了片刻,稍稍往後靠了靠,反過來分辯:“啧,讓我看下臉。”
周以汀敷着冰袋,沒松手,還往後躲了下。
“在我這有什麽好丢人的。”江時烈挑眉,有點奇怪地看着她微微泛紅的耳尖。
“你好好說話。”江時夢看不下去,忍不住開口,“要麽換我來。”
江時烈想都不想:“你不行。”
江時夢:“……”
周以汀覺得自己矯情了,再躲着好像自己太那什麽了,終于拿開冰袋,沖江時烈擡起臉,嘴上小聲抱怨:“你輕點。”
小姑娘吹彈可破的牛奶肌,連上頭的絨毛都可可愛愛,只是紅的地方越來越紅,江時烈皺着眉,一副不大客氣地的樣子說:“老子知道輕重。”
周以汀本能要躲,被他立馬拉住胳膊,呵她:“周嬌嬌,別亂動。”
他單手扣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重重舉起,輕輕落下。周以汀愣了愣,不禁用餘光打量他,他的表情看起來依然不耐煩,眉心沒有松開過,可動作截然相反,棉棒溫柔地清理着傷口,大約是怕她叫疼,他動作很慢,期間還“啧”了兩聲,感覺處理她臉上的傷,比檢修他的賽車還難。
自從父母走了,她再沒有被這般小心呵護過,好像你就是這個人眼中的世界中心。
雖然她明白,這只是她的錯覺。
忽然,江時烈黑眸一瞥,瞬間捉到她的目光,周以汀來不及避開,生生跟他對上視線。
然而,他只是問:“疼?”
她忙若無其事地調開視線:“不疼。”
“嗯。”江時烈依然看着她,小姑娘像是不好意思,鼻腔裏輕輕哼笑一下,“知道輕重了?”
周以汀倔強地不答。
江時烈點到為止,也恰好在這時候松開扣着她的手,丢了棉棒:“行了。”
江時夢走過來摟着周以汀的肩膀,心疼道:“我們汀汀受苦了,可憐的寶貝,姐姐心疼死了,阿烈,你心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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