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心裏話 幾個又商議一陣

幾個又商議一陣。

盈兒見他們一直不提沙夫人, 便想他們大概是怕提及沙夫人自己不高興,便只好主動問起。

葉菡便道昨日沙夫人情緒過于激動,大鬧京兆府。

府尹知道她是未來太子妃的親娘, 一品的诰命, 不敢拿她如何。

還是後來楊陌去了,見實在不像個樣子,便命人給她灌了寧神湯, 送了回來。

大概那湯藥效果太好, 直到現在都沒醒。

盈兒本來心情沉重,聽到這裏, 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情形, 嘴角忍不住翹了翹,實在不知該說什麽好。

正要送喬檄夫妻回去休息, 哪知外頭就個婆子來回:“夫……夫人醒……醒了,叫……叫二……二爺二奶奶,還……有……有姑娘一起過去呢。”

倒不是這婆子過于緊張才結巴,而是這婆子說話本來就結巴。

平時沒人打發她傳話, 大約鐵衣堂的人都知道叫二爺二奶奶也就罷了,可姑娘跟夫人早鬧翻了,姑娘又那般金貴, 來傳話,也怕惹惱了盈兒, 當初綠波就在白草院打過一頓。

喬檄葉菡一聽便急着告辭要趕去。

盈兒也忙站起來,想了想,道:“你們跟……太太說,我換件衣裳就過去看她。”

喬檄跟葉菡一愣,便都臉色一松, 點點頭去了。

*****

筐兒筥兒忙着給她換好衣裳。

筐兒便特意找了那護膝出來,要她套上:“夫人若是把怨氣撒在姑娘身上,有這個也好些。”

盈兒便點頭,伸了腿出來讓她套。

筥兒便嘟嘴道:“如今不比從前。姑娘這般貴重,我瞧着便是太子殿下,也舍不得叫姑娘跪呢。太太若是叫跪,你不跪,她能怎麽着?”

“你這小嘴成天叭叭地,就會挑事兒。就是因為姑娘貴重,行事才不能叫人挑出錯兒來。夫人為了柯表姑娘的事,正傷心,回頭姑娘跟她頂着,再把她氣出個好歹,豈不叫人說姑娘不孝?!”筐兒一邊替盈兒套上護膝,一邊還不忘教訓筥兒。

“姑娘,你之前不說過,不孝就不孝,誰能拿你怎麽樣?怎麽現在這麽容易又原諒夫人了?”筥兒也不跟筐兒說,反來問盈兒。

盈兒伸手拉她坐在身邊,摸了摸她的頭,笑得溫和:“我這樣做不過是叫我自己心安罷了。誰知道誰跟誰見的是最後一面呢?”

那天柯碧絲來求她,她若是沒把那個手爐送她,現在聽到柯碧絲的死訊,會不會後悔?

昨日如果沙夫人真死了,她會不會後悔當初連塊金乳酥都故意不給她吃?

就像上一世,楊陌放下前朝陪她去青雲峰,怕也沒想到那一趟竟是死別吧。他可曾像她夢裏希望的那樣悔之不及?

有幸重生,她不想再做任何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這一輩子,她也許永遠都不會跟沙夫人真正親近。

可她也不會再小氣到,故意不給她體面。

她所求不過心安二字。

誰知筥兒聽了,努了努嘴,仍是不服氣:“哼,我瞧呀,姑娘就是心軟得跟那煮熟的元宵一樣。換個人,見了待自己不好的人得了不好的下場,不暗暗樂和就算善良了呢。夫人怎麽有臉怪姑娘不善良!”

見她一直替自己不平,小圓臉氣得鼓鼓的,像只鼓了腮的小金魚,可愛得不行,盈兒忍不住笑嘻嘻擰了擰她的小腮幫:“還是我們筥兒最了解我。來來來,把那條同心結金鏈子給姑娘我系上。姑娘我可是有太子殿下撐腰的人呢,誰敢對我不敬,我叫筥兒打她!”

哄得筥兒噗嗤又笑了。

筐兒無奈地在旁邊翻了好幾個白眼。

*****

剛走到鐵衣堂正屋外,就聽得卧室內傳來一陣叮裏哐當的亂響,接着響起沙夫人的嘶吼罵人聲。

“如果不是你們一個二個從中作梗,我的絲兒早早就回了喬家,怎麽會死于非命!嗚嗚嗚……沒一個好人!沒一個好人!”

接着又響起瓷器破碎的聲音。

“盈兒那死丫頭呢?她也死了嗎?她只當沒個這個娘了,是不是?我要見她一面都見不到了,是不是?”

筥兒當即氣呼呼地又扯了扯她的衣袖:“姑娘,咱們回吧。”

筐兒也擔心道:“姑娘,回頭你可別再發呆了,再叫夫人拿東西砸着了。”

盈兒站住腳,還真有些猶豫。

就聽喬檄怒回道:“娘,你知道不知道,如今殿下待盈兒如珠似寶一般,瞧着她的臉面,竟是叫齊三法司最厲害的捕頭,限期十日破案。你不是最想捉了兇手,碎屍萬段嗎?如今除了殿下,怕也沒人有這本事。你是盈兒的親娘,就算不能待她好些,好歹也給她些臉面!”

“我不給她臉面?是她不給我臉面!宮裏賞的東西,她連一口也不給我沾!我也不是饞這一口東西,我要的就是這一個臉面!”

盈兒:……看來金乳酥這事雖小,傷害卻是挺大。

想了想,她也不進屋,走到窗下,道:“不是我不進去瞧你,是我怕你一時惱起來,亂拿東西砸我,又叫我跪着。我如今可金貴着呢!你傷着我一根頭發都不行!”

屋內一時沒了聲音。

她等了片刻,又道:“你想吃那金乳酥,大不了我回頭再請殿下賞一盤子,我們大家夥兒一口不吃,全給了你。”

“你……你……誰真饞你一口東西!你給我進來!”沙夫人總算開了口。

“你先答應我不亂砸東西,再答應我不叫我跪,我才進去看你呢!”盈兒仰着頭,忍住笑,跟她喊話。

“哐當”一聲,窗戶開了。

金璃探出身來,臉上帶着無可奈何的笑:“姑娘可真真淘氣。如今別說這府裏,就是這全天下,敢動姑娘的又有幾個呢?夫人也就嘴上發發狠,哪裏舍得真動你一根手指頭呢!快進來,別在外頭凍着了。”

再見到沙夫人,盈兒竟有些恍若隔世。

上一回,沙夫人還養得白白胖胖,如今卻形容枯槁,像一棵失了水的老樹,皮膚都皺成一團。

她突然想,若是不把沙夫人當娘,只當個普通的老婦,也就沒什麽好恨好怨好不平的。

她沖她淡淡地笑了笑:“請太太安。”

沙夫人的眼睛通紅浮腫,淚水漣漣,看向她,癟了癟嘴,突然放聲大哭起來,指着她:“你……你……當初為什麽要揭穿絲懷孕的事,若不是不然,絲兒也不會落到這個地步。她是叫你們逼死的!”

“母親!”盈兒還沒出聲,喬檄吼了一聲,“她若是安安生生在王府別院呆着,誰又能害了她!”

沙夫人嗚嗚地哭着捶床:“她才嫁過去不到一個月呀,王府憑什麽送她去別院?還不是因為懷孕的事情?!你就會護着盈兒!從前是因為領了你爹的命。現在更是!你瞧着她就要嫁太子殿下了,就更是巴結上去!你……”說着沙夫人青黃的手指指向葉菡,“你也一樣,趨炎附勢,若是你們肯早早接了絲兒回來,她又怎麽會叫人害了!”

葉菡到底是媳婦,只得任她罵,不敢作聲。

喬檄滿臉忍耐,咬着唇。

見他們兩個都站在床前,盈兒嘆了口氣,自己抱着手爐,找了個座兒坐下。

沙夫人一臉憤然看她。

盈兒冷然看着她,開口道:“太太,害死柯表姐的人,其實是……”

沙夫人一驚,以為她得了消息,睜大紅腫的眼像只狼一般看她。

盈兒擡起玉白的指尖,指向她,輕輕道出一個字:“你!”

“你……你胡說!”沙夫人又開始捶床。

筐兒大約是怕她又朝盈兒扔東西,朝前站了站。

筥兒更絕,悄沒聲兒地摸到沙夫人床邊,把她手能夠着的東西一個個都移得遠遠地。金璃見了也只當沒看見。這些東西可都是花了大價錢賣來的,沙夫人如今私房早空了。

将她們的舉動一一看在眼裏,盈兒心裏對沙夫人最後的一點親情也流失得幹幹淨淨。

就事論事,心平如鏡,她淡聲道:“她本是來咱們家投奔的,她但凡對喬家有半點感恩之心,也不會不擇手段,做出搶我親事這樣恩将仇報的事情來。是你待她好得過了分,這才應了那句話,升米恩,鬥米仇。”

沙夫人瞪着眼,嘴裏嗬嗬作響,卻找不出話來反駁。

“她身懷有孕,若是當初能信任你,告訴你實話,回門那日你自然會護着她,也不至于叫我揭穿。你瞧瞧,她連你也一起騙呢!”

“你你……果然是你!你好狠的心!”沙夫人指着她。

“我狠?我再狠也沒有你們狠!若不是我福氣大,叫人這樣搶了親,只怕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做人!她做錯了事,若是肯老老實實在別院悔過,日後自然也能過上好日子。就算逃出來,若肯等二嫂子的小院子修好,再住進去,也能安生。你卻縱着她一定要急着回喬家!你說……不是你害了她,又是誰?”

“你……你就不怕氣死了我,你得守孝,當不成你的太子妃?”沙夫人氣得呼呼直喘,拍着床大叫。

盈兒也沒想到自己明明是想來修好的,最後變成這樣。也許是她們母女命中緣薄。

不過,說出了早就想說的心裏話,也覺暢快。

她站起身,臉上半點情緒皆無:“是你叫我來我才來的。既然你覺得我在氣你,那我走好了。”

葉菡上前一步,抱住她的胳膊:“既然來了,把話兒都說開了也好。歸根結底,咱們才是真的一家子。”

喬檄也上前:“母親,有句話我也早就想說,不吐不快。這些年,你憐惜柯碧絲是個孤女,待她好過盈兒。我們瞧在眼裏都替盈兒不平,這才越發對她好些。你若管這叫趨炎附勢,也随你。你心腸好本沒錯兒,可你不該忘了你是盈兒的母親,不是柯碧絲的。母慈子孝,你對盈兒,可有母親應有的慈愛?!”

說完這些話,喬檄便拍拍葉菡:“咱們都走吧。讓母親好好靜一靜。”

出了鐵衣堂,跟喬檄兩口子告了別,盈兒便在筐兒筥兒陪伴下慢慢往白草院走。

“姑娘今兒說的話,可真是說到我心坎裏去了。只可惜我是個小丫頭,不然,我也想上前問一句呢!在二奶奶的院子裏好好養着不好麽,幹嘛非要急着趕着回喬家,真是好像鬼打牆,急着投胎一般。”筐兒走在前頭,替她按住伸出來的樹枝,怕挂着她。

筥兒扶着她,十分擔心:“若是夫人真的想不開,自己跟着柯表姑娘去了,姑娘會不會真要守孝,嫁不了太子殿下呢?”

盈兒:……沙夫人若真這麽重感情,也不會在柯碧絲橫遭不測之際還有閑心惦記着金乳酥了。

不過筐兒倒是沒說錯,柯碧絲急着趕回喬家,有沒有別的目的呢?按理說,她該乖乖藏到生下孩子才最符合情理。

這件事,撲朔迷離,不會像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還是得把她知道的事告訴楊陌,只是什麽該說,該怎麽說,她得好好想想。

過了兩天,葉菡叫她去瀚海居吃晚飯,一進正堂,她就看見了楊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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