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你怎麽睡我這兒來了?”

泡泡聽到他的聲音後,身體明顯也僵了一下。

許澤南想,兒子大概是以為他睡着了,想神不知鬼不覺地來,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走,将一切都進行在神不知鬼不覺之中。

他這如意算盤打得還挺好。

而聽到他聲音的泡泡原本側過來躺着的身體慢慢放松,他抻直了腿,平躺着了,和許澤南保持同步的躺平姿态。

一大一小,兩個人都睜開眼睛,盯着倫敦霧色的天花板,手臂墊在腦後。

窗外的雨小了,而悶雷聲接連不斷。

兩個人都不是話多的性格,沉默在悶雷中發酵。

很遺憾,父子倆其實沒什麽共同話題。

一會兒後,許澤南聽到兒子酷酷地反問了他一句:“你不害怕嗎?”

許澤南覺得有點好笑。

怎麽,他難道是因為擔心他害怕打雷,才特意跑出來房間陪他在沙發上睡覺的嗎?

許澤南回答:“我不怕。”

泡泡沉默了。

許澤南和兒子交流起來:“你害怕?”

泡泡繼續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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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澤南眨了下眼:“你該不會是想把這事兒也賴我頭上吧?”

泡泡就更沉默了。

許澤南墊在腦後的手臂抽了出來,他側過腦袋看了兒子一眼又收回視線,嗤笑一聲:“行,這鍋我背。”

只是,他說話的時候伸了手臂,墊在了泡泡頸後。

這是他為了緩解兒子害怕打雷時的一種下意識舉動,他似乎沒有想過兒子接不接受。不過,令許澤南意外的倒是,泡泡也并沒有掙脫。

沒有從他的手臂上挪開腦袋,而是安安穩穩地枕在他的臂彎裏。

是了,有誰能拒絕爸爸的手臂當頸枕呢?

兩個人又陷入夜的沉默中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泡泡先閉上了眼睛。

而許澤南往他身邊貼了貼,将兒子攬在了懷裏。

不會拒絕爸爸手臂的酷boy,應該也不會拒絕爸爸的懷抱吧?

許澤南聽見兒子的呼吸均勻清淺。

許澤南也阖上了眼皮:“好夢,兒子。”

這雨不知是何時收住的,雷聲也止住了。

第二天清晨,天邊拉出條明媚的霞光路帶。

雨後的清晨尚有些涼。

奚言穿着寬松的家居衣服,剛出卧室,就看到了沙發上的景象,一大一小,父子兩個人蜷着睡覺。

大的像一張弓。

小的像一張小弓。

同樣的睡姿,同樣側身的方向。

連手臂屈伸的形狀都是保持神同步的。

蓋在父子兩個人身上的被子退到了腰部以下,兩個人連睡衣上衣下擺湊起的寬度都是一樣的,剛剛好露出勁窄卻平坦的腰腹。

唯一的一點兒區別大約就是,許澤南的手臂墊在泡泡腦後,而泡泡的手臂墊在空白處。

這副景象讓奚言也忍俊不禁了。

這兩個人為什麽能這麽像?

這就是基因的強大力量嗎?

奚言放輕了步伐走過去,彎腰給他們蓋被子。

她的動作已經盡可能地放到了最輕,可許澤南還是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四目相對時,奚言動作一頓,随後指了指還在睡覺的泡泡,對許澤南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阻止了他開口說話。

奚言太了解他這人了。

她要是不制止他說話,那他勢必是要追問她對于昨晚那事兒态度的。她現在哪裏有什麽态度啊?

昨晚就是鬼迷心竅,鬼迷心竅。

看了眼旁邊睡着的兒子,許澤南抿了抿唇,便沒有再說話了。

昨晚,他憋了一晚上想對奚言說的話,最終以她帶女兒睡覺去了,他并沒有能夠如願地說出口。

現在……他還得繼續憋在心裏。

許澤南掀開被子,雙腿探進拖鞋裏。

他才剛站直,高大的身形就擋住了奚言看向窗外遠處的視線。

奚言讓他先去洗漱,而她去廚房間先燒水。

但等到奚言燒完水去衛生間裏洗漱的時候,已經洗漱完畢的許澤南又跟了進來。

奚言口中漱着泡沫,從鏡子裏看到許澤南穿着和她同款的睡衣,乍一看,還真像對恩愛的夫妻。

恍惚中,時光虛晃了一下。

就又回到了他們畢業後同居的那會兒。

情侶睡衣,情侶牙刷牙杯,情侶拖鞋……所有一切可以成雙成對的家居用品,她都配備齊全了。

那時,她也是幻想過這樣的生活的。

和他結婚,以夫妻相稱,跟他生兩個孩子,工作日誰有空誰陪孩子,都沒時間的時候,請他的父母或者她的父母幫忙照看一下孩子。

周末的時候,一家四口人待在一起,他們可以在家裏教孩子學習、陪孩子做游戲,天氣晴朗的時候,全家人一起出動,踏青或者野炊。

奚言收回思緒,吐出口氣。

但不等她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許澤南在鏡子裏和她對視,他目光直白,心思也直白。

他問她:“睡衣你給我買的?”

行,他現在成長了,還知道先鋪墊了一下。

沒直接問她,昨晚為什麽願意跟他接吻。

奚言刷牙的動作停住,然後使勁地搖頭,試圖撇清自己的嫌疑。似乎還嫌不夠,她含着泡沫,含糊不清地否認:“不是,絕對不是。”

許澤南就這樣站在她身後,目光直直地看着鏡子裏在刷牙的她,眼尾輕擡,帶着淡淡的笑意。

“你急着否認做什麽?”

他突然前傾了身體,下颌抵着她的肩窩,他從背後伸了手,他的手繞過她的肩,拇指輕輕揩去她側臉頰上的一滴肉眼不是很能看得清楚的牙膏泡沫。

他貼在她耳骨處,壓低了聲音,說:“刷完牙再給我答案,這點兒時間,我等得起。”

溫熱的氣息打在耳畔,有些酥癢。

許澤南垂下眼,食指和拇指指腹輕輕撚過她的耳垂,奚言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可他也只是點到為止,他在這時候站直了身,退得離她稍遠了一些,保持一段相對安全的距離。

奚言就默默地刷牙去了。

而許澤南抱着胸,斜倚在衛生間的門框上,就這樣靜靜地看着她刷牙。

奚言刷完牙,也終于組織好了語言:“你不要多想,只是因為賣家打包賣親子套裝,買三送一。”

“買三關一。”許澤南靠着門,若有所思地點了點腦袋:“那是不是你和孩子所有的親子套裝,其實都送了我那一件?”

奚言:“……”

什麽邏輯鬼才?

奚言不想和他扯下去了,她準備出去給兩個孩子做早飯了,只是擡腳經過衛生間門的那一瞬間,她垂在身側的手一下子被他握住了。

他的手指轉了個方向,扣住她的手指。

十指相扣。

奚言的心就跳到了嗓眼兒處。

果然——

鋪墊結束了,該來的還是會來。

他清沉的聲音在她耳邊挑起:“昨晚我親你的時候,你沒有拒絕。這是不是說明,你對我……”

奚言知道他要說什麽。

無非就是什麽——

你對我是不是餘情未了?

你對我是不是還有感覺?

你對我是不是舊情複燃?

這種讓人無法承認,但好像也無法否認的問題。

奚言一時情急。

她的手着急忙慌地從他的掌心裏掙紮了出來,随後堵在了他嘴邊:“你不要說了。”

就是、雷雨天容易讓人迷失了心智。

理智才會在混亂之中不堪一擊。

許澤南直勾勾地看着她,他擡手移開了她貼在他唇邊,并試圖阻止他說話的手。

“言言。”他喊了她的疊字:“我想要你一個明确的态度。”

奚言明白他的意思。

他想複合。

但奚言沒辦法回複他。

因為她發現,殘忍的話,她已經對他說不出口了。

而釋懷和重新開始這樣的話,她也沒認為兩個人已經到了必須要複合的那個地步。

親吻甚至上床,都不過是兩個寂寞的成年人之間彼此慰撫的方式,是身體的吸引,并不能成為兩個人重新在一起的理由。

許澤南讀懂了她的漫長沉默。

握着她手的力量從她的腕骨上慢慢脫落,慢慢撤離。

就當奚言想說點兒什麽輕松的話題,比如,有關于兩個孩子的話題來緩解兩人之間這種僵硬的氛圍的時候,她聽到他在漫長的沉默之後又開了口。

“言言。”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們能不能先放下過去?”

“你就當作是重新認識了我一次。”

奚言愣住。

他是說重新認識他一次嗎?

許澤南看着她,繼續說:“抛開我和兩個孩子的血緣關系,抛開我是兩個孩子爸爸的這層身份,你重新認識我一次。”

“單身媽媽可以擁有愛慕她的追求者,可以擁有被愛的權利。同樣的,單身爸爸可以追求他愛慕的人,他也擁有愛一個人的權利,那你能不能将我和你的關系一分為二,暫時忘記我是你孩子的爸爸,嘗試着去記住,我只是一個愛慕着你,想追求你的單身男人。”

“言言,給我一個追你的機會,行不行?”

“我們以前,不是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階段嗎?我一對你表白,你就答應我了,你那時沒有要求我追你,那現在就當作是補上那時候你的遺憾,行不行?”

見她不說話,許澤南又退了一步:“你可以給這段關系圈上一個試用期。”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他這樣将自己姿态端得很低的模樣,奚言有一些心疼。

她想起他上大學的時候,喜歡他的漂亮女生明明有很多,但他那時卻只喜歡了她一個。

大一那年的平安夜,他們還沒有在一起之前,她去給他送蘋果,在他們教室門口剛剛好目睹了他拒絕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女生的場景。

那個女生一開始在教室門口,叫同學幫忙喊他出來,他沒有出來,他只是以同樣的方式托那位同學帶了話給那個女生,說他有喜歡的女生了,所以,不會收任何人的禮物,也請她不要在他身上浪費了不必要的時間。

那女生也是執着的性子。

可能是抱着孤注一擲的勇氣吧,她沖進他們晚自修的教室,擋在他的課桌前,問:“校草,你說你有喜歡的女生,請問那個女生是真的存在嗎?”

原本撐着腦袋在寫高數題的他,突然就停下了筆。他擡起頭,掀了眼皮問:“我是個男的,我有喜歡的女生,不很正常?”

“那你喜歡的那個女生,她比我好看嗎?”

他不知道是想起了什麽,突然笑了起來:“嗯。”

在大學教室細碎的日光燈下,奚言從窗戶外面看他,那晚的他,如夢如幻。

他說:“她不僅僅是漂亮,她的性格也很可愛,像是一只紙糊的貓科動物。”

紙糊的貓科動物。

紙老虎。

那天後來,奚言才知道了,原來她就是他喜歡的那個紙糊的貓科動物。

……

大學教室的燈光發白,和眼前衛生間裏的吸頂燈光揉碎了在一起,奚言有點兒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了。

她的心還是軟了,她小聲問:“試用期多久?”

“試用期三個月。”可能是拿不準這個周期是否合适,他又追加說明了一句:“但你可以提前結束試用期,也可以無限延長試用期。”

他都可以接受。

兩個人之間的關系,再差也不過就是眼前如此。

兩個大人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

兩個孩子都已經起床了。

泡泡不知道是什麽時候回自己的房間的。

但這會兒,他們從各自的房間裏換好了衣服出來。

可能是因為小繁自己剛剛是在換衣服,哥哥剛剛也是在換衣服,她的潛意識裏就認為爸爸媽媽是和她做了一樣的事情。

小繁細軟的頭發披在腦後,垂在了肩膀上,她笑着問:“媽媽,你和爸爸一起從衛生間裏出來,你們剛剛是一起在衛生間裏換了衣服嗎?”

奚言:“……”

奚言剛想和女兒解釋一下,就看見許澤南示意她,他來解釋這件事情。

“衛生間裏也不是非得一起換衣服,是不是?比如,爸爸媽媽剛剛只是一起刷了牙,洗了臉。”他彎下腰,拎了拎睡衣上衣的布料:“爸爸這不還穿着昨天晚上媽媽給爸爸準備的睡衣了嗎?”

兩個孩子的這個年紀,對成年人之間的親密接觸都是有點兒似懂非懂的,他們會好奇,尤其是在他這個占了爸爸之名的成年男性新加入了這個家庭以後,他們這種好奇會加劇。

許澤南覺得行為舉止需要注意是一方面,和他們講道理也是一方面。

“在大人們的規則中,爸爸和媽媽是可以一起換衣服的,但爸爸媽媽會盡量不這麽做,因為爸爸媽媽想給小繁寶寶和泡泡強化記憶,換衣服其實是一件非常隐私的事情。”

他說完仍保持着彎腰的動作,手掌撐着膝,偏了腦袋看向奚言,拉着她也一起參與到他的育兒理念中來:“我說的對嗎,孩子媽媽?”

“對的。”奚言看向兩個孩子,笑了笑:“爸爸說的是對的。”

小繁上上下下重重地擺動着腦袋:“嗯,小繁寶寶會牢牢記住的。”

許澤南偏頭看兒子:“那泡泡呢?”

泡泡面無表情:“記住了。”

……

“媽媽,你做好早飯了嗎?”小繁想起什麽,揉了揉自己空空的肚子,說小繁好餓啊,已經餓得沒有能量了。”

奚言這才一拍腦袋,她忘了。

她就記得燒水了,刷完牙又在衛生間裏和許澤南扯半天什麽試用期,把給孩子們做早飯,這麽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奚言忍不住觑一眼許澤南,眼中是明晃晃的埋怨。

她甚至還朝他擠了個口型:都怪你。

許澤南撓撓眼角下方的皮膚,欣然背下了這口鍋。

“都怪我。”

小繁捂住嘴巴笑,她還教育起奚言來:“外婆外公才離開一天,媽媽你就要餓肚子了。媽媽,你現在有沒有意識到家裏有老人帶孩子的重要性了?”

奚言虛心接受:“嗯,重要。”

做教育也要一碗水端平。

“還有你,你這樣不行的呀,爸爸。”小繁教育完奚言,又教育起許澤南來:“你照顧媽媽,卻連飯都不能讓媽媽按時吃上,小繁和哥哥和舅舅和外公和外婆,我們這些娘家人是不能放心把媽媽交給你的呀。”

許澤南看一眼兒子,泡泡偏開腦袋。

才不願意看他。

畢竟昨晚父子兩個人剛躺在一張沙發上睡過,小男生害羞一點也挺正常。

許澤南笑笑收回視線。

他仍彎着腰,女兒的話說到他心坎裏去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指點了下女兒小小的鼻尖,直起身時,他同步抻直手臂,一把将女兒抱了起來。

他抱着女兒,認錯的态度極其端正。

“謝謝寶貝提醒,爸爸知道錯了,會虛心聽取寶寶的意見,認真糾正疏忽行為,請我的寶貝女兒監督。”

因為奚言等會兒得提前去學校準備一下上午的家長會,這會兒也來不及再做早飯了,四個人因此在小區外面的潮汕茶餐廳吃了早餐。

早餐喝的是海鮮砂鍋粥,滾燙的砂鍋裏冒着泡,青蟹殼下藏着扇貝、蝦仁和蟹肉塊。

輛以腸粉、叉燒包之類的一些點心。

吃完早餐,許澤南一手牽着一個孩子,他們三個人送奚言去上班。

四個人在停車場分開的場景,像極了那日去做親子鑒定的場景,只是不同的是,這次是奚言一個人。

她分別抱了抱兩個孩子。

等她準備坐進去駕駛艙的時候,許澤南……許澤南也輕輕抱了她一下。

奚言坐在駕駛室的時候,她在想:他在他說的追求她的試用期的第一天就抱她了,這合理嗎?

符合正常的男追女的程序嗎?

不過,奚言轉念又一想。

那他昨晚還、還那樣親她了呢。

那他昨晚都沒在試用期。

奚言發動車子後,又看向窗戶外面。

三個人齊刷刷地向她揮手。

似乎是扮演着依依不舍的愁緒。

奚言有些失神,她意外産生了想把他們三個人一起拎上車的沖動。

但她還是冷靜了下來,學校裏沒什麽好玩的。

孩子們會無聊的吧?

他也會覺得無聊的吧?

等奚言的車開走以後,小繁歪着腦袋和許澤南說:“爸爸,媽媽去上班,我們三個人在家裏玩,這樣真的好嗎?”

“爸爸,你難道都不會愧疚嗎?”

許澤南愣了兩秒,才發現他的稱呼已經被女兒挪到了句首。

“會啊。”許澤南笑了:“爸爸愧疚極了。”

許澤南重新又牽起兩個孩子的手,以商量的口吻道:“那我們三個無所事事的人,陪媽媽去上班?”

泡泡側過臉看向他,突然開口:“你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

“是啊。”許澤南大方承認:“怎麽樣,兩位小朋友肯賞臉嗎?”

小繁有個疑問:“可是,既然這樣的話,我們剛剛為什麽不和媽媽一起走呢?”

許澤南晃了晃手裏的車鑰匙:“一起走還能算是驚喜嗎?”

作者有話說:

61 cut to w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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