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星球之外

唐如墨認為，即使自己徒腳踩出了一個淺坑——雖然确實不是普通人能做出的事情——但也不應該讓這些駕駛員們感到如此緊張。畢竟他們所操控的機甲武器，從形象來看就是那種可以輕易給地面開出個窟窿的類型。

他不知道的是，在星域組織雷霆艦隊第三分隊的成員看來，這毫無預兆的破壞行徑無異于是即将動手的信號，也是其危險性極高的有力證明。

而早在先前一無所獲的搜尋工作之中，他們就已經對那位造成LL-079行星全體居民緊急撤離，卻又完美隐匿了身形的SS級危險源産生了強烈的敬畏，以至于在巨大的壓力下變得有些風聲鶴唳。

霎時之間，空蕩的馬路上恢複寂靜無聲，只有氣氛越發劍拔弩張。

分隊長埃裏克緊急呼叫星艦總部請求支援，目光則牢牢鎖定着包圍圈中的SSS級危險源，連呼吸都下意識放緩放淺，就仿佛回到了從前在密林特訓時與兇悍猛獸對峙的時候。

這是一位五官俊秀的年輕男子。

是的，即使身為同性的自尊心在隐隐抗議，埃裏克還是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真好看。

男子看起來有着與這個星球上的原住民近乎一致的身體結構和四肢比例，屬于宇宙中分布最為廣泛的普通型。埃裏克對此并不意外，畢竟已知範圍內有近百分之八十的種族都是類似形态，可他還是在看清對方長相的時候吃了一驚，有一瞬間以為自己遇到了哪個明星。

但是與那些活躍在熒屏上的年輕偶像們不同，此人能夠徒腳踩出大坑，如今不過靜靜站立在那裏，便帶給他一種深不可測的強大壓迫感，如同一把收于鞘中卻難掩鋒芒的利劍。

男子其實算不上強壯，就算不與其他外星種族作比較，在埃裏克曾經見過的所有本地土著人裏，他也是中等偏瘦的類型。

但這絕對不代表弱不禁風，實際上剛才的所見所聞足以證明，對方瘦削的軀體之下隐含着極具爆發力的能量。而随着沉默的持續，對方那從內向外散發出的清冷氣質更是仿佛化作了無形的實質，讓空氣都變得凝固了起來。

最重要的是，因為引發星辰共鳴并導致整個行星的智慧生命體緊急撤離，此人的危險程度已經被總部判定為SSS級——實際上在近三十年的時間裏，還沒有其他人獲此“殊榮”。

至于更早的那些SSS們，根據歷史檔案記載，絕大多數都是非常麻煩的對象，包括但不限于狂躁生殖期的蟲族女王，主控程序變異的高等機械生命體，以及沙瓦多星同樣曾引發星辰共鳴的深淵王者。

駕駛艙內，埃裏克的心髒跳動如驟雨鼓點，被全封閉式作戰服包裹的掌心和後背，此時更是不受控制地滲出了細密的冷汗。

加入雷霆艦隊二十五年，他雖然積累了不少實戰經驗，并且成功當上第三機甲分隊的隊長，但也還是第一次面對這樣高危險性的任務目标。

他的十指緊緊扣住控制面板，高度集中的精神繃緊到了極致。只要危險源再次做出任何攻擊的舉動，他都要在第一時間率領小隊采取應對手段，即使不能成功制服對方，也必須盡可能拖延至援兵趕來，這才能不負雷霆艦隊和機甲騎士的榮耀。

唐如墨微微張開雙唇。

埃裏克腦海中頓時警鈴大作，下意識聯想到巴克撒星人那用口腔噴射金紅烈焰與炫目閃電的種族特技，總覺得也會有什麽非常厲害的東西從這位SSS級先生的嘴裏跑出來。

“所有人戒備！！！”他發出急促而尖銳的警告，聲音順着內部通訊系統傳到其餘駕駛員的耳邊，令他們的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哪知道對方只是張嘴問了一句：“你們究竟是什麽人？”

語氣聽起來沒有半點敵意，甚至還有點虛心請教的味道。

埃裏克：“……”

雷霆艦隊第三分隊的分隊長花了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從愣怔中回過神來，直覺事情似乎與預料中的有些出入。他咽了咽口水，發揮自己經年累月練就的強大控制力，盡量讓聲音保持平靜沉穩——如果可以的話，再恰到好處地展現出一些威嚴和正氣。

“我們是星域組織所屬雷霆艦隊……”

因為曾經在不同場合下說過很多次，埃裏克這自我介紹講得十分順溜。只不過唐如墨不想聽他扯些有的沒的，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你們來自宇宙中？”

埃裏克：“沒錯……”

唐如墨：“為什麽要抓我？”

“……我們沒有敵意，只是時間緊迫，所以決定采取強制措施。”

因為唐如墨看上去像在認真聽着，埃裏克也下意識深呼吸，鄭重其事做出了解釋：“你引發了十分危險的星辰共鳴，如果繼續留在這顆星球上，将會嚴重威脅到本土居民的生存環境。雖然那些人在我們的幫助下進行了臨時的轉移避險，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策……”

他将各種利害關系羅列出來，從星辰共鳴是怎樣一種很可能突然發作的滅世災害，再到臨時轉移的諸多限制和巨大消耗，說得是越來越流暢，連先前的緊張都快忘記了。

就在他準備再向唐如墨普及《行星救濟管理條例》和星域組織特權的時候，後者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那我們走吧。”

這一次，埃裏克是結結實實愣住了，好一會兒才蹦出兩個字：“什麽？”

唐如墨：“你不是說時間緊迫？既然緊迫就趕緊離開。”

他其實不太相信對方所講的什麽“星辰共鳴”，畢竟身為修真者的自己甚至無法像現代文明的航天科技那般突破大氣層，又怎麽可能引發滅世災害？

但他還清楚記得先前借由無字天書獲得的天啓。自從師父在天劫中命隕，他在此界已經沒有留念，如果這些人當真來自宇宙，那麽便很可能與天啓有關，跟着去的話，說不定可以尋得突破至渡劫期的關鍵契機……

唐如墨眸色微沉。

這裏面确實存在着不可預測的風險，可修行之路上本就困難重重，有風險再正常不過。而他以劍之道作為自己的固守與堅持，也從來都不是畏縮不前，又或者瞻前顧後。

埃裏克沒想太多，他确認了唐如墨的意思，頓時喜上眉梢：“你願意跟我們走？”

唐如墨面無表情，“嗯”了一聲作為應答。

可真是太好了——這是此時此刻浮現在第三分隊的每位成員心中的共同想法。

埃裏克感到一陣如釋重負，但還是沒忘記保持警惕之心，一邊将情況及時反饋至總部，一邊小心翼翼控制機械臂探向唐如墨。

所幸的是直到他們回到星艦之中，這位危險源先生都沒再做出任何的驚人舉動，低垂着視線安安靜靜待在一側，簡直如同教科書般的配合。

*****

作為雷霆艦隊主艦上的C級勤務員，碧落沒想到自己居然有機會與造成整個星球居民緊急撤離的危險源面對面接觸。

她大致了解事件的來龍去脈，因此難免有些感慨命運的奇妙巧合。

艦隊如今所在的位置是琉岚星系邊緣地帶的某處，下方那顆通體水藍的星球則是S2級別行星LL-079，這代表着行星上存在着智慧文明，但尚未具有成熟的宇宙航行技術。

根據《遠洋星公約》，對于S2級別以下的行星應盡可能不施加外來幹涉，保證其自由發展的權利。所以正常情況下，他們甚至都不應該讓本土居民發現艦隊的存在。

只不過《行星救濟條例》又有規定，面對可能導致智慧文明毀滅的災禍，包括但不限于星辰共鳴，外來入侵，星域組織在獲知相關情報的條件下有責任出手阻止。

其實在距離星域組織總部如此遙遠的地方，別說是産生了星辰共鳴的波動，即使是整顆星球化作塵埃碎片都不一定會被外界發現。

但也許是冥冥之中有所眷顧，LL-079附近恰好有一處密集躍遷點，而就在雷霆艦隊短暫停留在此處的幾個小時，星艦上的專用設備探測到了不同尋常的能量波動，并在對比歷史數據之後判定為星辰共鳴的先兆。

雷霆艦隊的艦長克洛斯不是見死不救之人，更何況有星域組織的規則在前，他自然第一時間啓動A級預警，調動全艦隊的力量組織LL-079上的智慧生命進行臨時避險。

因為人口數量衆多，他們不得不借助臨近某S4行星的力量，總算在第二十日完成所有人的轉移。

那時的星辰共鳴波動已經上升至相當危險的程度，可即使派出所有機甲分隊地毯式搜尋，也還是始終找不到引發此異象的源頭。而在設計上能夠精确定位至分毫的天網系統仿佛受到了某種未知力量的屏蔽，無法進一步縮小目标所在的範圍。

艦隊上的衆人只能眼睜睜看着無數危險的裂痕在星球內部逐漸生長，直到很快就要突破安全臨界值，搜尋終于有了突破。

伴随着一次毫無預兆的小規模能量爆炸，天網又突然恢複了正常，不僅迅速鎖定住了目标方位，還實時反饋對方的行蹤軌跡。

不久之後，第三分隊便帶回了這麽一位沉默寡言的黑發青年。

雖然青年态度良好，看起來也不像有攻擊傾向，但為了預防萬一，艦長還是先暫時将他安排在了主艦側翼的特殊艙室。

那裏擁有最嚴密的監控系統和周全的應急設置，如果發生了什麽突發事件，主控室都能夠第一時間察覺并作出反應。

碧落不知道唐如墨曾經只腳踩出驚人大坑，也不知道對方那纖細修長的五指能夠輕易将自己的骨頭捏碎。青年皮膚白皙，鎖骨精致，長而密的睫毛投下淺淺的陰影，眼神雖然透着冷淡疏離卻絲毫沒有侵略性——這樣的無害形象讓她很難将一些危險的詞彙與其聯系起來。

內置的翻譯芯片能讓她與對方溝通順暢，青年的聲線清亮悅耳，可惜就是不怎麽吭聲。

碧落頻頻朝他投去打量的視線，越看越覺得真是俊朗又帥氣，便想偷偷用光腦錄一段影像，帶回去與姐妹們分享。可就在還沒等她付諸行動，青年突然毫無預兆地轉過頭來。

猝不及防對上視線，有些心虛的碧落連連後退數步，發出一聲驚呼。

唐如墨：“……”

碧落意識到自己的失态，臉上立刻浮現出尴尬之色。而當她聯想到對方很可能發現了自己先前的小動作，心中便越發緊張忐忑，以至于連原本垂在兩側發間的三對細長尖耳都不受控制地立了起來，末端泛起玫瑰般的殷紅。

唐如墨眼裏閃過一絲訝異。

末法時代元氣稀薄，非人精怪連維持自身的存在都相當艱難，更遑論化成人形。他在近百年裏也是第一次見到形态和數量都如此奇特的耳朵，難免多打量了兩眼。

然後這位C級勤務員就逃也似地匆匆退出艙室，如同一只受了驚的小兔子。

唐如墨：……？

唐如墨有些不解，但也沒有探究的興趣。他把視線從關閉的銀色金屬門上移開，在室內轉了一圈，因為面積不大，一切也就盡收眼底。

整個艙室呈現出一種簡約利落的風格，冰冷的銀白為主色調，家具擺設極少。除了貼着牆邊放置的金屬床鋪，便只有一張可折疊的床頭櫃，分散在角落裏的微型光源，以及一顆懸浮于半空中的未知球狀物件——透過不足拳頭大的镂空外殼，可以見到裏面有瑩瑩微光一明一滅，像是只亮一眨一眨的小眼睛。

唐如墨用神識将這奇怪的小東西翻來覆去探查了幾遍，沒有瞧出什麽名堂。

他回憶起方才那位小姑娘在離開前曾經說過的話，似乎是讓自己先待這裏，如果有什麽問題或者需求都可以通過光腦聯系……莫非這就是光腦？

他沉吟片刻，走上前去，伸出食指試探性觸碰了一下球體的外殼。

随着這個動作，原本閃爍的幽藍光芒驟然變得明亮穩定起來，仿佛是從沉睡中蘇醒一般，一道柔和輕快的男聲響起在艙室裏。

“##@%%#&&!”

唐如墨蹙眉：“你在說什麽？”

“&%%#&###%……語言解析中，解析成功！”

男聲停頓兩秒，繼續用它那熱情洋溢的語氣說道：“我是NT1008號光腦系統，很高興為您服務！請問您是想要娛樂，學習，用餐，睡覺還是聯系艦上的工作成員？”

唐如墨：“告訴我這個艦隊是從哪裏來的，他們又打算把我帶到什麽地方去。”

光腦飛快分解問題并檢索數據，馬上給出了答複：“雷霆艦隊隸屬于星域組織，全稱泛星域安全維護聯合組織，是由多個S5行星聯合創立的機構，總部設在紐托星。雷霆艦隊此次出航是為了完成木虹星任務，如今正在回歸紐托星途中，但因為LL-079的緊急避險工作，暫時中斷了航程……”

說到這裏，光腦1008突然安靜了下來。下一刻，它那原本散發柔和藍光的核心驟然迸射出如血般的刺目紅色，聲音也變得急促而尖銳——

“警告，有星際海盜接近！警告，有星際海盜接近！！”

它的厲聲警告很快被另一道聲音所掩蓋，那是通過艦內廣播傳進艙室的沉渾低笑，帶着貓捉老鼠般的戲谑和游刃有餘。半晌後，笑聲漸歇，對方終于輕飄飄抛出了一句話。

“不好意思，打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