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曾經舞者
江舒一回到酒店就立刻沖了個熱水澡。
他閉着眼睛站在淋浴下,腦中不斷回憶起下午和程樾的親密舉止,對方嘴唇的觸感和身上的氣味也一直揮之不去。
江舒越想越覺得別扭,同時還伴随着一股莫名其妙的燥熱,他胡亂披了一件浴袍走出浴室,擡眼望見鏡中的自己。
江舒這才發現他的嘴唇腫了。程樾那小子下嘴沒輕沒重,把他的嘴角咬破了,唇瓣上也變得鮮紅欲滴,令人浮想聯翩。
江舒下意識地添了添嘴唇,望着鏡子又發了一會兒呆,最後轉身來到床前。這時候,他的左膝忽然傳來一陣悶悶的痛。
剛才拍戲的時候,他的左腿一直擡起來勾在程樾的腰上,繃着一股勁兒,這會兒松懈下來,反倒難受得厲害。
他垂下眼簾,輕車熟路地從包裏翻出一瓶止痛藥,剛想起身去倒水,門鈴響了。
江舒把門打開來,看見寧宵站在門口。寧宵飾演影片中的權臣紀尚蕪,就住在江舒的隔壁。他穿了一件黑襯衫,袖子規整地挽到小臂處,擡眼望向江舒,勾起唇角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小舒。”
寧宵小時候住在江舒家對門,兩人從小一塊兒長大,後來江舒當了演員,寧宵也追着他進了娛樂圈。江舒年紀輕輕就得了影帝,寧宵這些年卻發展得不溫不火,沒什麽特別爆的作品,遠遠算不上一線。
寧宵不紅的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實在是太高冷了。寧宵的眉眼生得很清冷,平日裏神态總是冷淡又疏離,導致他的戲路非常窄,知名度最高的作品是一部偶像劇,他在裏面飾演了一個高冷的冰山學長,收獲了不少顏粉。
除了江舒,寧宵好像對這世界上任何的事物都不感興趣,從不做直播或是上綜藝營業,在整個圈子裏的人緣不算太好。
江舒側過身讓人進來,寧宵從江舒的走路姿勢一下子看出了端倪,臉色微微沉了下來:“小舒,你腿上的傷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江舒擺擺手,不以為意道:“沒事,老毛病了,站久了就會疼。我等會兒吃止疼片就行。”
寧宵皺了皺眉,從袋子裏拿出幾盒膏藥和噴霧,又拉着江舒的手腕把人按在床邊坐下來,語氣變得很嚴肅:“藥吃多了總是對身體不好的,過來,我給你貼藥。”
江舒撇撇嘴,只好不情願地坐了下來。寧宵緊挨着江舒坐在床邊,托起他的腿放到自己的腿上,垂下眼眸仔細查看江舒的膝蓋。
江舒的左膝做過手術,光滑的皮膚上留下了一條淺淺的傷疤,每到陰雨天或是站久了,都會隐隐作痛。
寧宵很熟練地給江舒噴了噴霧,又替他把膏藥貼好了,借着室內的暖光擡眼望向對方。他發覺江舒一點兒防備心都沒有,只是簡單披了一件浴袍,浴袍的前襟還微微敞開了,裏頭的景色若隐若現。
江舒的側頸處印了一個淡淡的吻/痕,嘴唇微微有點兒紅腫,嘴角還破了一處,這副模樣好像唯恐別人不知道,自己下午剛被狠狠地欺負過。
寧宵望着江舒漂亮單純的模樣,呼吸變得重了幾分。江舒見他貼完了,作勢想把腳收起來,寧宵卻一把抓住他的腳,在腳心處重重地捏了一下,語氣酸得厲害:“下次演那種戲的時候,不能和吳導要求借位麽?”
江舒愣了一下,擡手不自在地摸了摸嘴唇:“吳導說,和你們其他人的戲可以用借位,但為了真實,和程樾的戲都必須來真的。其實我和你做兄弟這麽多年了,拍吻戲我倒是也不介意……”江舒說到這兒,似乎覺得挺好笑,彎着眼睛露出一個特別沒心沒肺的笑:“沒事,大家都是男人,怎麽我都不吃虧。”
寧宵:“……”
他見江舒大大咧咧的,好像什麽都不當一回事,清冷的眉眼隐隐染上一層怒意:“別的也就罷了,電影中的舞蹈鏡頭那麽多,你接這個戲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你的腿根本就承受不了?”
江舒猛然被戳中了心事,他移開視線,過了好半天才讪讪道:“……沒關系的,可以用舞替的。”
寧宵皺起眉,還想再說什麽,這時候,門口傳來幾下規律的敲門聲。
江舒飛快地把腳收回來,寧宵卻已經搶先他一步站起來,打開了房門。
來者是程樾。
程樾穿了一件寬大的黑色衛衣,把手随意地插在褲子口袋裏,臉上卸了妝清清爽爽,一副無辜男大學生的模樣。
看見來開門的是寧宵,程樾臉上的笑容立刻淡了幾分,但還是禮貌地打了聲招呼:“宵哥。”
寧宵“嗯”了一聲,臉色沉了又沉,并沒有放程樾進門的意思:“這麽晚了,有事麽?”
程樾沒有應他,轉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江舒,乖巧道:“江哥,我想和你對一下明天的戲,有些地方想要請教你,可以麽?”
程樾用一雙黑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舒,看起來無辜又讨人喜歡。他的長相屬于濃顏,非常吸睛,讓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
江舒想了想,還是放程樾進來了。
寧宵也不好再多說什麽,冷着臉走了。
門在身後關上,江舒抿了抿唇,伸手拿起扔在桌上的劇本:“你在看哪場戲?”
電影的開頭,舞姬洛洄羽和小王爺時纾的對手戲并不多,江舒一時半會兒也猜不透程樾是想對哪場戲。
誰知程樾卻笑起來,從口袋中摸出一只小藥膏,擡眼望向江舒:“剛才當着宵哥的面不太方便,其實我是看你嘴唇破了,給你送藥來的。”
江舒愣了愣,想起下午的場景,一張白皙的小臉立馬不受控制地開始泛紅。他沒有馬上接過來:“沒關系的,一點兒小傷,犯不上這麽精貴的。”
程樾沒應他,輕輕把藥膏塞進了江舒的手中:“要的,不然之後拍吻戲的時候,你會痛。”
江舒又想到自己被程樾壓到牆上親的詭異感覺,忍不住憤憤地說了一句:“那,那你輕點親我不就行了?今天你一直/吸,我覺得有點兒麻……”
江舒話音未落,就覺得程樾看他的眼神一下子變了。
程樾剛才還是一副乖巧無害的樣子,現在眼眸又暗了下來,一眨不眨地盯着江舒,呼吸也微微發沉。
……這樣子,倒好像是他說錯了話一樣。
程樾走上前來,将江舒半敞着的浴袍輕輕地攏好,又順手撫了撫他亂蓬蓬的額發,聲音變得很低沉:“有點兒麻?”
江舒也是第一次接吻,一知半解道:“嗯。而且你咬/得我好疼。”
程樾的呼吸越發沉得厲害,過了好一會兒,啞聲說:“張嘴,我看看。”
聽了這話,江舒下意識地想要張嘴,又猛然意識到哪裏怪怪的,讪讪地別過臉去。
程樾倒也沒再勉強什麽,微微笑了笑:“可能是口腔裏有傷口,江哥對着鏡子自己塗藥吧。”
江舒松了口氣,輕輕“嗯”了一聲。
程樾注視着他的視線依舊灼熱,讓江舒不斷想起下午的畫面,他越發不自在,抿了抿唇岔開話題說:“你畢業了嗎?是哪個學校的?”
程樾答道:“還沒有,今年大三。我也是C大的,舞蹈系。”他說到這兒,眼睛變得亮了起來,語氣頗有些自豪。
可是江舒聽見最後三個字,神色卻一下子黯淡下來。C大是國內數一數二的戲劇類院校,江舒是表演系的,而舞蹈系……自然是很多人的夢想。這個“很多人”裏也可悲地包括江舒。
兩人圍繞着學校的話題聊了聊,江舒的興致并不怎麽高。他大了程樾三歲,程樾入學那年,江舒大四,已經不怎麽待在學校了,兩人并沒有見過。時候不早了,江舒把程樾送到門口,讓他早點休息,改天再聊。
程樾很聽話地走到門邊,手搭上門把手,卻遲遲沒有按下去。他忽然轉過頭盯着江舒,狀似不經意地随口問道:“江哥,你現在為什麽不跳舞了?”
——你原本可以成為最優秀的舞者,可是你為什麽放棄了?
這句話如同一聲驚雷,在江舒的耳畔猛得炸響。話中蘊含的意思,換成其他人可能無足輕重,可對江舒來說,無異于直接撕下他最疼痛的一道傷疤,把血淋淋的現實扔到眼前。
江舒的聲線變得顫抖起來:“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他五歲開始學舞,十七歲那年在藝考之前出了事故,當時家裏動用各方的關系把他的個人信息保護起來,幾乎将他跳舞的一切消息都徹底封鎖,程樾又是怎麽知道他的過往的?
程樾對江舒的激烈反應有些意外,如實回答道:“我看過你跳舞。他頓了頓,才又說:“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舞蹈。任何人看到,都會為此着迷,終生難忘。”
江舒愣了愣,擡頭盯着程樾,過了很久,才移開了視線。
他甚至沒有勇氣繼續問下去了。
一陣長久的靜默後,他低低地說:“你認錯人了。……我不會跳舞,也從沒跳過舞。時間不早了,你趕快回去吧。”
“以後不要再和我說這種無聊的話了。”
他說完,直接打開門,輕輕把程樾推了出去,飛快地把門關上了。
門“咔噠”一聲合上,江舒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紛亂的情感,放任自己仰頭靠在了門板上,無聲地顫抖起來。他緩緩擡起手臂,遮住了自己變得緋紅一片的眼睛。
在黑暗中,江舒恍惚間好像看到了七年前那個站在舞臺上的自己。男孩翩然起舞,最後卻像一根飄零無所依的羽毛一般墜落臺下,再也無人知曉。
從此以往,他再也無法站在高臺上接受掌聲,再也無法在自己的生命裏驚鴻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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