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場戲
程樾在江舒的房門外站了很久。
一切都按照他的預想有條不紊地進行着,可剛才不知是哪裏出了差錯,他就被趕了出來。
程樾出演《羅襪生塵》,是意外,也是必然。這年頭同性題材的影視作品勢頭正盛,許多集團産業都會通過投資來分一杯羹。
程樾那天偶然在程家集團近期的投資作品名單上翻到了《羅襪生塵》這部電影。
他是偶像出身,最擅長的事就是跳舞,對演戲可以說是一竅不通。更何況他所在的團Niebla是當下發展正紅的偶像團體,女友粉的成分占據了粉絲的絕大多數,出演任何作品都需要經過嚴格的篩選。
但是當程樾看到拟定主演那一欄寫的是江舒的時候,他心想,管他呢,都靠邊站,給江哥讓讓路。
《羅襪生塵》的導演是吳坤,在業內是出了名的高要求。他不用沒有資歷靠臉吃飯的網/紅,就算是老資歷老戲骨,不合适角色的,他也不用。
程樾沒拍過什麽戲,自然屬于吳導不用的那一類人裏,他動用集團的關系,輾轉欠了很多人情,才終于獲得了一個珍貴的試鏡機會。
吳導讓他試的那段戲很難,是時纾與洛洄羽對峙周旋,最後失控爆發的片段。
江舒不在場,吳導選了一位演員和程樾搭戲,程樾當時滿心滿眼想着的都是江舒飾演小舞姬的模樣,不知不覺就入了戲。
等他回過神來,吳導驚喜的的聲音已經在耳畔響起:“你的表演讓我覺得,你就是時纾,時子心。”吳坤頓了頓,若有所思:“你的感覺和江舒很像,就好像是,角色就是為你們而生的。不是你們走進戲中,而是戲中人已經附身。”
那時候,無論是江舒還是程樾,都無法參透吳坤話中的玄機。
程樾只知道,他曾經見過江舒那樣驚世絢爛的舞姿,從那一刻起,他就再也無法停止追逐對方的腳步。
……
翌日。
江舒頂着濃重的黑眼圈,一邊打哈欠,一邊走進了化妝間。
拜程樾所賜,他昨晚一直夢到往事,不斷被噩夢驚醒,折騰到後半夜,索性到陽臺上抽了小半宿的煙。
化妝師是個特妖嬈的男孩子,看到江舒的狀态,翹着蘭花指驚呼道:“哎呀,你今天這個樣子,一會兒還怎麽做我們的花魁呀!”
江舒被他逗得有點想笑,擡眼望見坐在另一張化妝臺前的程樾,他的笑容一下子就收了起來。
程樾正在貼古裝馬尾的假發片,看見江舒進來了,一雙漆黑的狗狗眼立馬亮了起來,輕快地喊了一聲:“江哥早。”他因為轉頭幅度太大,不小心扯到頭發,輕輕“嘶”了一聲,又被發型師無奈地按了回去,簡直像只傻乎乎的大型犬一樣。
江舒愣了愣,僵硬地和程樾也打了聲招呼,然後飛快地轉頭望向助理小許,聲音都冷了幾分:“我不和別人共用一間化妝間,這一點你是知道的。”
小許從江舒剛畢業那會兒就跟着他了,也知道對方最近被各種糟心事搞到頭禿,小聲回答道:“江哥,吳導特意交待的,讓你和小樾哥共用一間化妝間。”他說到這兒,還神神秘秘地湊到江舒耳邊,貼心道:“共處一室,方便培養培養感情,拍的時候更有感覺嘛。”
江舒強忍着不讓自己問出“什麽感覺”這樣奇怪的話,轉移注意力到桌上,看見臺面上放着一杯太妃榛果拿鐵。
江舒最喜歡喝這種甜到發膩的東西,他拿起來喝了一口,甜蜜蜜的味道沖上舌尖,讓原本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一些。
化妝師一邊給江舒上隔離,一邊語氣酸溜溜地說:“這個是今天剛上的,可是限定版呢,還送秋季假日小兔子挂件,我男朋友都不肯替我去夜排的。還是小樾哥好。”
江舒嗆了一下,在鏡子裏盯着身後玩游戲的小許,發出疑問的聲音:“?”
小許笑着朝程樾的方向微微揚了揚臉。
江舒轉頭看向程樾,程樾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亮閃閃戴着圍巾的雪白小兔子挂件,用修長的手指勾着鑰匙扣的鐵圈,一雙無辜的狗狗眼盯着江舒,語氣可憐巴巴的:“江哥,我錯了。我昨晚不該那樣對你的,這只小兔子送給你,你別生氣了,原諒我好不好?”
小許震驚地放下手機:“?昨晚你們見面了?江哥你對小樾哥做什麽了?他怎麽這麽委屈?”
江舒:“。”
最後,江舒還是把那杯咖啡喝完了。小兔子他一開始不想收,但是看見程樾那雙眼睛,他心裏一軟,就把兔子塞進了小許的手裏,讓他看着辦。
嘴裏甜膩膩的,江舒下意識地想着,還好今天沒有吻戲。他換上衣服,別別扭扭地和程樾并肩去了片場。
今天拍的這場戲,是整部電影開頭的第一個場景,也是全體主演都參與的一場戲。
到了片場,秦元洲、喻沅和寧宵都已經在等他們了。秦元洲飾演洛洄羽的主人顧郁,喻沅飾演洛洄羽的弟弟洛雲歌,寧宵飾演丞相紀尚蕪。
影片的朝代是架空的,江舒一身花魁扮相,衣服相當繁複華麗,一路上都是程樾好心地替他提着衣擺,倒顯得小許像個吃白飯的。
江舒以前學的是中國古典舞,時常會穿水袖舞服,但他從未穿過花魁這樣豔麗誇張的衣服,再加上臉上描的妝,讓他特別不自在。
而且,江舒有些在意的是,從剛才開始,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就像口香糖一樣黏在了他的身上。
工作人員也就罷了,幾位主演也一直不錯眼地盯着他,就好像看到了什麽從未見過的稀奇東西。
程樾見狀,不動聲色地往前一步,把江舒擋在了身後,原本洋溢着親切笑容的臉微不可查地冷了下來。
江舒自認為自己不好看,殊不知他現在的模樣落在其他人眼裏,卻是另一副景象。
江舒的頭發被盤成發髻束在腦後,衣服半遮半掩露出半邊肩來,一把細腰看起來單手就能盈盈握住。他今天描了很重的妝,一張小臉唇紅膚白,桃花眼裏蕩着盈盈水波,唇邊噙着似有似無的笑意,勾得旁人移不開眼。
寧宵蜷了蜷手指,秦元洲有些不自然地移開了視線,喻沅嘴裏的棒棒糖直接掉在了地上。
吳坤也沒想到江舒的扮相會如此貼合原著,他盯着江舒看了一會兒,有些失神,最後輕咳一聲,轉頭對剩下的人震聲道:“好了,別一個個都傻了吧唧的杵着,趕緊各就各位,開始!”
随着場記的打板,這部電影終于拉開了序幕。
千頌國的民間有一個不成文的傳統習俗,每年仲夏時節,在落日沉入山海的那一刻,花魁會乘坐馬車巡游街頭。興奮的民衆向車上抛灑鮮花,花魁隔着珠簾向外看,若有誰能讓花魁掀起簾子收下花朵,此人便能在今夜一親芳澤。
洛洄羽斜倚在車窗邊,一手支着頭,另一手端着煙鬥懶懶地吸着。
他垂下漆黑纖長如小扇子一般的睫羽,緩緩吐出一口煙霧,曼聲道:“無聊至極,都是一群俗物。”
這輛馬車非常寬大,車子的正中央擺着一張方形小桌,洛洄羽坐在小桌的一側,另一側坐了一個身穿深紫色長袍的男子。
男子聞言笑了笑,随手拿起桌上精致的琉璃果叉,叉了一顆葡萄,漫不經心地朝洛洄羽伸出手去。
洛洄羽原本懶散的神情頓時一掃而空,一雙美豔的眼睛裏閃過受寵若驚的喜色。他忙不疊地跪坐在軟墊上,傾身用嫣紅的嘴唇将果實叼走,連着葡萄皮一起囫囵咽了下去。
洛洄羽朝男子彎起眼睛笑了笑,語氣讨好又依戀:“謝謝主人。”
洛洄羽是如今千頌國的第一舞姬,而他的主人則是都城中最大的銷金窟,極樂坊的經營者,顧郁。
顧郁雖然看上去只是一屆市井商人,卻掌控着大半個都城的權貴人際關系網。極樂坊裏的人間絕/色足以讓朝廷中的達官貴人溺死在溫柔鄉裏,也讓顧郁占盡了先機。
洛洄羽和顧郁都有一個不可言說的身份。他們都是西域人,也都對中原的千頌國有着血海深仇。
洛洄羽本是高官貴族人家的幺子,但在五歲那年,他的母國涼夏被千頌國攻破,親族百餘人,皆被處以極刑。
而顧郁是涼夏的皇子,母國覆滅時也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少年,他在倉皇出逃的半途把洛洄羽撿起來帶在了身邊,像對待小貓小狗一樣把他養大。
顧郁的目的很簡單,他要滅了千頌國,為母國複仇,而洛洄羽就是他達成目的關鍵籌碼。
想到這兒,顧郁擡眼看向洛洄羽那張漂亮小臉,眼眸中閃過陰翳的光。
他站起身來,走到洛洄羽身邊坐下,手指勾起洛洄羽的下巴,垂下眼眸細細地打量他。
洛洄羽眼中劃過莫大的驚喜,他纏上顧郁,擡手勾上對方的脖子,朝人呼出一口煙霧,聲音魅得直把人的魂勾了去:“顧郁哥哥,你要了我吧……”
誰也不曾想過,這位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花魁大人,還是處/子之身。
顧郁不肯碰他,更不許別人碰他。他平日裏只允許洛洄羽獻舞,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尋了機會,把人送到當朝核心權貴的塌上。
想到這兒,顧郁的臉色陡然冷了下來。他又盯着洛洄羽看了半晌,最後只是撫了撫人的臉,對洛洄羽的百般魅/惑不予理睬。
車窗外如同排山倒海一般的歡呼起哄忽然停了一瞬,一陣馬蹄聲響起,緊接着是一道緊勒缰繩的馬匹嘶鳴聲。車身輕輕晃了兩下,停了下來。
洛洄羽将臉湊近珠簾,眯起一雙美目向窗外望去。車外傳來争吵聲,顧郁不耐煩地皺起眉,揚聲朝外喊道:“洛雲歌!外面怎麽回事?”
洛雲歌是千頌國的第一歌姬,自幼和洛洄羽一同長大,今年剛滿十五,比洛洄羽小了兩歲。
兩人平日裏時常一個唱,一個舞,珠聯璧合,美妙無雙。此次花魁游街,洛雲歌便是坐在車外的階上,像只百靈鳥一樣婉轉悠揚地獻曲。
洛雲歌提着衣擺進入車內,朝顧郁畢恭畢敬地行了禮,眼睛卻自始至終沒能從洛洄羽身上移開。
“禀主人,是丞相大人。對方說我們的車沖撞了他,正在讨說法呢。”
紀尚蕪是當朝丞相,權勢滔天,這個時間在主道上碰瓷花魁的車,其心昭然若揭。
顧郁轉了轉眼珠,眉心忽然舒展開來。
他擡眼望向洛洄羽,将人的領口又往下拉了拉,露出一邊光滑白皙的肩膀來,接着輕輕拍了拍洛洄羽的背,放緩聲音道:“好好表現。”顧郁說着,略微俯身,在人的耳畔低聲補了一句:“洄羽,涼夏的未來,全都依托于你了。”
洛洄羽抿了抿唇,眼裏翻湧着難以言說的複雜情緒。他盯着顧郁看了好一會兒,才掀起簾帳欠身下了車。
一個衣着相當華貴的年輕男子站在車邊,十幾個仆從低眉順眼地立侍一旁。
紀尚蕪等得原本有些不耐煩,此刻看見洛洄羽,一雙丹鳳眼猛然亮了起來。
洛洄羽将手中的煙鬥一轉,臉上綻出一個媚态橫生的笑容來。
幾番推拉,紀尚蕪就被洛洄羽迷得暈頭轉向,洛洄羽雖然不願,但為了複仇,也只能被帶着往對方的車上走。
紀尚蕪生得一表人才,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一時間多少雙眼睛都悄悄地盯了過來。洛洄羽垂下眼簾,苦悶地想,他守了這麽多年的身,今日竟要這般交待在一方小小的車廂裏了。
可就在這時,耳畔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洛洄羽擡頭望去,看見一個身穿玄黑色束腰勁裝的男子騎在一匹高頭大馬上,手中一收缰繩,在他們的面前停了下來。
那人生得劍眉星目,五官深邃英俊,身姿挺拔,眼波流轉間有一股肅殺之氣,一看便是武将出身。
他淡淡掃了洛洄羽一眼,目光沒多做停留,轉而盯着紀尚蕪道:“丞相怎的連君臣之禮都忘了?”
此人是當今聖上的幺子,姓時名纾,字子心。時纾生性極冷,平時不參與黨/争,最近因為戰功剛剛封了寧王。
顧郁是個精明的,見狀忙不疊地俯身跪拜:“參見寧王殿下!”紀尚蕪傲慢地看了時纾一眼,心中頗為詫異。
千頌國民風開放,王宮貴族作風奢靡荒唐,當街在車裏行事也無甚稀奇,怎的今日,這位無意奪嫡的小王爺這般不識相,非要壞他的事?
一時間暗流湧動,洛洄羽反倒愣了神,仰頭望向騎在高頭大馬上的英俊男子,站在原地遲遲沒有行禮。
不知為何,當對上對方那雙漆黑深邃的眼眸時,洛洄羽只覺得一股奇異的顫栗感自脊骨一路向上攀爬,在這一刻,他好像一下子把什麽都忘了,腦中就只剩下時纾冷淡又充滿審視的目光。
演到此處,吳導喊了一聲:“卡!”
他盯着監視器看了好一會兒,臉上表情變幻莫測,沉吟片刻,最後大聲道:“……洛洄羽和時纾,你們兩個眼神收一收,不要一臉的欲/求不滿!”
江舒正拿着小許遞來的水在喝,聽了這話,猛得嗆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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