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便宜兄弟

江舒和程樾戴着口罩帽子全副武裝,一前一後從電梯裏出來,走進了酒店大堂。

時間已經接近午夜,酒店裏靜悄悄的沒什麽人,程樾見江舒對自己冷冷淡淡的,就又湊上前來。

他下午旁觀了江舒和秦元洲那段吃葡萄的戲,嫉妒得差點發狂,現在江舒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程樾心裏又酸又癢,只恨不得和對方親密無間地待在一處。

江舒感到自己的衣袖被輕輕拽了拽,下一刻程樾那雙無辜的狗狗眼就闖入視線:“江哥,你是不是還生我昨天的氣呢?對不起嘛,我不會再提那件事了。”

昨天的事江舒其實也有反思,他覺得自己确實不該把負面情緒都發洩到程樾身上。可是對方成了這世上為數不多知道他跳過舞的人,江舒感到非常不安,像是被握住了重要的把柄。

江舒擺擺手,正想說點兒什麽,這時候,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抹鮮亮的粉色。

一個梳着亮粉色雙馬尾的高挑女孩子走到兩人身邊,笑眯眯地朝江舒打招呼道:“江哥。”他穿着淺色的女高中生制/服,很乖巧可愛地朝程樾笑起來:“小樾哥哥。”

江舒聽見這聲膩歪的稱呼,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這人名叫喻沅,是Niebla的主唱,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女裝大佬。喻沅飾演歌姬洛雲歌,就算下午已經搭過一次戲,江舒還是不太習慣這人詭異誇張的風格。

喻沅是Niebla團裏的老幺,平時最喜歡撒嬌賣乖,但內裏其實是個老陰b。程樾深知他的本性,被他這聲“哥哥”叫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一轉頭又看見江舒正目不轉睛地盯着喻沅,登時心頭火起,語氣冷下來:“大廳裏都是偷拍,你湊過來做什麽,趕緊回房間老實待着,別沒事找事。”

江舒是直男,這是整個娛樂圈的共識,再俊的男孩子,江舒看了可能都毫無波瀾,但換了漂亮可愛的女孩子,江舒可能就……

程樾被自己的想象實打實地氣着了,盯着喻沅的眼神瞬間變得陰恻恻的。

喻沅愣了愣,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一轉,眼淚忽然就吧嗒吧嗒地掉了下來。他長得本來就有點兒混血,漂亮得像個洋娃娃一樣,紅着鼻尖哽咽道:“江哥,我是你的粉絲,我只是想和你一起吃個飯而已,可是小樾哥哥管得嚴……”

面對此情此景,江舒目瞪口呆。

對方說哭就哭,江舒吓了一跳,但看這個漂亮小孩的模樣實在可憐,又覺得心裏有點兒過意不去。他擡手想要撸一撸喻沅的頭毛安慰一下,發現這人好像比自己一米八的個子還要高一點,只好微微踮了踮腳。

程樾見狀,臉色鐵青,蜷了蜷手指,盯着喻沅好半天沒說話。

鬧騰了一陣,最後三人一起去酒店對面的小店吃酸菜魚米線。

喻沅志得意滿地走在江舒的身邊,回過頭朝跟在後面的程樾吐了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程樾黑着一張臉,目光如炬,恨不能在人身上燒兩個洞。他把江舒騙出來吃晚飯,原本是想兩人獨處的,現在可好,憑空冒出這麽大一個锃亮的電燈泡。

三人暗流湧動地吃着米線,喻沅擡頭看了看不遠處角落的那桌,又開始聒噪:“江哥,你看,角落裏那個在吃雲吞的小哥哥,是不是我們劇組的編劇啊?”

程樾聞言,微微一僵。

江舒沒注意到程樾的異樣,擡頭仔細一看,那人穿着一件白襯衣,鼻尖上有顆小痣,正安安靜靜地垂着眼簾吃東西,确實是跟組編劇程嘉言。

程嘉言不光是劇組的編劇,還是《嬌軟舞姬的日日夜夜》的原作者。江舒作為一個直男,覺得男生能創作出這樣神奇的作品,非常值得敬佩。

小店裏沒什麽人,江舒笑着向程嘉言招招手,喊他過來一起吃。

程嘉言不緊不慢地擡起頭來,看清這桌坐着江舒,原本黯淡的神情像是驟然被點亮的燭火,一下子亮了起來。他撂下筷子,起身朝這邊快步走來。

程樾的臉色越發陰沉,把碗一推,皺着眉想要站起身來。

程嘉言見狀,竟然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欲言又止道:“小樾,你別這樣……”

這句話說得凄慘,程嘉言的眼裏幾乎泛起淚光。這兩人之間一看就有故事,在場的人看程樾的眼神都不對勁了。

程樾甩開程嘉言的手,顧及江舒還在場,只好強壓下心中翻湧的情緒,擡眼冷冷地望向對方:“和你不熟,離我遠點。”

程嘉言讪讪地低下頭,也沒再多說什麽,挑了程樾對面的空位,委委屈屈地坐了下來。

飯桌上的氣氛一時間有些凝固,江舒不禁開始反思起自己是不是不該叫程嘉言過來。

納悶了一會兒,江舒看程樾垂着眼睛悶悶不樂,忍不住伸手在桌子底下輕輕戳了對方一下,壓低聲音道:“你突然兇什麽,人家編劇哪兒招你了?”

令江舒始料未及的是,程樾像是條件反射一般,迅速握住他伸過來的手,按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江舒的手比程樾的要小上一號,被對方整個包/裹在掌心。程樾的手溫暖幹燥,讓江舒猛然回想起兩人初見時那個炙熱的握手,還有當時那陣莫名其妙的心跳。他像觸了電一樣想把手收回來,卻聽見程樾低沉道:“他沒招我,你招我了。”

江舒覺得這人簡直就是沒事找事,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想問一句“我哪兒招你了”,又聽程嘉言輕輕地說:“都是兄弟,我不介意這些小事的。”他這句話裏“兄弟”一詞的咬字特別重,似乎在暗示些什麽。

程嘉言的聲音很溫柔,舉手投足間有種文質彬彬的書生氣,只是他好像有點兒社恐,不太擅長和人交流,總是低垂着眼簾。

程樾的臉色并沒有因為程嘉言明顯意有所指的示弱好轉,反倒把江舒的手越捏越緊。

江舒忍無可忍,又不好當着其他人的面發作,只能湊近程樾的耳邊,氣憤道:“松手,你弄疼我了!”

不知道為什麽,聽了這話,程樾的呼吸好像一下子變重了。

江舒以為程樾沒聽見,又朝人靠近了點,:“我說我被你弄疼了,你幹嘛呢,快點松開我。”

程樾深吸一口氣,心想今天怕是不能好了。

江舒作為一個單純直男,并不知道自己此刻正在別人的性/癖上蹦迪,毫無危機感。

程樾最後戀戀不舍地捏了捏江舒的指尖,不情不願地放開了手。他垂下眼簾,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音量犯渾:“江哥,昨天我親你,你喊疼,今天稍微握握手,你又說很疼,那晚點我們拍後面的那些床/戲,做的時候,你豈不是疼得要咬人了?”

程樾這番話其實挺混蛋,明裏暗裏占了江舒好大一通便宜,好在江舒這個直男的腦回路壓根沒接收到,一本正經地回答道:“那你別太用力,動作輕點不就好了麽……”

江舒的本意是讓程樾做什麽動作幅度都小點,造福你我他,結果話一出口,程樾的呼吸更沉了,看過來的眼神暗幽幽的,簡直像捕獵的狼,讓江舒下意識地想躲。

喻沅坐在桌對面,看着程樾和江舒兩人暗地裏眉來眼去,妒火中燒。他瞟了程嘉言一眼,看熱鬧不嫌事大:“小樾哥,你別光顧着和江哥說小話啊,不多和咱們編劇聊聊?都是一個劇組的兄弟,關系別弄那麽僵嘛。”

程樾連個眼神都懶得分給他,淡淡道:“既然你這麽喜歡他,那你和他多聊聊,讨好讨好,讓人家給你加點戲?別總是做個三番四番,多委屈啊。”

“你!”

這下喻沅臉上挂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來,轉身憤憤地走了。

坐在一旁的程嘉言對發生的一切渾然不覺,只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江舒,眼神炙熱,如癡如狂。

程樾側過身将江舒擋了半邊,對程嘉言冷冷道:“管好你的眼睛,不要亂看。”

程嘉言倒也不生氣,聲音興奮得微微有些打顫:“我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能真的看到他演舞姬……”

程樾聞言微怔,暗暗握緊了拳。

一頓飯不歡而散,幾人又潛回了酒店,程樾徑直拉着程嘉言進了房間。

江舒就住在程樾的對門,見狀抿了抿唇,忽然覺得心裏有些怪怪的。程樾很幹脆就把門關上了,和平時膩歪的模樣判若兩人,江舒盯着門口愣了兩秒,最後轉身進了屋。

房間裏,程樾轉過身來,在一瞬間扯破了兩人之間搖搖欲墜的和平:“你從來不肯跟組,這次為什麽過來?你和那個女人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程嘉言理了理被扯皺的衣袖,垂下眼簾輕聲說:“我跟組和我媽有什麽關系?小樾,我是你的親哥哥,你沒必要對我這麽抗拒。”

程言和程樾眉眼間長得有幾分相似,只是程樾的五官英俊陽光,程嘉言的模樣比較內斂文靜,乍一眼看,很難讓人聯想到他們是同父異母的兄弟。

程樾冷淡道:“不必了,你這個哥哥我承受不起。”

平日那些乖巧懂事的僞裝在這一刻全數褪去,程樾終于展露出他原本并不溫和的模樣。

程樾的态度一下子刺激到了程嘉言:“可我是真的把你當弟弟!錯的是爸,我媽也是受害者,你為什麽總要遷怒?”

他說到這兒,眼眶都有點兒紅了:“程家的這一筆爛賬,又有誰能算的清楚?”

程家确實有一筆爛賬,而且俗套得能拍一部長篇豪門狗血連續劇。

程樾的老爹程峥白手起家,和青梅竹馬溫彩柔一起創立了成俊集團,又生下了大兒子程嘉言,可謂是愛情事業雙豐收。

溫彩柔是未婚先孕,兩人原計劃在兒子出生後結婚,但在這時候,集團由于種種原因出現了大危機,急需大量注資。程峥用盡各種辦法無果,眼見昔日辛辛苦苦打下的基業就要毀于一旦,焦頭爛額之際,他認識了楊氏集團的千金楊語瑤。

程峥一表人才,把楊語瑤哄得死心塌地愛上了他,兩人很快領證結了婚,集團也成功度過了危機。沒過多久楊語瑤生下了程樾,可是程峥對舊愛念念不忘,甚至對這個小兒子不聞不問,直到有一天,溫彩柔帶着程嘉言找上門來。

接下來就是無休無止的争吵。

在程樾的童年記憶裏,充斥着父親的無能狂怒,陌生女人歇斯底裏的尖叫咒罵,母親軟弱無助的淚水,以及程嘉言那雙無辜又可憎的大眼睛。

最後,程峥趕走了溫彩柔,但條件是楊語瑤必須接受程嘉言。程嘉言取代了程樾的位置,被當做家裏的長子撫養成人,父母甚至在很多時候疏忽了對程樾的照顧。

而二十多年以來,溫彩柔用盡各種手段,對他家百般監視窺探,從未放棄過重新做回程家夫人這一目标,惹了不計其數的麻煩。

程樾怨恨父親始亂終棄,無奈母親軟弱猶豫,忌恨溫彩柔的出現毀了他的家庭,連帶着程嘉言也一起讨厭。

糟心事一股腦地湧上心頭,程樾轉過身去望向窗外,聲音染上一絲疲憊:“現在追究對錯還有什麽意義?這些年你媽也惹了不少事,光是給她收拾爛攤子就夠煩的了。其他的我不想再和你吵了,在組裏的時候,不要和我說話,就當我和你不認識。”

一陣長久的沉默之後,程嘉言沒應他,只是說:“小樾,你來演這個電影,是不是因為江舒?”

程樾一怔,回過身來看向對方。

程嘉言盯着他的眼睛,不知為何情緒又激動起來:“你對他是不是……”

程樾匆匆打斷了他:“我對他怎樣,都與你無關。你又懂我什麽?”

程嘉言的眼裏閃着狂熱的光:“你十四歲那年,在吳市的蘭海劇院看他跳舞,拿的還是我給你的贈票。那天我也在場,你還記得麽?”

程樾心想,就算化成灰,我也記得那一天。

十四歲在蘭海劇院的那個夏夜,在他黑暗的年少記憶中,乃至他不太順暢的人生裏,都留下了驚世絢爛的光彩。

程樾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措辭來形容那種感覺,直到他和江舒終于得以在同一個劇組裏親密無間地演戲。

他想,這可能就叫,一舞誤終身。

程嘉言盯着程樾,眼神逐漸鋒利,語調也不再柔軟:“那你知不知道,我的這本小說,就是為江舒而寫?”

“江舒是洛洄羽,可你不是時子心。對他難以自拔的,也不只有你。”

程樾注視着程嘉言,滿眼的難以置信,片刻之後,戾氣與惱恨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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