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表裏不一
車後座的空間密閉溫暖,江舒囫囵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
江舒堅決拒絕了程樾把他抱進醫院的好心提議,非常倔強地扶着小許,想要跳着進去。
結果剛走沒兩步,程樾直接長臂一伸,把江舒扛在肩頭,大步流星地進了門。
小許&小周:打擾了。
江舒已經沒脾氣了,咬着嘴唇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大家同樣都是男的,你的力氣怎麽就這麽變态?”
程樾又笑起來:“這算什麽,還有更厲害的,江哥要不要試試?”
江舒沒聽明白,但是江舒不想試。
不過江舒很快發現,程樾這小子,還挺有心機的。
天不亮出門可以躲避狗仔偷拍,這家高檔豪華的醫院就是程樾家開的私人診所,可以保證絕對的隐私安全。
被程樾綁架了一整晚,江舒一直無暇顧及其他,直到拿了拍的片子,他心裏的那股別扭勁兒才又卷土重來。
說到底,江舒自己都不願意面對腿上的傷,就更別提他人過問了。
程樾這麽強勢地闖進他的私人領地,他知道對方是好意,可是……
江舒當年意外摔落舞臺,造成左腿的胫骨骨折。胫骨是小腿內側的長骨,受傷之後雖然好好地休養了一年,但還是留下了後遺症。骨頭斷裂處的纖維增生,影響了整條腿的靈活度。
江舒非常刻苦地進行了複健,傷處也恢複良好,完全不影響正常生活,但想跳那些高難度的舞蹈動作,依然十分吃力。
更何況,江舒心裏明白,他最嚴重的其實是心病。
那次意外之後,他就再也沒跳過舞。哪怕是穿着舞服站在臺上,也一次都沒有。
17歲那年,江舒已經過了藝考,被保送進京城最好的舞蹈學院,可是出了那樣的事,他只好改了志願,轉而進了C大電影學院。
出事之後,家裏動用了一些關系,封鎖了江舒考入電影學院之前的全部信息。江舒原本從未想過要當演員,他陰差陽錯之下入了這行,在娛樂圈的大染缸裏浸/淫了七年。他始終沒有改掉作為舞者的思維習慣,可是後來,江舒悲哀地發現,随着時間的推移,再絢麗的舞蹈也終究會被人慢慢淡忘。
他不敢再站在舞臺上,也不敢再面對曾經身為舞者的自己。
報告很快出了結果,醫生詳細地和程樾說了江舒腿的情況,簡直就是把他心裏埋得最深的傷疤揭開來給程樾看。
說到江舒的舊傷時,程樾緊擰着眉頭,眼神陰沉得可怕。直到醫生說江舒這次只是受了涼,并沒什麽大礙,他的神色才稍微緩和了一點。
江舒不願再面對這些,轉身推門出去了。他來到診室外的走廊裏,深吸一口氣,眼睛裏全是恹色,可就在這時,他餘光瞥見了一個挺熟悉的人。
——程嘉言正攙扶着一個穿着華貴的中年婦人,往骨科的另一個診室走。
他一改那天內向寡言的模樣,略微彎下腰,在婦人的耳邊說着什麽,兩人的眼裏都笑盈盈的,看起來極其親昵。
正巧這時候,程樾從江舒身後的診室裏出來,江舒就朝程嘉言的方向輕輕揚了揚下巴,向程樾示意。可讓他沒想到的是,程樾望着不遠處的兩人,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江舒和程樾并肩站在一起,挺拔高挑,十分惹眼,那邊的兩人很快也認出了他們。
程嘉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走上前來,笑着喊程樾:“小樾。”
程嘉言身旁的那個婦人看見程樾,神情微僵,江舒正在心裏猜測這人的身份,就聽程樾輕輕叫了一聲:“媽。”
眼前這個精致的貴婦,正是程樾的母親楊語瑤。
楊語瑤和程樾關系生疏,沒什麽話要說,還下意識往程嘉言的方向躲了躲。
程樾把她的細微動作都看在眼裏,垂下眼簾,輕聲道:“我們不是說好,下周六我陪你來體檢的麽?怎麽提前和他過來了。”
楊語瑤僵了僵,十分不自然道:“你工作也忙,小嘉有空,我就讓他陪我了。”
程嘉言擋在兩人中間,打圓場道:“對,小樾你別怪媽,是我說要帶她來的。”
程樾盯着他們看了一會兒,最後嗤笑一聲:“媽?你的媽是誰,你自己不清楚,還敢在這裏亂叫?犯得着在這兒裝孝子嗎?”
聽了這話,程嘉言一怔,有些難堪地将頭低下去:“我難道不是你哥哥嗎……”
楊語瑤上前兩步,把程嘉言護在身後,膽怯道:“不要再吵了,小樾,你能不能放過小嘉,別總是這樣為難他!”
程樾瞪着兩人,緊緊握着拳,手背上甚至起了青筋。
合着這兩人在這兒上演母慈子孝,他才是那個外人。
程樾最後深吸一口氣,什麽也沒說,快步轉身離開了。
江舒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怔愣片刻,想要追上程樾的背影。無奈他的腿還有點兒疼,走了幾步就走不動了。
程樾沒走兩步,忽然想起了什麽,轉身回到江舒身邊,把人一把撈起來抱走了。
兩人回到車上,程樾的臉色還很陰沉,他将車窗打開來,拿出一根女士香煙,轉頭看向江舒:“介意嗎?”
江舒搖搖頭。
于是程樾把煙點上,将手搭在車窗邊,淺淺吸了一口,漫不經心地吐出煙霧。
江舒默默地盯着他,覺得看見了這人從未有過的模樣。
程樾平時總是笑盈盈的,像一只快樂無害的大狗,現在這副散漫頹唐的模樣,倒讓江舒意外地覺得有些性感。
程樾感受到他的目光,轉過頭來歉意地笑了笑,平時對待江舒的那股特有的親昵勁兒就回來了:“明明是來陪你檢查的,結果讓你看到這種事,真的很抱歉。”
江舒搖了搖頭,正想說點什麽,就聽程樾又說:“程嘉言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比我大了兩歲。剛才站在他身旁的,是我的親生母親。”
江舒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程樾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我爸本來要娶程嘉言他親媽,但是因為要利用我媽家裏的錢,就娶了我媽,又生了我。程嘉言從小是養在我們家裏的,相比較我這個親生兒子,我媽明顯更喜歡他。”
說到這兒,程樾的眼眸黯淡下來:“我媽怕我,覺得我太強勢,她不願我總是管着她,時間久了,就和我疏遠了。反倒是程嘉言,嘴甜又乖巧,不管是不是裝的,都讨長輩的歡心。”
“或許我确實很讨人厭吧。江哥也覺得我很強勢,讓你很不舒服,對麽?”
江舒立刻反駁道:“沒有。”
程樾擡起頭望向他,滿眼意外。
江舒摸了摸鼻尖,垂下眼眸沒有去看程樾:“別人怎麽看待你是別人的事,反正……反正我不這樣認為。”
程樾在許多事情上确實比較堅持,但遠遠沒有達到令人不舒服的程度。
江舒承認,程樾有時候自說自話确實讓他有點兒生氣,可更多時候,他反而……挺受用的。因為他總是很被動,其實是個需要被人往前推一把的個性,程樾做事果斷,有時直接幫忙下了決定,反而讓人輕松不少。
江舒其實挺喜歡強勢的人。
程樾的眼睛慢慢地亮起來:“那,江哥是怎麽看待我的?”
江舒很認真地想了一下,篤定道:“你是我的好兄弟。”
兩人搭了這麽多親密的戲,程樾大半夜的又是照顧他又是帶着他來醫院檢查,兄弟之間這麽夠意思的也是很少的。
誰知聽到這個答案,程樾的臉色一下子就黑了。
江舒眨眨眼睛,不解地問:“怎麽不高興了?你……你不想和我做好兄弟?”
程樾沒有回答,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只是說:“江哥,過來。”
江舒看了看駕駛座狹小的空間,有些不明所以:“過去哪裏?”
程樾拍了拍自己腿,一臉理所應當:“過來陪我。”
江舒咬了咬嘴唇,覺得有哪裏不太對勁。
程樾的嘴角輕輕勾起來:“你不是說我們是好兄弟麽?我不開心,你都不做點兒什麽安慰安慰我?”
江舒總覺得這人在趁火打劫,瞪着他半天,才擠出一句拒絕的話:“別鬧,有監控。”
程樾終于忍不住笑起來。
他抓着江舒的手臂,将人一把拉過來,讓江舒面對面跨坐在他的腿上。
駕駛座的空間狹小,兩人幾乎嚴絲合縫地貼在一起,江舒的手無處安放,下意識搭在了程樾的肩膀上。
他來不及和程樾生氣,一雙漂亮的眼睛瞪着對方,滿臉緊張地用氣音說:“監控!”
程樾覺得這人簡直可愛得不得了,他把那支抽了一半的香煙輕輕塞進江舒的嘴裏,同樣配合着江舒用氣音說:“怎麽,好兄弟在一起抽個煙,別人也要管麽?”
江舒嗆了一下,把煙掐了,正想說什麽,程樾卻突然摟緊了他,額頭也抵上了他的肩膀。
“借我靠一會兒。”他低低地說。
程樾用雙臂緊緊環住江舒的腰,把臉埋進了他的頸窩,像只失落的大狗一樣,輕輕蹭着江舒頸側的皮膚。
江舒愣了愣,過了一小會兒擡起手,動作輕緩地揉了揉程樾淺金色的頭發。
他有點兒心疼地想,大狗狗也會傷心啊。
大狗狗這麽好,為什麽會有人不要大狗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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