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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随後數天, 孫策也與往常一樣, 每天也留在房中看看兵書, 有時拖著虛弱的身體在府中流連, 卻也沒再對孫權露出冰冷的神情, 晚上還是會讓孫權抱著他耳鬓厮磨。孫權覺得那讓他如堕冰窖的一眼, 只是心虛的錯覺。
入夜, 就著昏暗的燭光中, 孫權凝視著孫策熟睡時的臉龐, 安靜而溫和, 伸出手輕撫著讓他迷戀的輪廓, 低下頭在豐厚的嘴上印下一吻。自床上坐起來, 拿起床邊的小木盒, 把內裏的檀香倒在銅爐內, 一縷縷的白煙自爐中溢出。孫權看著那些白煙出神一會, 再回神時已看到孫策定眼的看著他, 煙霧彌漫, 讀不到孫策的情緒。
孫策默默坐起來, 視線移到孫權手中的木盒上, 看上一會。孫權給他看得心虛, 也沒有說話。孫策突然勾起嘴角笑了, 伸出手把木盒拿到手中把玩著, 再放在床邊, 把身體移近孫權, 眼也盯著孫權看, 然後一手緊緊抱著他, 把頭埋到他的頸窩內, 一呼一吸的溫熱氣息噴在孫權優美的頸脖上。孫策的唇若有若無地輕挲著孫權的脖子, 偶爾用舌頭輕舔著, 也偶爾啜吸輕咬著, 惹得孫權心跳加速。孫策把唇向上移, 緩緩掠過孫權的喉結, 下巴, 最後落在孫權的唇上, 輕輕細吻。
孫權終按捺不住, 一手捧著孫策的臉, 把他按在床上, 狠狠地吻著他。孫策也回應著孫權熱烈的吻, 手也攀上孫權的肩。孫權覺得不可思議, 孫策從沒有主動吻他, 更不會勾引他, 但孫策給他的刺激已讓他沒有馀地去厘清,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 孫策必定愛著他, 否則不會作出如此的舉動。
兩情相悅的歡愛讓孫權感到過於淋漓盡致, 美好得讓人不可置信。 在心與身的驅使下, 孫權壓抑不住自己, 要了一次又一次, 孫策也出奇地配合著。「哥, 怎麽你今天這麽熱情?」孫權啃咬著孫策的頸脖, 輕輕地問。孫策眼也沒有睜開也沒有說話, 胸膛仍起伏不定。孫權覺得累著了孫策, 就不再逗他, 讓他躺著, 用濕了的布巾替他清理。孫策突然握住孫權的手, 定眼凝視著孫權, 唇動了動:「權弟......」
「怎麽了?」孫權的碧眸子深情的看著他, 提手把孫策的發絲輕輕攏好, 嘴角眉眼盡是笑意。孫策垂下眼避開孫權的眼神, 搖了搖頭:「也沒什麽, 只是想到這冬天也沒有細心賞過雪, 明天跟我到郊外走走, 可好?」孫權笑著俯下身吻了孫策一下:「只要是你要求的, 怎麽也可以, 但緊記要多添衣服。」孫策只輕笑了一聲, 就閉上眼睛。
隔天中午, 孫權與孫策同騎一馬走到郊外。兄弟二人在山上站著, 孫權站在孫策身旁, 俯瞰著整個被皚皚白雪鋪蓋著的城都。孫權握著孫策的手, 輕輕問道:「哥, 你冷嗎?」孫策沒有回看他, 只淡淡的搖著頭, 開口說:「還記得多年前, 曾與公瑾站在這裏看雪。那時的景致還沒有那麽美, 城也沒有那麽繁華。我就對公瑾說要把這個城變成最美最大的一個城, 還要擁有這一切。」孫策伸出手, 手指指向遠方, 由左至右劃過:「我要征服所有地域, 不僅要當江東的主, 還要當天下的王。」彷佛想起多年前的傻話, 孫策勾起嘴角笑了, 還哼笑了出聲。
笑聲突然止住了, 孫策繼續說:「只可惜物是人非, 公瑾已遠去, 而我, 也未能當天下的王。」孫權皺著眉頭, 不明白為何孫策要在他面前提起這些。孫策知道孫權顧忌著周瑜, 不會在他面前提起他們的往事。孫權握緊孫策的手:「哥, 你還有我......難道我還不如他?」孫策回過頭看著他, 朝他笑了笑:「權弟, 你莫要誤會, 我沒有別的意思。」
孫策反握著孫權的手, 看進孫權的眼裏, 話題一轉:「權弟, 你以為我是怎麽走到今天的? 我是說了無盡的謊話, 把自己變成自己都快不認識的人, 才可以安穩活到今天的。」孫權皺了皺眉, 不明白孫策為何說著不相幹的事。孫策只看著他笑了一聲:「真的, 我此生說過很多謊話, 可是唯一不會欺騙背叛的, 就是我珍愛和重視的人。所以, 當我說要跟你走下去, 就會一心一意, 永不回頭也不反悔, 更不會懷有異心。」孫權聞言只驚喜地看著他, 得到孫策這一句, 就等同得到約誓般。孫權上前抱著孫策, 力度大得想把孫策揉入懷中:「哥, 我真的很高興, 沒有比聽到這更高興了。或許我說過很多次, 但我很愛你, 真的很愛......」
孫策輕笑了一聲:「你說過很多遍了, 權弟。」然後慢慢掙開孫權的懷抱, 後退一步擡眼微笑看著孫權, 但那眼神卻竟似那天冰冷的眼神, 深不見底得讓人心寒:「可是, 一個謊話, 說了一百遍一千遍也不會成真。」
孫權的笑容僵住了, 身體竟止不住顫抖, 因為孫策的眼神, 也是因為孫策的說話。孫權嘴角牽強的扯出微笑:「哥, 你說什麽呢? 」他向孫策走近一步, 想抓著孫策的手, 但孫策又後退了一步, 只是淡淡地看著他。孫權記得那眼神, 就是惡夢中常出現的眼神, 他的心不由自主地亂跳, 恐懼的感覺灌注全身,他顫聲問:「哥!你怎麽了?」
孫策勾起一抺冷笑:「權弟, 不用再裝了......我也厭倦了......」然後自懷中拿出一個白瓷瓶扔到雪地上。孫權臉色僵硬的看著白色的瓷瓶落到地面上, 厚厚的雪地沒有發出聲響, 可是孫權的确聽到一聲巨響。
孫權心中的那道吊橋終於斷了, 他堕入了萬尺深淵。在還沒來得及與孫策走到對岸時, 那吊橋已斷得七零八落。
孫權僵住了, 手指發顫的拾起那瓷瓶, 聲音也顫抖著:「哥, 你聽我解釋!」孫策又冷笑了一聲, 拿眼看著孫權, 眼神卻是悲傷得讓人不忍直視:「有必要嗎? 你認為我會再相信你麽?」孫權沒有說話, 他也不知可說些什麽, 他急切地想把孫策重新揉入懷中, 他渴望觸摸眼前的人, 可是明明就是數步之遙, 他卻覺得他與孫策隔著無法企及的距離。孫權一步一步走近孫策, 孫策卻一步一步不斷後退, 直到孫策的背抵到一棵大樹的樹幹上, 無路可退時, 孫權才可伸手緊緊抓著孫策的肩。
孫策沒有反抗, 也不作一聲, 只是冷冷的看著他。孫權把頭埋入孫策的頸窩, 抱緊著孫策的肩才讓他不至於發抖:「哥, 我可以解釋的......你要相信我......」孫策并無回話, 孫權繼續說:「我知我做錯了, 你猜得對, 毒是我放的, 但我只是想保護你, 想把你栓在身邊。哥, 你不知道, 每次看到你身上又多添傷疤, 我的心有多痛, 我不想你再受傷, 不想你再勞累, 所以我才下藥, 讓你不能再征戰沙場。哥, 真的, 我太愛你, 才會這樣......」
孫策的輕笑聲打斷了孫權的話, 低沉的聲音在孫權耳邊響起:「事到如今, 你也不用把愛這字挂在口邊了。你恨我, 我早就知道。把我玩弄於掌心中, 把我的一切也奪過去, 才是你的目的, 我這樣說, 對嗎?」孫策自嘲的笑了一聲, 眼中帶著無盡的哀傷:「權弟, 你滿足了嗎? 看著我孫策傻乎乎的把你虛假的甜言蜜語當真, 還夜夜跟你這個親弟纏綿, 置道德倫常於不顧, 你滿足了麽?」
「閉嘴!不要再說!」孫權聽不下去, 傾身把孫策壓在樹幹上, 用嘴狠狠地堵著孫策的唇, 用力的咬著, 不想再聽到孫策那些根本不是事實卻又傷人的話語。他對孫策的感情, 孫策是最沒有資格去懷疑的人。他做的一切也是為了孫策, 孫策怎麽可以這樣诋毀他的感情?
他以為孫策虛弱的身體不能反抗, 但是孫策卻一手把他推跌在雪地上。力量之大讓孫權訝異, 孫策蹲到他身前, 微微的笑著, 但孫權卻感到渾身冰冷:「權弟, 我早已把我房內的檀香換了。你以為我還會笨得任你操控麽?」孫策提手用冰冷的指尖撫著孫權的臉龐, 表情是憐惜溫柔的, 卻帶著孫權感到前所未有的冷:「權弟, 你是否想不透, 為何我會知道?」
孫權茫然地看著孫策, 他根本不想知道孫策為何會揭穿他的計謀, 但他卻不能作出任何反應。孫策勾嘴一笑, 黑瞳卻是孫權從沒見過的無情:「你不是很想知道為何公瑾會到巴丘嗎? 公瑾去巴丘, 其實是為了找一個人。你知道那李大夫師承何處?」孫權瞪大了雙眼, 他從沒有想過這點。孫策看著他又哼笑了一聲:「正是巴丘的一位老大夫。你得到的藥, 也是那老大夫教李大夫研制的。那老大夫說, 那毒藥不一定下在食物或水源內, 也可以透過燃點來讓人不知不覺吸入, 吸入者手腳乏力, 但就算診脈也無從探出。公瑾才派人快馬加鞭把密函給我, 讓我注意注意。」孫策頓了頓, 淡淡看著孫權:「而知道我有點檀香習慣的, 只有公瑾與你, 就連娘親也未必知道呢。我本不願相信是你做的, 但是......我卻不得不信......」
「我也不明白, 你夜夜與我同眠, 為何只有我中毒, 而你卻沒有。剛才那白瓷瓶是我在你房中找到的, 相信是解藥罷。我曾暗中派人找李大夫, 但卻無果, 我想, 你應把他殺了吧!權弟, 你也算是機關算盡, 可惜, 算漏了一步。斬草除根, 你卻忘了斬掉最基本的根。」孫策的語氣淡淡, 眼神是漠然的, 但孫權知道這是孫策最傷心憤怒時的表現。就像孫堅死後設靈時, 孫策臉上出現的表情。
「哥......你聽我說......」孫權急切想說什麽, 但他知道他說什麽也是徒然。孫策卻揮手打斷他:「權弟, 我說過, 你要什麽我也會給。只要你開口說一句, 一切我也會雙手奉上, 你真的犯不著這麽做。你知道嗎? 我此生最恨的人, 不是生性暴戾的人, 也不是陰險的小人。而是以愛之名, 利用身邊人的信任, 算計傷害他們的人。」
孫策提手用手指細心梳理著孫權的頭發, 揚起苦澀的笑容:「權弟, 我真的想佯裝什麽也不知道, 跟你過日子, 因為我是如此的......喜歡你......可是, 明明都知道你的心思, 卻要假裝下去, 我實在辦不到, 這讓我惡心。我沒有你的境界那麽高, 我實在不會欺騙我重視的人。」
這是孫權第一次聽到孫策親口說喜歡他, 卻是在這情況下, 他也知道孫策說的喜歡已被他的謊言摧毀了。他絕望地看著孫策, 雙手也抓緊孫策的肩, 哀哀地說:「不是的, 哥, 我只騙了你一次, 你原諒我, 好嗎?我不會再騙你的......你給我一次機會, 好嗎?」
孫策看著孫權眼, 苦笑著搖頭:「我也想信你呢, 但我實在不能。你放心, 我念你還是我親弟, 我不會把這事告訴任何人, 就連公瑾也不會。這事, 天知, 地知, 你知, 我知。我也不會再追究治你罪。權弟, 今後, 你還是我孫策的親弟, 群臣的孫權大人。但你不要再對我說愛, 你侮辱了這個字。 」說罷就站起來轉身離開。
孫權惶恐地伸手扯著孫策的衣擺, 他知道若這樣讓孫策離開, 他們就徹底的完了, 他聲音顫抖地哀求著:「哥, 我所做的一切, 也是為了你。你要信我, 我沒想過要傷害你, 我只想把你留在身邊。哥, 我愛你, 真的很愛。你可以質疑我任何事, 但唯獨這句, 你不得不信我。」
孫策沒有回頭看孫權, 他靜默了良久, 才淡淡開口說:「你要我如何再信你? 生不如死那種感覺, 每天像個廢人呆在床上那種絕望的感覺, 你知道嗎? 你知道我這些日子是怎麽活過來嗎? 一無所有那種恐懼, 你試過了嗎? 你說你對我有情, 為何會舍得讓我過著這般的生活? 你知道江東是我的命我的根, 我為江東付出了整生的心血精力, 你卻千方百計奪過來。這是你口中的愛嗎? 莫要再說了, 到此為止吧。我真的......不能再信你......」孫策回過頭看他一眼, 然後提步往前走, 衣擺自孫權的手心滑了出來。孫權看著空空的手心, 覺得自己已一無所有, 他已徹底的失去了孫策。
孫策轉身前看他的那一眼, 讓孫權生出一切都走到了盡頭的絕望感覺, 讓孫權的心也像飄到眉心的雪花般, 冷得凍結成冰。他永不能忘記這一眼, 他到了若幹年後, 每當想到那個眼神, 心也會絞痛著, 像一把刀在心上亂砍。
哥, 可不可以回頭看看我?
哥, 可不可以不要離開我?
哥, 可不可以再愛我一次?
哥......
「哥......」一切的說話也鲠在喉嚨, 孫權只能怔怔地看著孫策漸漸走遠的背影, 朝他身後哀哀地叫著, 顫抖中帶著心肝俱裂的絕望。一切就像夜夜造的惡夢, 他無助徬徨, 孫策卻把他抛下在荒漠中, 置之不理。他一想到孫策從此離他而去, 心就痛得不能呼吸。他真的不能失去孫策, 他要不惜一切把孫策留在身邊。他要擄住他, 把他囚在身邊, 讓他只屬於自己一人。
孫權的腦中一片空白, 他只知道他不能讓孫策這麽離開。就在他的回複理智厘清該如何做之前, 身體已先於他的思考, 他爬起來往孫策後方襲去, 孫策卻早他一步避開, 手也格開了孫權欲攻擊的手。當孫策舉著拳頭還擊打到孫權身上時, 卻煞地止住了手, 冷冷看著他:「我真的不想跟你動手, 況且, 憑武力的話, 你還不是我對手。權弟, 你讓我走吧......就當留給我最後的一點尊嚴, 好嗎?」語氣中竟帶著淡淡的哀傷。
孫權卻沒有理會, 提手欲打在孫策的胸口, 孫策皺著眉用手擋住了, 怎料孫權這步是個虛招, 他利用孫策以手擋住攻擊的空位, 聲東擊西的一腳全力踢在孫策的腹部。孫策被他這腳踢趴在雪地上, 一口血噴在白雪上, 尤如白雪中的紅蓮, 增添詭異的美麗。腹部傳來的痛楚讓他咬著唇, 也緊握了拳頭。孫策擡眼看著孫權, 眼神是不甘憤恨。
孫權蹲下來輕輕捧起孫策的臉, 伸出舌頭憐惜地舔去孫策嘴角的血, 最後還輕吻孫策的額頭及面頰, 眼神柔柔的卻帶著瘋狂與執著:「哥, 我不會讓你離開我。」孫策眼帶戒備的看著他, 疼痛讓他的臉煞白著, 唇顫抖著, 呼出熱氣。從孫策的黑瞳裏, 孫權看到自己蒼白扭曲的臉容。
孫權笑了笑, 手撫著孫策的臉, 自背後拿出孫策送他的簫子, 狠狠的撃在孫策的頭上。他原本想在今天為孫策吹奏一曲, 也把簫子帶上。怎料, 蕭子卻揮向了孫策。白玉造的簫子沾滿了孫策的血, 孫權用衣袖細細抺著。孫策送他的禮物, 他不想弄污。 孫策額上的血沿著臉龐流下, 染污身上的白衣,孫策大口大口的喘息, 最後不甘地閉上雙眼。孫權輕輕把孫策軟倒的身體擁入懷中, 捧著孫策的臉細細看著, 血流過他的手背再滴到地上。
孫權看到孫策閉上眼時的眼神, 是失望, 厭惡與冷漠。無礙, 反正我怎麽做, 你也會恨我, 那就把你囚在我身邊。這樣的話, 至少你寸步不能離開我。孫權朝懷中已昏迷的孫策露出溫柔的笑, 撫著孫策的臉, 俯身吻了吻那蒼白的唇:「哥, 你是我的, 永遠也是我的。」
坐在雪上擁緊著孫策, 久久不動也不願放開。不知坐了多久, 孫權才發現孫策的體溫很冷。他把孫策橫抱起, 慢慢走到樹林的深處, 步履堅定沒有遲疑。一步錯, 步步錯。誤入歧途, 最後找不到回頭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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