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胤礽避開鋪滿了喜被的床榻,揀了個桌旁的錦杌坐下。
李佳氏忐忑的瞥了胤礽一眼,想起剛才的人回報太子爺一直在書房裏,便輕聲道:“爺在書房勤勉了半日,可餓了?妾身讓廚房送桌酒菜來吧。”
倒是個伶俐的。胤礽指了身旁的錦墩道:“不用,你坐這,咱們說會兒話。”李佳氏更為忐忑,有些膽怯的坐下,只坐了半個錦墩,仿佛随時就能跳起來。胤礽不禁好笑,這麽瞧來,好像還是瓜爾佳氏藏在衣袖下偷偷的對手指比較可愛。他輕咳一聲,溫聲道:“你家裏還有幾個兄弟姐妹?”
李佳氏恭敬地回道:“妾身家裏還有兩個姐姐和三個哥哥。”
“哦,那你是幺女了,家人想必十分心疼你吧?你進宮,你阿瑪額娘可有舍不得?”
胤礽口氣親和,聊家常一般的随意,李佳氏卻吓得臉都白了,立即站了起來,屈膝道:“奴才能進宮是奴才全家的福分,萬不敢有所怨怼。”胤礽望着她驚恐的面龐,頓覺索然無味,罷了,他本不過是想陪她說說話,免得這大好的夜晚她一人孤單,既然她如此懼怕他,那便随她去吧。胤礽站起來,語調依舊溫和:“你不必緊張,我不過随口問問罷了。天色不早,我還有事,你早些歇下罷。”
李佳氏心慌意亂,惶恐地道:“太子爺……”
“早點安置了吧。”胤礽說罷,高聲叫“垣暮”。
還是要早點大婚才是,大婚後有了可承嗣的兒子,皇阿瑪便不會盯着他房裏的事了。胤礽嘆了口氣,否則,今兒是李佳氏,明日說不定還有趙氏、錢氏、孫氏、李氏……這可什麽時候是個頭?胤礽頭皮一陣緊縮,心底的別扭感越發的強烈,吩咐過指派過來伺候庶福晉的宮女太監好生服侍後便忙頭也不回地走出撷芳軒。
第二日,胤礽呈上奏折後,康熙立即便予以準奏,以裕親王擊敗厄魯特功,免奪爵,罷議政,罰俸三年,撤佐領。大阿哥臉色鐵青,垂在身側的手捏得咯咯作響,若是無人求情倒還好,可明明定了大半,老二這時突然跳出來為伯王說話,皇阿瑪還準了,如此對比之下,他和裕親王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康熙三十年春,秀女大挑,皇太後點了伯石文炳之女,瓜爾佳氏為皇太子妃,伯彭春之女,董鄂氏為三阿哥嫡福晉,又選了數名端秀女子,入宮伴駕。
石文炳聞訊,從福州趕回入宮接旨,謝主隆恩。
禮部與欽天監共同商議,呈上數個吉日供皇上與皇太後挑選,皇太後想起孝莊太皇太後生前曾囑咐,保成的婚期宜早不宜遲,便定了當年十二月十三,日子有些緊把內務府與禮部忙得兵荒馬亂。
餘下的,只要把人娶回家就好了。胤礽總算是松了氣,松完氣後又覺得怪怪的,同樣是女人,怎麽那小丫頭可以,李佳氏就不行呢?李佳氏身上可沒有他讨厭的惡俗香氣,只是膽子小了一些,長得,似乎沒有小丫頭好看,性子太綿柔了,不過動作姿态還算循規蹈矩。這樣的女子,為何他依舊覺得排斥?難道瓜爾佳氏有什麽地方很特別?
胤礽想不明白幹脆撂到一旁,不去管了。
康熙三十年朝野內外都風平浪靜,對胤礽與溪則而言亦是如尋常般的平靜,一人備嫁,一人備娶,諸多複雜事宜皆有禮部與內務府操心,當事的二人只需等待那一日到來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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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伊爾根覺羅氏給大阿哥生下了第三個女兒,一心想要在胤礽之前生下皇長孫的大阿哥十分沮喪。
這一年,
皇太子十七,在朝中站穩了腳步,康熙到哪都帶着他,不遺餘力的為他樹立威信,王公大臣見天子行三跪九叩大禮,見皇太子行二跪六叩之禮,以面君之禮待之。
這一年,
溪則十六,在家中學規矩,繡嫁妝,随着十二月十三越來越近,除了對未來詭谲多變的局勢的擔憂,還隐隐生出了對婚後生活的期盼,對如今依舊是面容昳麗如夏日,性情清朗磊落如勁松的皇太子也多了一份期望。
這一年,
三阿哥十四,在文學書法上的造詣嶄露頭角,開始研習歷法,得康熙盛贊。
這一年,
四阿哥十三,穩重端方,詩書騎射在兄弟中皆是上乘,時常跟在皇太子身邊,胤礽也有意在諸事宜上盡可能地提點他,使他迅速成長起來,成為諸皇子中除卻大阿哥、皇太子外最先嶄露頭角的一個。
這一年,
八阿哥十歲,謙和有禮,待人處事體貼細致,逐漸顯露靈活圓滑,甚得康熙喜愛。
這一年,
九阿哥十阿哥都是八歲,傳說中允文允武、書畫俱佳,騎馬射箭樣樣精通的十三爺五歲,未來的大将軍王十四阿哥才三歲。
阿哥們讀書習武、參與政事,活躍在歷史的舞臺上,紫禁城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蓬勃朝氣。大朝會中的胤礽站在康熙龍椅旁,望着腳下的匍匐的王公大臣,目光如康熙那般淡然,顯出居高臨下的高貴,他的聲音飽含中氣,透着威儀道:“免禮。”
波濤洶湧的歷史長河出現了無數個岔口,仿佛一切都有可能。
康熙三十年,十二月十三,皇太子大婚,皇太子妃從紫禁城的正門、大清的正門午門擡入皇宮,迎親隊伍長得可以繞北京城一圈,鑼鼓喧嚣,鞭炮聲響徹雲霄,仿佛傳遍了北京城的每一個角落。京城百姓莫不上街觀摩,成一時熱議話題。
胤礽一大早就換上了大紅的紗繡四團金龍禮服,戴着冠頂滿花金座的禮服冠,精神抖擻的往乾清宮給康熙請安,康熙欣慰的望着玉樹臨風的兒子,連說了三個好字。出了乾清宮,胤礽想了想,去了奉先殿替原太子給早逝的仁孝皇後赫舍裏氏上了一炷香。
皇太子妃花轎是未時三刻入宮的,胤礽站在漢白玉金水橋後,十六擡的花轎一入太和門便停了下來,禮官上前,掀起大紅的轎簾,身穿大紅色禮服的溪則扶着石文炳的手走下轎來,花盆底的紅色繡鞋她踩得穩穩當當,一步一步的往前,仿佛什麽都擋不住她。皇太子妃的嫁衣仿後服而制,象征着吉祥和正統的紅,通身五彩雲金立龍紋,領後垂着明黃縧,大氣而莊重。溪則的光芒卻絲毫沒有被服制掩蓋,她有她自己的耀眼光華,和她的身份交彙融合,逼人眼球。
胤礽忐忑的心底湧起一絲淡淡的喜悅,他覺得,若是非要有一個女子與他一起生存,與他共同進退,生死相托,那麽他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女子,堅韌樂觀,讓人一看到她就仿佛世上一切的困難都不足以抵擋。他歡欣的走上前,接過禮官遞上的紅綢帶,關切的提醒溪則道:“仔細腳下。”
近旁的內侍、侍衛聞言都垂首悶笑,蒙着喜帕的溪則微微垂首,捏緊大紅綢帶,低聲的應了聲“嗯”,緊随着他的腳步,一路向前。
盛裝的王公大臣都在毓慶宮翹首以盼的迎候着皇太子和太子妃的到來。由身着紅色吉服的侍衛、內侍、負責迎親的王大臣組成的一條長長的隊伍從金水河到毓慶宮,如一條喜慶的長龍,蜿蜒在偌大的紫禁城中,胤礽在禮官的指引下牽着溪則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如此排場,如此大手筆,大臣們皆都紛紛議論,恐怕前後五十年,都難有可與之相比的盛事了。
唱禮官在前頭揚聲報出流程,待溪則被送至新房已是入暮時分。靜悄悄的新房,溪則坐在鋪滿了撒帳用的紅棗、華生、桂圓、栗子的床榻上,垂首望着自己身前小小的一塊空白地磚,喜帕蒙在她的眼前,溪則隐約能感覺到這房裏還有婢女們侍立着。
她雙手交疊擺在身前,想起出嫁前,阿瑪額娘依依不舍地送她到府邸門前,想起額娘的眼淚和殷切的叮囑,想起背她上轎的二哥慶德寬厚結實的脊梁,即便只是和石家的人生活了幾年,她卻對那座從她來到這裏便為她提供衣食住行的府邸産生了濃濃的歸屬感。
阿瑪額娘還有哥哥們都是盼着她過得好的,也盼着她轉變後的身份為家族帶來無上的榮譽。她嫁到東宮,身上肩負的是一個家族的興衰榮辱。她不能讓如今炙手可熱的瓜爾佳氏因為她跌入低谷爬不起來。
溪則望着被明亮的燭火映得亮亮的地磚,忽然就想起胤礽澄澈含笑的雙眸,想起他輕輕的一聲“仔細腳下”,沉重的心不知怎麽就輕快了一點。
溪則胡思亂想着,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人高聲喊了句:“太子爺回房。”她輕快的心情又緊張了起來,放在膝蓋上的手不知不覺的就擰在了一起,視野被遮擋起來,耳朵就變得尤為靈敏。她聽見門被打開,然後滿室的婢女一齊異口同聲的行禮聲,然後,便是一長串的吉祥話,男子低沉的道了一句“嗯”,那聲音裏似乎有一絲微不可查的顫意。
他也是緊張的。溪則抿着嘴笑了笑。
“請太子爺掀起喜帕。”
滿面喜意的女官将盛放了喜秤的烏木托盤呈上前,胤礽在心底深深的吸了口氣,拿起喜稱,輕輕的将那繡了龍鳳呈祥的喜帕挑起,一張俏麗的面容便呈現在了眼前。一塊小小的視野驀然被放大,陡然光亮的寬闊殿宇出現在了溪則眼前,她眨了眨眼,望向站在她身前的胤礽,胤礽微微彎起唇角,轉身接過酒杯,與溪則雙臂交纏飲下交杯酒。
禮成。
女官領着滿殿的宮婢齊齊下跪,口道:“恭祝太子爺、太子妃琴瑟和鳴,早生貴子。”
胤礽又低頭瞧了溪則一眼,轉過身,仿佛心情極好,大聲道:“都賞。”
女官與宮婢得了賞賜,皆都喜洋洋的謝了賞,依次退了下去。
寝殿中頓時便只剩了胤礽與溪則。
兩人一時誰都不知該說些什麽,殿中便随着那魚貫而出的宮女們寂靜了下來。牆邊香案上的一對龍鳳雙燭燃燒出明亮的燭焰,忽然“噼啪”的一聲,燭芯爆鳴,燭焰猛地亮了起來。
燈花并頭結雙蕊,這是極為吉樣的兆頭。二人不禁相視而笑。撒扔輕咳了一聲,道:”我讓她們進來給你梳洗吧。”朝冠上各式金銀珠翠,還有一穎大大的東珠,瞧着就重的不得了,她頂着走了一整天,一定是又餓又累了。溪則點點頭。!靓扔就到門口叫了一聲,溪則的幾個陪嫁丫鬓就走了進來,伺候溪則梳洗,!靓扔見狀,便退到了西配殿,一面寬衣,一面讓人整些易克化的東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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