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撷芳軒裏,李佳氏倚在窗下的暖炕,出神地望着院中一樹淩寒獨自開的磨山小梅,太子爺自那晚後便極少踏足撷芳軒,即便來了也不過溫和地問幾句奴才們伺候得可好?缺了什麽就說,不必委屈自己。卻從未留夜。她以為太子爺就是個如此瑩潤高華之人,體貼卻帶着疏離,仿佛對誰都不曾當真上心。

直到今早聽聞太子爺親口吩咐垣暮公公到廚房煮了碗姜糖水去給太子妃,才真正明白,太子爺并不是對誰都疏遠有禮的,只是她,做不了那個人。

窗外她的陪嫁丫鬟芸兒噔噔噔的快步跑來,在門口通報了一聲,神色慌忙地走了進來。李佳氏坐起來,對殿中另一宮女道:“你先下去吧。”

那宮女淺淺一福退了出去。芸兒把門合上,小步跑到李佳氏跟前,咽了咽唾液,道:“福晉,奴才聽惇本殿當差的小源子說,太子爺讓把慶禧殿做太子妃居所了。”

慶禧殿乃是毓慶宮中與皇太子寝殿惇本殿最近的宮殿,亦是毓慶宮中最為舒适闊大的一處。原先禮部預備的太子妃寝殿是明恒堂,那時太子也未出言反對……李佳氏深吸了口氣,道:“太子爺和太子妃情深意篤,這是好事,做什麽慌慌張張的!我不是讓你去問我何時能去拜見太子妃?太子妃是怎麽吩咐的?”

芸兒委屈的嘟了嘟嘴,低聲回道:“五公主與六公主來了呢,小源子要我晚些時候再去。”

“那晚些再去一次便是了。”李佳氏淡淡道。

芸兒滿臉不忿,抱怨道:“奴才是替小姐生氣,雖然她是太子妃,可凡事都将個先來後到,就沖着是您也先服侍的太子爺,她也該對小姐客氣着點……”

那點字還含在舌尖,李佳氏便一聲斷喝:“住口!”她厲色瞪着芸兒:“你若再說這些烏七八糟的話,我便立即求了太子爺,把你攆回家去!”

芸兒見她動了真怒,吓得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聲求饒:“奴才知錯,奴才知錯,福晉饒了奴才這次,奴才再也不敢了!”只有犯了錯的奴才才會被攆回家,她是陪嫁入宮的丫鬟,家裏都靠着她才在府中有了些體面,若是這時回去,不說自己會被罰被賣,連父母家人都要受她牽連!芸兒咚咚咚的不住磕頭,連聲哀求。

李佳氏也不是真的要攆她走,只是,宮裏不同其他地界,有時,一不留神就能要人命,奴才做錯了事說了錯話,還會牽連主子,芸兒這樣的脾氣,非改不可。李佳氏等芸兒真得了教訓,才緩緩道:“再沒下次了。”

芸兒告謝不止,那光潔的額頭上已是一片青腫,滲着屢屢血絲。

一回毓慶宮,胤礽便道還有各地公文要看,去了書房,臉板得緊緊的,似乎極是不高興。起先一直好好的,怎麽說翻臉就翻臉。溪則想了許久都不明白太子爺這是怎麽了。過了沒多久,書房便傳話來,把慶禧殿收拾出來給太子妃居住。自有慣愛奉承的上前把慶禧殿的好處說了一遍,溪則倒是不明白了,這太子爺眼下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還沒等她想出個所以然來,外頭的內侍通報,五公主、六公主來了。

溪則吩咐了備茶,不多時,兩名小姑娘就走了進來,一個大些,眼睛生得和胤礽極像,明眸善睐,顧盼生輝;另一個則稚嫩些,丹唇皓朗,眉眼宛然,玉雪可愛,隐約已顯出幾分風情來,她跟在姐姐的身後,神情謙婉。

“咦,太子哥哥呢?”溫憲東張西望了一番,自語道。小六輕輕拉了拉她的衣角,一雙明媚的眸子示意地望向溪則,低聲道:“先見過太子妃嫂嫂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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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憲似乎不大在意,卻依舊聽她的話,兩人齊齊福身,口道:“給嫂嫂請安,嫂嫂吉祥。”

溪則正不出聲地打量這頗有趣的兩人,此時見二人行禮,便伸手虛扶道:“不必客氣。”

小六口道:“謝嫂嫂。”溫憲直起身來,又問:“太子哥哥呢?”她倒是早忘了早前在納蘭府裏的事,小六因那時年幼,也記不得了。

她二人不提,溪則自然也不會說,命人奉上兩盞羊奶茶來,笑着答道:“太子爺在繼德堂看公文,你們來了就陪我說說話吧,我正愁不知做什麽。”

溫憲本是不耐煩就這麽枯坐着與人談天的,不過一想這太子妃嫂嫂昨日才嫁進來,這偌大的皇宮還沒認識幾個人,定是極無聊的,便耐下性子端着又香又濃的羊奶茶一點一點的啜飲,一面或說或答的與溪則說着話。

小六坐在溫憲的邊上,大多時候只是靜靜地聽着,眼神寧靜,偶爾會看看身旁的人,見她用完了茶,便把自己的帕子遞了過去,溫憲極為自然的接過,揩一揩嘴角,那帕子上便留下了甜甜的奶香。溫憲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先留我那,等洗幹淨了就還你。”

小六則是無所謂,抿嘴笑着:“你那也不多這一塊。”

溫憲便回過頭繼續與溪則談天:“皇祖母說嫂嫂繡的花樣兒極是精致又新奇,我額娘生辰快到了,嫂嫂能給我描個花樣兒在香囊上麽?”

“這個容易,你何時要派人來取便是了。”溪則不帶半點猶豫地道,溫憲高高興興的謝過,兩人約定了日子。

冬日晝短,夜幕很快就降臨在銀裝素裹的天地間,兩位公主見時辰不早了,便起身告辭,溫憲忽然想起了這趟來意,央溪則道:“前些日子我求太子哥哥給我尋塊純白的貂皮,請嫂嫂得空就替我問問,這貂皮是得了沒有?”

溪則自是應下不提。

兩位小公主便如來時那般,一靜一動的走了。

這兩個性情迥異的小姑娘能玩到一塊兒倒是奇怪,溪則笑着想道,兩個人單個兒出現都不是什麽尤其奪人眼目的,站到一起卻偏偏氣場極強,讓人總忍不住去看她二人,這也應當是這禁宮內苑的一道亮眼風景了。

胤礽晚膳前回來明恒堂,慶禧殿那邊還需要些時日才能收拾妥善,溪則便暫住在明恒堂。他一走進來便道:“慶禧殿的前院素淨了些,我讓他們找了幾樹綠萼植上,等明年這時候便能開花了。”他看上去心情愉悅,“哪天你自己也去瞧瞧,年後你就能搬去住了,總要自己喜歡才好。”

居住的地方就講究舒适合意,胤礽能為她想到又親自上心過問,溪則十分感激,目光柔軟的望着他,道:“那明早我就去瞧瞧,太子爺若是有暇,不如一道去?”

“那就一起去,整好,我也能陪你四處轉轉。”胤礽當即答應,他只有三日婚假,過了明日,又要随康熙禦門聽政,恐怕沒什麽功夫再管這些瑣事。

這時,外頭有內侍入內道:“撷芳軒來人問,庶福晉何時能來拜見太子妃。”

殿中溫暖融洽的氛圍似乎随着這句話陡然冷卻,胤礽有些尴尬,正要把人打發了,卻聽溪則溫和的道:“那就明早吧。”

那內侍得了話,忙退了出去。

胤礽默了片刻,道:“那就明日下午再去慶禧殿吧。”

溪則的神色并無半點不妥,眉目甚至比之前還要更柔婉,答道:“聽爺的。”再無之前的興致。

李佳氏是皇阿瑪給的,胤礽不能不要,他對她并無什麽绮念,只是記得要照拂她的生活罷了,可是這樣的話,怎麽跟溪則說?胤礽轉過身,長舒了口氣,道:“你若是不想見她,不見也無妨。”

哪個正室會喜歡見妾室?溪則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皇太子的女人不會只有她一個人,而她,只有接受這種狀況。既然遲早得面對,何不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沒的平白招人話柄。

溪則溫婉賢淑的說:“怎會?既然是一同服侍太子爺的,我是自然和和氣氣的。”早就已經接受的事,溪則說着,心裏一陣堵悶,難受得厲害。

胤礽沒再說什麽,吩咐垣暮上晚膳。

用過晚膳,胤礽命人把他書房裏的那塊純白的貂皮給五公主送去,他庫房裏的好東西比起康熙的都不差,要找貂皮自然不是什麽難事,難的是溫憲要毛色純粹,沒有一絲雜色的,他命人找了好些時候,前兒才得了。

想到眼下正值隆冬,要做大氅鬥篷之類的冬衣是來不及了,不過做幾個暖手的倒使得,便去庫房挑了幾塊上等毛皮,交給針線局的盡快做出來。想到昨夜,他找了幾支百年人參出來,又尋了阿膠、當歸等藥材,預備給溪則補補身子。

溪則見胤礽用過晚膳就走了,以為他是不準備歇在明恒堂,想起昨夜的疼痛,舒了口氣的同時又有些失落。呆坐了一會兒,幹脆命人拿筆墨來,坐在燈火下把她記得的幾件康熙年間的大事件寫出來,還有幾個阿哥間的複雜關系。

她在家裏時也寫過,只是今日在宮裏轉了一圈,感覺更直觀了一點,有些地方還需要仔細理理。

溪則不是過目不忘的人,當初找這方面的東西看也不過是感興趣,并沒有刻意的記憶,眼下再回憶已有點困難,還有許多零碎細節史書是不會記載的,溪則看着紙上的幾個名字,思考太過深入,不一會兒腦子都痛了。想到一用過晚膳沒一句交代就不見人影的!靓扔,又想到那內侍問庶福晉何時能來請安時隐蔽的打量與讨好的笑,她不禁一陣氣悶,她在這為!靓扔的太子之位想得腦仁兒發痛,他還不知道又去了哪裏鬼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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