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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失而複得的報複

嚴琛去香港前, 幾乎覺得梁風那條路就是無望了。

她有多犟,嚴琛怎麽會不知道。

可上回從戴明善手裏流出的大單子已經讓嚴琛的公司吃到了足夠的油水,這次來香港也是為了新一輪的融資。梁風幫了他大忙, 嚴琛心裏清楚得很。

那日梁風說,她可能沒辦法再做下去了。雖然梁風什麽別的都沒有再提,可一種灼人的、難熬的濁氣一直瘀堵在嚴琛的胸口。

那天晚上他一夜未睡, 思緒中千回百轉的卻并非是到底要怎麽勸梁風再回去。

想到很多年前, 他們還在宜鄉的時候。梁珍被常滿德打進醫院,梁風躲在嚴琛的家裏痛哭。常滿德不滿梁珍總是說要讓梁風以後讀好學校,要給她準備許多讀書的錢。

在常滿德的心裏,女孩子遲早嫁出去,只值一筆嫁妝的錢, 豈有倒貼錢讓她讀書的道理。

梁風深知自己和梁珍“寄人籬下”這麽多根本沒有話語權, 更何況如今她還沒有上大學常滿德就敢這樣大打出手叫梁珍好看,那以後呢?

是不是以後她花的每一分錢都要叫梁珍付出血的代價?

嚴琛告訴她,他在燕京有一份不錯的工作。如果她願意的話,可以和他一起去燕京。

“我從來沒覺得非得要讀書才行,你喜歡做衣服又要什麽高文憑?我看你現在做的就很不錯。”嚴琛高中念到一半就辍學去打工, 自然看不上那些死讀書的路子。

他又已在燕京打拼過幾年, 收入不差, 說出來的話梁風自然相信。

于是思慮再三, 梁風決定放棄讀大學。梁珍和她大吵,最後也只能妥協。

“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我就心滿意足了。”

梁風而後便跟着嚴琛去了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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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梁風最開始是在一家服裝廠裏做最簡單的質檢工作,下班的時候自己在家設計些衣服。而嚴琛最喜歡的, 就是向上爬。

他天生是做商人的料, 長袖善舞、能屈能伸。只可惜起點太低, 不得不從泥濘裏摸爬滾打。

最開始只是最簡單的被灌酒、被羞辱、被瞧不起、被忽視,但是他都不在乎。泥濘裏爬起來的野獸要比溫室裏的尊貴花朵堅韌上百倍。

更何況還有梁風陪在他身邊。

渾渾噩噩、滿腹怒火回家,還有梁風會陪在他身邊。

幫他清理身子,給他喂甜甜的醒酒湯。

柔軟的、溫熱的身子,一把就能全部抱在懷裏,填補所有白天的冰冷。

像是抱住他的整個世界。

原本也就是這樣吃力卻也甜蜜地一起往前走,卻在有年冬天的時候出了事。那時嚴琛的事業正有起色,公司裏他逐漸開始說得上話。鋒芒畢露也是最危險的時候。

公司的掌事年紀漸長,下面開始兩派競争。高層之間多少忌憚着些,但是下面的人便成了警告、威脅的最佳砝碼。

嚴琛在一次酒局後被人拖進巷子裏暴打,梁風接到醫院電話之後,在病床上看到了渾身裹滿紗布的嚴琛。

他眼睛腫得睜不開,握成拳頭的手鮮血淋漓。

無憑無據,巷子裏監控提前被人破壞。

可嚴琛心知肚明,這是對方給他們的敲打。打不到他上司的頭上,便打到了他的頭上。

上司為了息事寧人,更是不會為他出頭。反而責怪他自己不小心,叫自己白白折損一枚棋子。

嚴琛在家裏躺了一個冬天,梁風每天起早貪□□他清理傷口、熬煮飯菜。

冬天過去,梁風問他要不要辭職。

嚴琛摸着自己小臂上那條十多公分的疤,笑得渾身發顫:“我怎麽可能走,我要留在這裏把那些人全部弄死。”

被捅的野獸不會逃走,只會反撲上來瘋狂撕咬。

嚴琛重新回到公司,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

梁風開始時不時發現他晚歸時身上的香水味,問他他就坦誠說的确是見小姐了,但是是為了客戶。他偶有逢場作戲但可以向梁風保證絕不上床。

後來聽見他電話裏時常談到“監視、竊聽”,梁風驚心膽顫地提醒他千萬不能做違法的事情,嚴琛也只無所謂地笑笑說不會,只是生意場上的小手段。

再後來,他頂替了那個上司的職位。鹬蚌相争,他變成最有力的競争對手。只要給對方致命一擊,他就能登上這家公司的頂峰。

所以他想把梁風送出去。

像是這麽多年後,他把梁風送給沈頤洲一樣。

最開始的時候還能言語松快地問她有沒有和沈頤洲上床、現在進行到哪步,現在卻在聽到她說要離開的時候,感受到心髒迸發出巨大的卻無人能聽到的撕裂聲。

她眼裏無望的悲哀,和那年離開他的時候,一模一樣。

可誰知道,不過出差的這些時日,梁風已辦成了她曾經連做夢都不好意思說出口的時裝秀。

好大的排場,好威風的秀。卻連一個字都沒告訴他。

那是不是如果沒有她意外暈倒,沈頤洲也就不會露面。她也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瞞過自己,不告訴他,沈頤洲已願意為她做到這樣的份上。

甚至叫他差點誤信謠言,以為她已懷孕。

嚴琛已無法分清他身體裏燃燒的是憤怒還是妒火?

原本以為他們已經要分開的,想說分開也好,分開也好。反正他拿到的已經不少。

卻沒想到,如今還能看見他們琴瑟和鳴、相親相愛的模樣。

嚴琛打開家裏的門,伸手就把梁風推了進去。

空蕩的家裏有種長久無人的氣息,梁風身形不穩正要扶住一側的鞋櫃,卻被嚴琛整個人掐着腰摔倒了客廳的沙發上。

五髒六腑被震得發顫,還沒反應過來,就聽見一聲關門的巨響,而後就是他身上濃烈的氣息。

嚴琛伏在她的身上,也不去吻她的嘴巴,而是近乎啃噬般的吮咬她的脖子。

梁風大喊他的名字,他卻無動于衷。

完全無關情/欲,更像是一場失而複得的報複。任憑她如何撕打,嚴琛都不退讓一分。

直到他伸手要去脫她內裏的衣服,才終于從梁風幾乎絕望的聲音裏醒了過來。

擡頭,看見她雙眼淚痕滿布。

頭腦嗡的一聲,近乎踉跄地離開了沙發。

随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支煙點上,深吸了好幾口才重新擡起頭看向梁風。

看她脖子上星星點點的紅,而後斷斷續續地發出滿意的笑。

嚴琛手跟用力地揉了揉眼睛,完全躺進沙發。半晌,混不吝地笑道:“怎麽,之前不是都說要分開了嗎?怎麽現在又好上了?是不是下一步,他還要帶你見父母、娶你?”

梁風把衣服重新穿好,起身走到嚴琛的面前,用力地甩了他的一個巴掌。

打得他臉側過去,卻更加放肆地笑了起來。

“你真以為你能一輩子待在他身邊?”

“我有自知之明。”梁風冷聲道。

“哦?”嚴琛正過臉來挑眉看着她,伸手又要去拉她卻被她避開。他無所謂地笑笑,像是開玩笑:“要我說,你真不如想你上次說的那樣,趁早脫身算了。”

梁風低頭看着嚴琛,他其實低估了他們認識的年歲,也低估了梁風對他的了解。

“嚴琛。”梁風聲音清冷地喊他的名字。

嚴琛笑容冷下去,死死地盯住她。

“你是不是後悔了,是不是看到我愛上別人,你又開始後悔了?”梁風一字一頓說道,“你總是這樣,握在手裏的時候,不會珍惜。”

昏暗的客廳裏,她的臉龐并不清晰。

恍惚間,像是回到那年他們租住的小屋裏。她沉默不語地收拾行李,滿面淚痕。他亦心有不甘,問她為何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梁風不會低頭,他更加不會。

誰也不能阻擋在他向上爬的路上。

她要走便走就是,誰也不是離不了誰就活不下去。

有時候他恨,她怎麽這麽倔。

倔到刺傷兩個人也不肯退步。

嚴琛低頭,把手裏的那支煙吸完。用手掐滅,然後晃着身子站了起來。

他肩膀寬大,罩在梁風的上方。

頭垂下,靠近她耳畔。

“梁風,你未免把自己想得太搶手了。我要的,不過是你繼續從沈頤洲那裏給我弄到好處,懂嗎?”

“可我最開始答應你的不過是幫你一次。”

“只準你貪心不準我貪心嗎?”

梁風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聲線,緩聲回道:“那你還想要什麽?”

嚴琛閉目想了一會,慢悠悠道:“五月末,我想跟南方石材的李老板見一面。”

“我不認識這個人。”

嚴琛笑:“你不認識沒關系,但你梁風手段高明,定能從中幫我搭上線。”

梁風牙關緊咬,輕聲問他:“一定要五月末嗎?”

“怎麽,你那時有其他安排?”

梁風大腦幾乎缺血般的暈眩,半晌,才氣若浮絲地回他:“沒有。但是你不能這麽頻繁地要求我做些事。五月末幫過你,至少也等到十月你才能再叫我幫你做其他的事。”

嚴琛低頭凝視着她:“好。”

“不要再來找我。”梁風轉身朝門口走去。

嚴琛目光沉下去,沒有回答,看着她用力地摔上門。

那天随意摘來談論的“輕井澤”,那天他輕易說出口的想要那個“節點”,在嚴琛的圍攻下變成了梁風的潛意識。

所有的話術、所有的妥協,都用來乞求在那天之前,他們之間還能相安無事。

明亮的電梯鏡裏,梁風雙手抱胸,大衣的領子遮掩住斑駁的脖頸。

走出電梯,天氣不知何時已經變陰。兜頭的冷風将她的大衣下擺吹起,勾勒出清瘦的身型。

卻不知道往哪裏走。

只漫無目的地沿着這一條并不熱鬧的街道往前去,最後坐在了一把棕色的長椅上。

梁風雙手掩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掏出手機,給沈頤洲去了一條消息:

他的确是我前男友,我們之前還有一些糾紛沒有處理好,但是現在已經沒事了。我先去我媽媽那住兩天,你如果消氣了,打電話給我,好嗎?

梁風把消息發出去,很快,也石沉大海。

像一顆石子投進虛無的倒影,連一片漣漪都不會泛起。

因為倒影就是倒影,永遠也不會是真的。

梁風痛得蜷縮在一起,無法言語。

梁珍沒多問梁風為什麽忽然回來住,她只是有些高興。這幾天忙上忙下地烹饪各式的菜肴,奈何梁風這幾天胃口缺缺,總也是吃不多。

問她她也只是推說天氣漸漸熱了,不像冬天時那麽有胃口。

更多的時候她就在卧室裏睡覺,什麽都不想,像是縮回殼裏的蝸牛,徹底變成柔軟的、毫無防備的姿态。

脖子上的痕跡在第二天開始變淡,第三天幾乎看不出,第四天完全消失。

沈頤洲沒來找她,也沒有回她任何消息。

梁風中途給賀忱去了一通電話,賀忱大概知道他們又在鬧矛盾,只說這幾天他也沒見到沈頤洲,但是可以和她保證沈頤洲是真的在忙,而非是吃喝玩樂。

梁風謝過他,又和他說對不起,為上次他過生日那事。

賀忱笑笑,說他其實也知道賀顏的心思,只是一直慣着她。這次她被沈頤洲一吓,倒也是收斂多了。也算是個好事。

“其實你也知道,像我們這樣的人,實在不算什麽良人。”

梁風阖目,無聲笑了笑。

電話去了幾日之後,也還是沒收到沈頤洲的消息。

那天晚上,梁風和梁珍一起睡覺。她态度随意地問了問梁珍,她若是想出國讀書行不行?梁珍喜出望外,說只要她願意去,她就是賣房子都行。

梁風枕在她肩窩裏笑,笑着笑着冷靜下來,緩聲說道:“我有些錢,到那邊之後也能賺些錢。”

“那沈先生呢?”梁珍問。

梁風安靜了片刻,輕聲說道:“你其實知道的,對不對?”

知道他是給了她很多錢的人,知道他們之間不是什麽清白的關系。

“你喜歡他嗎?”

梁風點了點頭。

“如果你喜歡他的話,我覺得他至少是對你好的。”梁珍抱住梁風的肩,“你們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想叫你幸福、開心,其餘的,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分寸。”

梁風聲音平靜地“喔”了一聲,眼眶熱得滾燙。

梁珍:“有打算什麽時候走嗎?”

“之前不知道,”梁風聲音潮濕,“但是現在,估計很快了。”

梁珍笑了笑:“快也好,去到新的地方,也會遇到新的人的。”

梁風沒有點頭。

只口中發出虛浮的、飄渺的、連她自己都不信的一聲“是啊”。

第二天,梁風約了黃秋意在工作室見面。梁珍一早就出門買菜去了,梁風把家裏的門窗都關好,天氣預報說今天有場大雨。

門窗全部檢查完畢,梁風拿了把傘,推開了大門。

聽見樓道裏有不徐不急的腳步聲,藏青色的西服從樓下的間隙裏露了小片,看上去是有人在上樓。

梁風租住的房子老舊,樓道更是不甚寬敞。大門敞開的話,行人都要貼着樓梯扶手才能經過。只一眼的時間,梁風瞥見那西服料子垂順而有光澤,定是不能叫人家貼着不怎麽幹淨的樓梯扶手過去。

踏出去的腳便立馬收回來,門也迅速地拉回來——卻在下一秒,被一只修長有力的手握住了門沿。

梁風陡然看過去。

光線晦暗的樓道裏,他面色不甚明朗。雖已不是深冬,可仍是春寒料峭。他外面卻只着一件單薄的西裝外套。

面孔上鍍着層淡淡的天光,有從風雪中走來的清冷之感。

目光長久地垂在她身上,無由地叫梁風又生出那種“深情”的錯覺。

怔忪的一刻,梁風手掌松開。

“你知道我媽媽也住在這裏的。”

他臉上這才有些表情,幾分譏诮地反問她:“我和你是什麽見不得人的關系嗎?”

梁風沒有回答。

“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沈頤洲語氣淡然:“下樓。”

門輕輕地阖上。

梁風跟在沈頤洲的身後,聽見他拾級而下的步伐,也聽見他毫無波瀾的、沒有任何惋惜情緒的聲音:

“我父母昨天離婚,今晚應該是我們三人這輩子最後一次一起吃飯。”

梁風停下腳步,幾分錯愕地看着他的背影。

沈頤洲單手插兜轉過身來,一束光從樓道上方高懸的窗口照來,将他的面容隐藏在背光的一面。

“……你別太傷心。”她說。

此刻只覺得言語何其匮乏,偏偏又無法像從前那樣自然地走過去抱住他。

然而,卻聽得見他話語裏并不在意的輕笑:“我一點也不傷心。”

梁風站在原地,覺得他話裏有話。

“……那你是什麽意思?”

手指不自覺握緊身側的扶手,也看見他臉上那種她最害怕見到的“認真”。

寧願她沒問,寧願她聽不懂。

他說:“我的意思是,你和我一起去。”

作者有話說:

和大家打個預防針,最近一直卡文卡得很厲害,所以現在更新的是僅剩的存稿了。如果到時候仍然卡文嚴重,可能要稍微請一天假或者兩天假這樣。希望諒解一下下T_T謝謝!

感謝在2022-07-30 19:55:49~2022-07-31 19:54: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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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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