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斜陽打下,暮雲軒內。

朝雲本還百無聊賴地翻閱古書,冬泱火急火燎地便跑了回來。

“做什麽這般着急?”她掀眸。

冬泱喘着粗氣:“郡主…!那個…活閻王!不對,周大人來找你了!”

她好容易說出這一串話,朝雲原本平靜的心,在她話音落地時刻,驟然漲起浪潮。

她騰地起身,看向冬泱,重複問了一遍:

“周焰來找我了?”

只見冬泱十分堅定地點頭。

驀然細想,真有些不可思議。他從未如此形式來找過她,今日不僅這般主動,還能這般守規矩。

朝雲臉上浮出竊喜之色,她旋即小跑至銅鏡前,理了理發鬓,又在冬泱跟前打了個圈兒,有些忐忑地盯着她的眼睛問:

“我現在如何?”

冬泱細細将她打量一番後,開心回道:“郡主還是如往日一樣美麗動人,冠絕都城。”

聽完她的一記甜嘴,朝雲壓了壓心緒,臨出門時,她忽而記起之前定制的一樣東西,思慮左右後,她趕忙拉開妝奁取出那件小物放入貼身的玉襟中。

一路穿過花廳,長廊,跑過一陣陣清風,迤逦裙擺不斷搖曳着,伴随她腰間銀鈴,發出極輕脆的響動。

似天邊一朵飄搖的雲團般,朝雲停在了朱漆木門前。

睫羽扇動間,朝雲心思有些躊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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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雪玉般的柔荑搭在門拴上,市井裏車水馬龍的聲音透過那門縫傳入她的耳中。

秦朝雲轉動門拴,推開朱色大門,一時間外頭天光襲入她的眼瞳。

四周人潮沸沸揚揚的聲音将她的耳朵填滿,朝雲下意識擡手避了下日光,轉而在人頭攢動的流線中搜尋那一抹身影。

周焰就站在她的對面,一雙漆黑的眸子鎖在那身着碧色蘇繡流仙裙的女子身上,見她還未瞧見自己,周焰扯了扯唇角,徑直朝她走去。

“郡主。”

他的嗓音低沉而有力,像是一淙山間水流,劃過人的身旁。

朝雲在他靜水流深的目色中擡頭,四目相接,秦朝雲眨了眨那雙清婉妩媚的狐貍眼。

“周無緒,你怎麽來啦?”

朱漆大門在她身後襯得姑娘膚色更為白皙,她揚着笑,嗓音清淩。

“我是為你而來的,秦朝雲。”

青年從容地開口,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而後又沉了嗓音繼續道:

“今夜我要去往雍州一趟,少則半月,多則一兩月。你若有事可去尋乾王,他會幫你。”

語音稍頓一息,朝雲瞥見周焰那張玉一般白淨的臉上,乍然浮出一縷情緒變化,又見他從腰間掏出一只描金陶笛,穩當地放置她的掌心。

又與她解釋:“此物可傳來飛鷹,不管隔了多遠,飛鷹都可與我通信。”

他說完後,目光鎖落在她那張臉上,半晌未能等到她的反應,周焰喉結一滾,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安躁意。

“你——聽懂了嗎?”

他在等她的答案。

朝雲的指尖慢慢蜷縮,将掌心的陶笛握緊後,像是握住了什麽寶貝,望向周焰的眼眸,彎了眉眼,笑得粲麗。

她點頭,語氣飄忽着,一股幽香落入周焰的鼻息中。

“那周大人,我想你了便可以用這飛鷹找你嗎?”

她坦言地說出想他,周焰心口微緊。默了片刻,聲音沒有起伏地“嗯”了一聲。

“那周大人,飛鷹有多大啊?”她故意仰頭,走近一步,縮短二人的距離,一張姝麗的臉在男人漆黑雙目下晃悠,問着不着調的問題。

周焰:“約莫可有郡主兩個頭大。”

朝雲一噎,眼珠不停轉動着,旋即眼眸黯然下來,頗有遺憾地開口:

“那真是可惜了,若是我想周大人了,便不能載着我去見你。”

少女心思變化莫測,周焰有些怔然,也垂下了眼眸,似在思考什麽,而後卻見朝雲再度揚起臉,輕聲軟調地翕動那張紅唇:

“不過也沒關系———”

“我會讓周大人的小飛鷹,載着朝雲的思念,去見周大人的。”

少頃後,他唇邊扯過一抹無奈笑意,胸前起伏喉間也抑不住地悶聲笑了一息。

青年擡手,捏了捏少女粉嫩的雙頰,而後深嘆一息,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一字一頓,極其認真地同她說:

“秦朝雲,等着我回來?”

“嗯?”

朝雲淪陷在他的目光中,雙頰發燙,落日餘晖灑在二人的發上、肩上,溫暖地交融成一團光。

然後,她在那雙烏沉沉的眼瞳裏,忽而偏過頭,她一只手搭上周焰的肩,踩在石階上,踮起腳尖,一股幽香萦繞攀爬着。

“啵”的極輕一聲。溫軟而滾熱的氣息落在周焰的側顏,他長睫一顫,那道溫軟又悄無聲息地剝離。

一陣喧嚷鼎沸中,她的聲音又嗲又嬌,将人的心攥緊揉碎了。

——“等你啊,周無緒。”

來的路上那股還有些忐忑踯躅的心,一瞬間瓦解開來。周焰盯着她的眉眼,擡手揉了揉秦朝雲的鬓發,而後側頭,唇貼着她的耳畔,是少有的溫柔語調:

“秦朝雲,想看落日嗎?”

眼下時辰已然不早了,太陽也在漸漸下沉。周焰心中分明知曉他需要趕回北鎮撫司,但此刻他只想等她一個答案。

然後,他看見秦朝雲那雙清淩淩的眼眸望向自己,深深地點頭。

再無一分猶豫的,周焰牽住朝雲的手。十指相扣的,他長腿快步邁着,一路拉着身側的姑娘從人潮中穿過,來到最近的一處馬廄。

周焰從腰帶中掏出一片金葉子扔給了看馬的男人,他牽出一匹黝黑駿馬,飛魚服的袍角在空中掀動,青年面容冷肅地翻身上馬,動作分外飒利。

他低眸長臂伸向地上的女子,朝雲擡手握住他的大掌,他的臂彎分外有力,只稍使一勁兒便将女子帶入懷中,二人端坐馬背,她的背貼在周焰的胸膛處。

缰繩被周焰牽動,駿馬穿過邺都的大街小巷,直往城門處去。

風聲在她耳邊刮過,留下一陣嗡嗡響聲,比之更為有力的,是周焰那顆因滾燙而劇烈跳動的心。

他的手臂将朝雲牢牢地環在懷中,似乎只要她一側頭,便可吻上他的喉結。

繁華錦繡從她眼前掠過,城門大開,守将一眼便瞧清周焰的臉,從而趕忙拉開一條大道供他通行。

待二人的駿馬馳過以後,那守将才看向同僚,頗有些驚訝地表情。

“方才那是……周大人吧?”

“是他。”

守将又問:“周指揮使馬上還有一個女子?”

同僚點頭:“是這樣的。”

幾人面面相觑,似乎發現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二人一路暢通無阻的離了城,馬匹從林間小道而入,停在了一處廢棄已久的高塔之下。

周焰先行翻身下馬,随後向朝雲伸手,二人手掌相握,少女長腿一擡裙袂飛揚,碧色的裙褶撐開像是一朵綻放的青蓮。

樹葉随風動,她穩穩地落入青年的懷中,周焰毫無顧忌地攬着她的腰身,将手中缰辔拴好于樹下。

十指相扣間,他們踏上了那座廢棄的高塔,一步接着一步,落日溶金,千層萬層的光影照亮整座高塔。

他們站在高塔的頂端,相扣的手搭在那扶欄處,任由暖光将他們鍍滿全身。

漫天盡在眼前,染遍橘紅的天穹在瞳孔中綻開,一輪紅日一點點地沉落西山。

趕上了,

他們趕上了這趟落日。

他側眸看向少女的側顏,蜷長的睫毛在光束下顫動,雪膚雙頰上暈開一層酡紅,許是方才跑過一趟而熱的。

天地都安靜下來,眼前唯有落日與她。

空中忽而響起一聲長鳴,周焰眼底一凜,朝上空看去,只見一記信號彈空中綻開。

是有人在提醒他,該出發了。

朝雲雙目落在那天穹處,轉眸看他,心中已然明白了些什麽,她輕咬唇瓣一息後,又掀動那雙閃着光的眼眸,眉眼都彎成月牙。

“周大人,你且好生走你這趟,勿要忘記,朝雲在邺都等你平安歸來。”

她一邊輕松說着,手從他的掌心掙開,從自己的腰間玉襟處,掏出一枚極其精美的佩穗,她的手穿過周焰腰間的繡春刀上,将那佩穗打上一個結,十分牢固地墜在那柄銀刀上。

周焰沒有動作,只靜靜地瞧着她将佩穗系好,又仰頭朝他清婉一笑。

一種情緒在周焰心中滾燙着,他的雙目沉沉,鎖着朝雲的那張臉上,好一瞬,周焰朝前一步,他将二人之間僅有的距離隔斷,周焰攥起她的臉,嗓音磁啞着:

“郡主可知周某走的什麽路?”

她點頭:“知曉。”

他盯着她,再問:“郡主說等我,是要從此以後與我走在一處嗎?”

朝雲的眸子閃動水澤,但她卻豪不猶豫地點了頭,字字真切地答:

“周無緒,我說過——我喜歡你,所以我願意與你一道。”

周焰是什麽人,走的什麽路。

她什麽都明白,所以今日他來與她道別,她能做的只有祝他前路順利,願他這柄浴血無數的刀可以護他周全。

而現在,屬于她的那股幽香在周焰的心口彌漫,周焰眸底微滞,心口卻在某處撕開了一條巨大的口子,裏頭無數的腐爛與黑暗都在被他卷覆驅趕,只為騰出一處幹淨亮堂的位置,對那人招手說一句:進來吧。

秦朝雲,

這裏很幹淨,也很亮堂。

但周焰心中一股呼之欲出的想法将他翻湧不歇,他忽然很想抛下一些,只同眼前這個人,死守着過上她口中說得那般喜歡的一輩子。

思及此,他便灼灼地盯着朝雲,眼尾猩紅泛起,聲音沉啞:“不要騙我,秦朝雲。”

塵封已久的高塔之上,漫天紅霞的天穹之下。

青年一掌掐住她的腰,将女子以包裹的姿勢牢牢锢在懷中。屬于他的氣息漸漸湧下,周焰微躬下身子,侵襲了那一抹胭脂紅。

他們在茫茫一片金光中擁着彼此,人間都安靜,唯有那一點令人赧然心動的囫囵津液聲。

周焰的吻來得轟烈而兇猛,快要将她完全裹入身體。

她迷失其中,耳邊傳來他濃厚喘息聲,而後,她聽見周焰說:

“朝雲,這樣才叫喜歡。”

秦國公府內。

主屋大門敞着,四下仆役們紛紛在打整着院子,孫嬷嬷從游廊外走來,她臉色略沉地走向了正屋處。

此刻屋內除卻幾個丫鬟便只有正在誦佛的秦夫人。

佛香袅袅萦繞屋中,孫嬷嬷眼色一掃幾個丫鬟,丫鬟們見狀趕緊福了福身子逐一退下。

而秦夫人阖着眸子,盤跪在佛像前,手中一把佛钏正緩緩捋動,甫一聽見屋內動靜,眉間擰動起來,将口中最後一段佛經念完才睜開雙眸,撣了下衣裳由孫嬷嬷攙扶着起身。

“這是怎麽了?”秦夫人有些不悅地看她。

孫嬷嬷少有如此顯臉色的時刻,她旋即斂了些急色,低聲道:

“回夫人,宮中傳來消息,五殿下在太後娘娘宮中出了事!”

“啪嗒”一聲,秦夫人手中的佛钏散落一地,她身形微頓,看向孫嬷嬷:

“怎麽出事了?”

“聽聞是,下午五殿下去太後宮中請安,吃了娘娘賞的糕點後正開心着,便誤闖了娘娘的偏殿,将太後娘娘的佛龛撞壞了。娘娘一生氣罰了五皇子面壁思過,便是晚膳這會子的功夫,五皇子也不知為何身子如此虛弱,直接昏死了過去!”

“五皇子乃是先皇後之子,唯一的嫡子。陛下在坤和宮發了好大一陣怒,直接處死了宮中兩名宮娥,都是娘娘身邊器重之人,如今五殿下尚未醒來,太醫院都搬空了去瞧病……”

五皇子在雲太後宮中出了事……

秦夫人倒吸一口涼氣,偏生還在這個節骨眼上。

她身形微晃,深吸幾口氣,穩住情緒後,又問道:“國公爺可回來了?”

孫嬷嬷低眉答:“國公爺與林相去了周邊縣裏視察瘟疫去了,今兒應當不會回來。”

聞言,秦夫人沉吟片刻後才說知道了,随後便命孫嬷嬷将自己的披風取來,她要親自入宮一趟。

這頭方走出主院大門,便迎面撞上了剛歸府的朝雲。

朝雲頭一遭見母親這般火急火燎的模樣,心中生疑,朝她福了個禮,又趕忙問道:

“母親,這是怎麽了?”

秦夫人眼下無空與她多說,只淡聲吩咐她回屋。朝雲卻瞥見孫嬷嬷也面色不佳,趕忙捉住孫嬷嬷一番問詢,才匆匆得知是宮中姨母娘娘出了事。

姨母娘娘這幾十年來一直穩坐後宮,從未有過事端,若是出事定然是有大事。

朝雲忽而想起前些日子宮變一事,說什麽也要随着母親一道入宮探望姨母娘娘。

秦夫人拗不過女兒,只得将她帶上,這廂孫嬷嬷趕緊備好了馬車,便朝着皇宮而去。

暮色四将時分,朝雲與秦母、孫嬷嬷一道上了馬車。上車後,她便一直細細觀摩着母親的神色,只見她端坐在主位上,垂眸似在思忖着什麽。

馬車一路駛入宮門處,停在皇宮的甬道上。

下了車,一行人随着甬道處候着的宮人們紛紛朝前走着,因着太後今日與皇帝在坤和宮不睦之事,秦家母女入宮便一路低調而行,并未行轎攆之便。

來迎秦氏母女的大宦官乃是坤和宮的人,一見了秦夫人,便颔首領路走在秦夫人身側。

宦官壓低了嗓子,與秦夫人道:“夫人來得倒不是時候,現下娘娘正在殿內憂心着呢。”

秦夫人心知,今日之事那位定然是滔天的怒火,眼下也只得嘆息一聲,“太後娘娘身子可有不适?”

說到這,宦官身形微頓,語氣也有些作難:“唉,咱家今兒瞧見陛下走出坤和宮時,太後娘娘才忍着吐了一帕子污血。”

吐了血……

一直緊随母親身後的朝雲心頭一顫,姨母娘娘的身子她素來見着挺為康健的,為何今日與那陛下吵了一架便吐血了?

于秦朝雲而言,姨母娘娘待她與君琊是極好的。

眼下,她心中不免擔憂起來,跟着他們的腳步也快了幾分。

夜幕已至,一行人掌着燈籠,繞過朱色宮牆與冗長甬道,一路穿梭終是到了坤和宮外。

坤和宮今夜看着分外靜谧,連着燈火都未添幾盞。

有宮娥顫顫巍巍地開了宮門,瞧見是秦家來人了,也便安了下心,領着一行人朝太後寝殿而去。

到了殿門口時,便遠遠聞見一股刺鼻藥味,而後便見瑾瑜嬷嬷正與幾名宮娥提着藥壺從廊檐而來,忽一見到二人,瑾瑜嬷嬷也怔忡一瞬,反應過來後,又旋即給二人行禮。

“夫人與郡主來啦。”瑾瑜嬷嬷語氣有些哽咽。

秦夫人趕忙予她起身,又盯着她身後的藥壺,目光微沉,

“娘娘她喝的什麽藥?”

突然被提及藥壺,瑾瑜嬷嬷話語躲閃着,打算模糊過去:“不過是些補氣血的藥,娘娘她近來有些體虛。”

她說話後,朝雲輕嗅了一番空氣中的藥味,半年前在雍州雲府之時,她曾聞見過偏院的某位姨娘也曾熬過類似氣味的藥。

彼時她曾問起此藥有何療效,那位姨娘卻苦笑着說:

“郡主殿下不知,妾身這具身子積勞成疾,只得以此藥吊着些命罷了。”

而那位姨娘也在她離開雍州前的幾日,油盡燈枯了。

思及此,朝雲的心就像是被狠狠鑿了個窟窿似的難受至極。

她雖然經歷過生離死別,但她那位故去的外祖父卻是自幼并未有過什麽見面的,而雲氏不同……

那是從小看顧着她長大的嫡親姨母,她與阿弟曾在姨母娘娘的膝下承歡,在這樣大的一座皇宮中,憑着姨母娘娘的寵愛而恣意驕縱着長大。

心一寸寸收緊,朝雲咬唇拼命想要壓下這股猜想。

不會的,不會的。只要太醫院并未親口說,那麽姨母娘娘或許真的只是養養身子罷了……

瑾瑜嬷嬷叩響了殿門,裏頭一陣咳嗽傳來,侍奉的宮娥腳步匆匆地趕來将殿門打開。

朝雲跟在母親身後邁入殿門,裏頭燭火微晃,珠簾波動一聲脆響,檀香萦繞成圈在幔帳的一旁。

幔帳被宮娥撩開挂在一旁,一襲暖黃色寝衣的雲太後緩緩坐起,瑾瑜嬷嬷将軟枕墊在她的腰後,以便她更為舒适一些。

“太後娘娘。”秦夫人朝她虛禮。

朝雲壓下泛酸的眼眶,也垂首朝太後行禮:“绾绾見過姨母娘娘。”

燭光映在太後蒼白的臉上,往日那般精神氣兒十足的美婦人現下面色蒼白,一雙細眉皺攏,掩手低咳幾聲,在瑾瑜嬷嬷的服侍下,将藥湯飲下,緩了好一陣才朝她們招手示意到跟前來。

宮娥搬來兩座凳子,朝雲與秦母一道落座。

随後,雲太後擡手握了握朝雲的手,還是一貫的溫柔慈愛。

“绾绾好孩子,這個時辰了還進宮來看姨母,咳……”

朝雲此端聽着雲太後的咳嗽聲,似咳在她的心口上,她回握住雲太後的手,便見一旁的瑾瑜嬷嬷給太後遞去娟帕。

待雲太後用過帕子後,她的眼底卻陡然瞥見那娟帕上的一絲血跡。

驟然間,朝雲的心緊縮一團。

同樣的藥味,同樣的咳血。

這世上哪有這般多的巧合……

“姨母娘娘……”她嗫嚅出聲,一時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只見那雙眼睛裏倏然泛起了水花,秦朝雲是很少哭的,秦母與太後都是知曉她的。

她是個寧可将旁的孩子打哭,也不願自己哭的孩子。

此刻,雲太後心中一宕,目光微滞地盯着朝雲眼眶裏的水澤,愣了好半晌,轉念又以為是朝雲擔憂自己與皇帝之事,又只得無奈莞爾道:

“好啦,哀家的好绾绾,怎麽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呢?放心……哀家與皇帝終歸是母子一場,你個傻囡就別擔心了。”

秦夫人斜乜了一眼女兒,瞧着她的神色不太對勁,但又回神對上雲太後的目光,旋即朝女兒開口:

“绾绾,你與孫嬷嬷去外頭候着,我與你姨母娘娘還有些話要說。”

二人都這般說了,朝雲心中噎堵着一層難受,卻不得不先行離開,走時她朝雲太後福禮,溫聲地囑咐着:

“姨母娘娘,您一定要答應绾绾,好生養着身體。”

太後松開朝雲的手,點頭應下。

見着小姑娘三步一回頭地退了下去。

屋內歸于一片沉寂,雲太後那張溫柔慈愛的臉霎時沉了下去,她與秦夫人相視一眼,随後從枕下掏出一方小孩用的手帕。

二人将目光鎖在那手帕之上,秦夫人眼底生起疑窦。

“這是五皇子的手帕?”

雲太後點頭:“是小五的,今日瑾瑜趁亂撿回的,上頭卻有一股很是奇怪的味道。”

此話一出,秦夫人懂了她的意思,轉念思索後才答:

“娘娘懷疑手帕有人做了手腳?”

“這方手帕,哀家曾見過小五用其來擦拭嘴的。”

殿外,夜幕茫茫中,朝雲仰頭望見天上懸挂的明月,皎潔盈盈的懸在那一處,四周沉黑一片,是一個無風無星的夜。

她顫動着濃睫,看向一旁的瑾瑜嬷嬷,心中還記挂着雲太後那藥湯一事。

紅唇翕動幾息,朝雲躊躇着開口想要問瑾瑜嬷嬷心中所疑。

卻在此刻,外頭突然跌跌撞撞着跑來一名小黃門。

他見着院中幾人,旋即跪伏地上,叩首着朝瑾瑜嬷嬷急聲道:

“回嬷嬷!奴才方才瞧見明軒殿的太醫全都出來了!五殿下,聽說……”

衆人心中一滞,緊緊盯着那小黃門,見他磕磕巴巴地不敢說話,瑾瑜嬷嬷心中急了火,趕忙走下臺階,踢了他一腳,急切問道:

“你倒是說啊,五殿下如何了?”

小黃門哽着嗓子,哀聲道:“五殿下……性……性命堪憂……”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嘴不硬的小哥哥一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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