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金烏西墜,橘紅色的天邊飄浮着燦燦霞光。
随家人一道用過晚膳後,秦朝雲坐在廊檐下的貴妃椅上,手中握着一卷書籍,她掃了幾眼,眸色恹恹的,沒什麽興致。
約莫又看了一刻鐘,她才仰起頭看向一旁立着的冬泱,扯了扯嘴角,眸光流轉着,外頭便傳來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
朝雲擡眼看去,手中握着的書也随意搭在腿上。
“郡主,奴婢打聽了。”春莺朝她福了福身,喘氣說着。
朝雲眸珠悄然睜大了些,故作不甚在意地恩了一聲,靜待她的下文。
“您不是讓我問昨夜姑爺帶您去了哪些地方嗎,周齊說,他昨夜執行任務去了,回來的時候就看見您在姑爺辦案的廳堂裏頭坐着,姑爺還給您喂了醒酒湯,然後就把您送回來了。”
她将周齊的原話告知了朝雲,聽罷,朝雲一點也沒聽到自己想聽的,一時間垂下嘴角。
“他只說了這些?”朝雲繼續問。
“确實是這些了。”春莺點頭,頓了頓又說:“但是周齊說,郡主與姑爺昨夜感情甚好。”
感情甚好?
朝雲眉心一跳,不會是被周齊瞧見什麽了吧。
正想着,另一邊從門房回來的冬泱,滿臉疑惑地拿着一封信從月門處走來。
行至朝雲跟前時,她将信遞上,說:
“郡主,門房說這是給您的信,也沒留名字,不過奴婢瞧着這紙張都是上好的,應當相識的人?”
朝雲躺在椅子上,懶洋洋地接過信,細眉微蹙地将信封拆開,取出裏頭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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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色掠過上頭幾行字,原本慵懶的臉色,此刻驟然變冷。
倏然間,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将信塞回攥在手中,腿上放着的書卷落在地面上。朝雲提步走下臺階又轉回身看向春莺與冬泱二人,壓下一口氣,冷靜了一息後,吩咐道:
“春莺備馬車,去北鎮撫司,冬泱在家中留着,若是有人問我就說歇下了。”
說完,她便快步如風地走出了院子。
馬車自秦府側門而出,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才抵達北鎮撫司的巷子口。
朝雲吩咐着車夫将馬車停至隐蔽些的位置,此刻她撩開車簾,此處位置正好可瞧見北鎮撫司的大門口,而此處的位置也剛好被前方的鋪子遮擋一半。
敵在明,我在暗。
朝雲在心中舒了一口氣,微微勾起的眼眸直直地盯着大門處。
身旁還在雲裏霧裏的春莺,疑惑地問起:“郡主,咱們為何不直接進去等姑爺?”
朝雲聲音裏帶了些氣憤,回道:“一會兒,你便知道了。”
說一會兒,果真是一會兒。
車窗外的天已漸漸暗沉下來,橘紅色的光束轉為灰暗一片,只見前方巷口處兩匹駿馬飛馳而過,打頭的青年身着玄色衣裳,今日并未戴烏紗帽,五官深邃英挺,眉眼冷峻鋒利。
他長臂一勒缰繩,街巷裏響起長長一道嘶鳴聲,駿馬朝後一仰,青年穩坐馬背上,于北鎮撫司門前停下。
長腿一掀,周焰自馬背而下,門口立着錦衣衛趕忙走下接過他手中的缰辔,牽着馬朝後方馬廄走去。
周齊這頭也趕緊下馬,将手中馬缰遞給一旁的錦衣衛。
二人一前一後踏上北鎮撫司大門前的階梯,坐在馬車內的朝雲目光稍微松動一些,瞧着他快要步入大門內時,朝雲的瞳仁又驟然一縮。
緊随在他們後頭的,是一輛檀木色小巧的馬車,裏頭走下一名身着淺素衣裙的女子,她遠遠地喚住前方的周焰,邁着急促的小碎步踏上臺階。
“周大人!”女子着急地追上他。
前方二人都一齊回頭,周焰瞧見那女子後,眉宇微不可察地撇了一下,滿臉冷肅地看着她。
朝雲的視線裏,只見那女子從懷中摸出一樣東西,遞給了周焰,而周焰在瞧見這件東西後,眉宇間的冷厲明顯消融了一些。
那女子朝着周焰不知又說了些什麽,便見周焰點了點頭,同她回了句話,朝雲跟着周焰的口型,重複模拟着:
“好。”
好?
他為什麽要對這個陌生女子說好啊?
好個頭!
秦朝雲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心卻是收緊幾分将那信封給攥成了一團廢紙。
又看了一會兒,便見那女子依依不舍地同周焰福禮,而後又回到那馬車內,馬車緩緩駛離後,便見原本要回北鎮撫司的周焰二人轉身下了石階,又朝巷口外走去。
趴在朝雲身旁的春莺此刻才瞧懂了朝雲的來意,旋即問道:
“郡主,您這是來——”
她拉長聲音,不敢說完,朝雲卻憤憤地補充了一句:
“我這是來捉奸的。”
說完,她便收回手放下車簾,朝外頭車夫吩咐道:跟上前方的兩人,不要跟太近了。
車夫是黑甲軍退下的老兵,跟蹤本領也有些老練的,聽了郡主吩咐,也便依言一路小心謹慎地随着前方那兩位,來到了百花巷口。
裏頭是煙花之地,人多紛雜,朝雲一掀開車簾,便瞧見前方那背身筆直的兩人随着人潮而去。
她微阖了阖眼眸,腦中想起上次她與妙妙她們來這喝花酒的時候,也是在百花巷被他逮住的。
那時他說他是來查案的,現在想來,一半真一半假。
朝雲忍着一口氣,将事先備好的帷帽戴上,與春莺一道下了馬車,也随着前方人一道穿入人流之中。
百花巷中,繁華喧鬧,四周是鱗次栉比的輝煌樓臺。冗長街巷挂滿了昏紅的燈籠,将整條街在黑夜裏襯得如同白晝一般。
薄紗浮動間,朝雲瞧着前方那道玄色影子踏入了春風樓。
她站在樓前,頓了半晌,低眸瞥見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衣襟,心中莫名泛起一陣酸澀,她吸了吸鼻子,想起這人與他花好月圓之時,那般親密的相擁、厮磨。
她想起那封信,信上寫着周焰今夜與佳人有約,寫着她不過是個替身,周焰心裏有另一個人。
她本不想信的,可是女子終究是敏感多疑的,因此她來了,她相信眼見為實。
于是,她瞧見了她的未婚夫婿入了勾欄瓦舍,雖然,她之前也曾在裏頭喝過酒……
“郡主,還跟嗎?”春莺在一旁悄聲問她。
朝雲正感傷着,被她提醒,又點了點頭,眼底那片悲傷抹去,轉為堅定。
“跟。”
反正裏頭不止有花魁娘子,還有男清倌。
若是周焰敢如尋常男子一般薄情,就休怪她以牙還牙。
這般想着,朝雲振作了一番,步步堅定地踏入了春風樓。
大廳內,正迎客的媽媽,遠遠瞧見門口兩名女子出現。她眼中稍頓,雖樓裏偶爾也有些富貴家族的女子來尋男清倌,但都不曾這般高調從正門入。
這瞧着應當是新客,媽媽想到這,旋即扭着腰朝二人走去。
“二位可是新客?”媽媽柔着嗓子問道,濃豔的妝容下挂着谄媚的笑。
朝雲單手掩着撩開半卷紗幔,睇給春莺一眼,她接到示意後,随即便從腰間掏出一片銀葉子遞給媽媽。
“勞煩您帶我們去方才進來的兩位公子隔間。”
方才進來的兩位公子?
媽媽腦子飛快轉了一圈,她自然知曉周焰身份,方才她偷瞥了一眼撩紗幔女子的半張臉,倒是生得絕色姝豔。
暗自揣度着,這兩個姑娘跟着周大人來春風樓,莫不是心生暗慕?
可是周大人不是聽說定過親了嗎?
這般想着,朝雲卻以為是財不到位,又掀手示意春莺。
媽媽眼前晃過一道金光,便見那女子又拿出兩片金葉子,當真是出手闊綽,媽媽一雙眼珠子,完全随着那金光游走。
她面露貪婪地笑着,接過那金葉子,趕忙領着二位財神爺朝樓上而去。
秦朝雲被她帶至一處靜谧雅室中,那位媽媽恭維着同她說要吩咐外頭給她們備上好的酒菜後,便退了下去。
一出了房間,那位媽媽臉上谄媚的笑便一瞬斂起,她眼珠轉了轉,目露銳色地調頭去了另一間房。
這廂房門被方才的媽媽阖上,朝雲眼前的屋內是豔麗至極的裝飾。
火紅的被褥床榻,活像是哪家新婚洞房的床榻一般。
四周挂滿了水紗簾幔,粉色嬌俏,紫色靡麗,各色張揚在眼底。
暖意充斥了滿屋,朝雲将頭上的帷帽解下,春莺也随之解下,二人坐在屋內靜靜的等待。
桌案上擺放着一套茶具,朝雲将茶壺蓋子掀開,瞧了瞧裏頭還有溫水。
一時間有些口幹舌燥的,她便拿了茶瓯出來,斟上兩盞水,遞給了春莺一盞,自己則低眸輕啜一口。
水剛咽下肚中,門口傳來了動靜,朝雲目色不耐地回身看去,卻聽身後冷淡的聲音先響起來。
“不知找臣何事——”
兩廂目光交錯,他的聲音頓住,朝雲濃麗明豔的臉映在屋內搖曳的火光中。
周焰眼底一片戾氣頃刻消散。
門口候着的周齊也忽然察覺不對,偏頭朝內探去,正巧對上少夫人那兇巴巴的眼神。
而坐在桌前的朝雲,腦中卻一直不斷回響着他的那句脫口而出。
臣?
對誰才會稱臣?
她放下手中的茶瓯,與周焰眼神僵持着。
一旁的春莺也尚且反應不過來,幸而門口周齊是鼓足了勇氣,走進來飛速地将春莺從房內帶出。
屋內便只剩下了秦朝雲與周焰二人。
氣氛不斷冷卻,朝雲眸中的怒氣漸漸漲勢,緩了半晌,秦朝雲忽然覺得自己丢了理智,一時間拼命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周焰則是瞧着她那張小臉,跟變臉似的,一變再變。
周焰驀地彎了唇角,長腿一掀走至她身旁坐下,他的臉驟然靠近,咫尺之間,一雙黑漆漆的眼睛直勾勾地鎖緊了朝雲的眼眸。
“你怎麽在這?”周焰慢悠悠地問她。
朝雲暗自腹诽着,當然是捉你啊!
但她眼尾微勾,細眉一擡,語調緩緩地答:
“喝花酒。”
不就是比誰風流嗎,她秦朝雲自然不能輸。
聽罷,周焰原本舒展的眉宇忽然折下,他眼眸微眯,一只手攥住她叩桌的手指,握在掌心裏摩挲幾下後,語氣漸沉地重複她的話:
“喝花酒?”
朝雲哼笑一聲,語調流轉着,清淩淩的眼眸似是流光一般,晃入心間牽動心緒。
她不說話,周焰垂下眼睫,盯着她纖細白皙的柔荑,默了默,耐心問她:
“昨日還沒喝夠?”
秦朝雲被他的語氣弄得心亂如麻,她淡聲問他:
“那你呢,你為什麽在這?”
半晌,沒等到周焰的回答。朝雲心中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一時間竟覺得心痛難捱。
她的手輕輕從他掌心離開,忽而勾住周焰的脖頸處,牢牢的,溫軟指尖輕輕擦過他的後頸皮膚。
那張姝色招人的臉晃入周焰的眸底,他看見她,眼波流轉,攀在他肩上吐氣如蘭,嬌豔欲滴的紅唇翕動幾番,耳邊是她略啞的嗓音響起:
“緒郎,你為何不敢看我?”
是不是,因為你心中有了旁人,不敢面對于我?
這句話聽得他心口稍滞,胸腔處反複沸騰洶湧着情緒,他想伸手攬住她的腰,将她抱入懷中。
朝雲卻松開了他的肩頸,眼底泛起了淚花漣漣,心中微痛,周焰聽見她用哭腔說:
“周焰,我後悔了,退親吧。”
似有狂風在刮卷他的心,周焰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裏忽然閃過一抹不解,他眸色變得晦暗起來,卻在瞧見她泫淚的眼睛時,心不斷地縮緊,感到窒息。
他壓下情緒,想要去碰她的手,去被朝雲躲開。
喉結微滾,周焰只得溫聲說:“別鬧了,我送你回府。”
話音一落,朝雲卻堅定道:
“我說我後悔了。”
滿室皆靜默,他們對視着彼此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再僵持着,周焰咬了咬後槽牙,不再顧暇她的反抗,一把将她扯入懷中。
她那雙清淩漂亮的眼睛裏頭,此刻泫起一層淚,周焰看得又心疼,又煩躁。
他深吸一口氣,不容置喙的語氣同她講:
“庚帖已換,聘禮已下,訂婚宴都辦過了,婚期就在春日。你現在同我說什麽後悔?”
“秦朝雲,你不能後悔。”
作者有話說:
周狗:女人變心都這麽快嗎?她居然說她不要我了?QAQ
感謝大家,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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