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是夜,案臺上的雕花描金嵌白玉香爐裏燃着上好的安神香。

袅袅青煙,自香爐升起,彌漫着屋子。

月紗帷帳後,錦衾勾勒出女子曼妙的曲線,烏鴉鴉的青絲散落枕間,瑩白的一張小臉上濃黑纖長的睫羽不住地顫動起來。

額間一滴滴密汗順着面頰一點點地劃落脖頸、鎖骨,洇開寝衣的領口一層。

兩道好看的黛眉緊鎖,檀口一張一合似在念着什麽。

朝雲的手緊緊地握住被衾,指尖用力攥得泛白。

一場夢魇将她困在無盡深海之中,四周是吞噬她的浪潮湧動,無邊黑暗不斷地将她包圍住,她竭力地想要沖開眼前的困局。

好容易,她的眼前重獲了一線光亮,卻見前方一道挺闊修勁的身影,他背着光回首看她。

“周焰……”朝雲瞧清了男人的臉,擡手想要去觸碰他。

猛地,一場狂風将他吹進漩渦之中,黑色吞天并日地覆蓋了一切。

心底一陣絞痛,使得朝雲感到窒息。

她深吸着氣,不斷不斷地在去平複自己,帷帳之外飄着幽幽青煙,一點點地侵入月紗,鑽入她的鼻間。

乍然間,一雙烏亮澄澈的眼在黑夜裏睜開。

朝雲緊緊攥着衣領,領口被她揪成一處漩渦,她的瞳孔驟然收縮,裏頭一片渙散、空洞。

好半晌,她急促的喘氣聲終于緩和好些,朝雲的眼眸才轉而看向幔帳外。

屋內一片靜谧,并無夢境中的漩渦。

朝雲擡手按壓住心房的位置,掀開被衾,起身穿鞋撥開簾幔,走至屋內的黃梨木圓桌前坐下,倒了一盞涼水,小口小口地飲下。

冰涼的液體順着滾燙的喉舌滑下,總算是緩和了她這一身躁意。

待思緒與眼瞳清明以後,朝雲握着冰涼的瓷盞,腦中卻是還在後怕那一場支離破碎的夢魇。

思及此,她想起了周焰。

想起夢中被漩渦席卷而去的周焰。

一時間,朝雲的心又開始砰砰亂跳。

她單手撐頭,按着眼穴,輕阖上雙眸,想要将這一場噩夢遣散腦海。

卻在這一恍然間,她的心底卻忽地回響起了周焰白日裏的問題。

——“绾绾,若有一日你最為敬重之人受人致害,你可會為他奮不顧身?”

最為敬重之人,受人致害。

奮不顧身。

倏然間,朝雲掀開眼眸,眼底一片暗色。

她想起周焰眼中的神色,想起他避而不答的低眸,想起他那時一直緊緊攥着手的動作。

她在努力地讓自己變得冷靜下來。

一遍遍地搜索腦海中關于他的一切,直到,她想起了誤闖的那間屋子,昏聩的房內那些燭火映照的牌位。

李、文、謹。

是他的阿兄。

一切謎團解開,朝雲眸珠微頓,泛起一星水色,她吸了吸鼻子,騰地起身将屋內一盞燭燈點燃,而後尋着自己的衣裳,從未有過這般快地去系。

手中動作都在發着微顫。

烏亮青絲被她用一根玉釵随意挽起,戴上披風,朝雲推開房門,掃過屋外值守的婢女此刻正在打着瞌睡。

她一路放輕腳步,從後院繞離值夜的下人,走至秦府的馬廄,富叔正打瞌睡間,便瞧見朝雲的影子陡然出現在眼前,吓了一個踉跄。

朝雲一言不發地從馬廄牽馬而行,富叔趕忙将她攔下:“郡……郡主,您這是怎麽了?”

“富叔,勞煩當作沒看見。”朝雲清淩淩的眸子看向他。

最終,富叔在她的目光下,側過身讓行。

黑夜沉沉,朝雲在秦府後門的深巷處,躍馬而上,端坐馬背,一雙白皙的手握緊了馬缰,朝上一揮。

馬兒長聲嘶鳴幾息,而後篤篤馬蹄聲踏響了青石板路。

馬背上的女子背身朝前微傾,月光灑在她瑩白的臉上,透着她澄亮烏黑的眸子,裏頭顯出幾分堅定與決絕。

一路策馬而行,穿過巷弄直奔周府,卻在下一個街巷口時,她手中将馬缰朝後一拽,身子端正地看向前方的通明的火光與烏泱泱的官兵。

她将這條官道攔住,眸光微閃地看向人群中的周焰。

周焰的面具已被取下,一雙透着淡漠的眼眸此刻透過前方的火把望向馬背上的女子,淌過幾分錯愕。

兩廂凝望,朝雲紅了眼眶一錯不錯地看着她。

為首的官兵拉住另一個想要上前呵斥朝雲的男人附耳悄聲說了句什麽,那人便退後一步沒再往前。

本是嘈雜的聲響忽而變得一片靜默。

周齊被壓在後面,此刻也仰頭看見了她,一雙本還倔強的眼,此刻在她與主上之間梭巡,一時也低下眼眸。

“敢問大人,周指揮使犯了何事,要讓你們如此對待?”朝雲嗓音微啞地開口,帶了幾分顫抖。

她的目光卻是并未移開。

一旁的官兵默了默,而後答:“周焰夜襲陸臨陸大人府中,将其殘忍殺害,無辜殺害朝廷官員,實乃大罪。小的也是按律法捉拿,還望郡主讓路。”

将其殺害……

朝雲眼眸微垂,喉嚨開始感到發澀,她望着周焰,嗓音哽了哽,又問:

“可有證據?無證捉人,于理不合。”

“自然有!陸大人府中上下親眼看見這惡魔殺人!我們來時他手上血跡未幹!”

人群中,一個官兵激烈地開口說着,又惡狠狠地看向周焰。

聞言,朝雲唇色泛白地看向周焰的手,前方的人擋着他的身子,她看不見他們口中沾了血跡的手。

朝雲旋即放下馬缰,翻身而下,淡色的衣裙在空中飄起似一道彎月。

她纖瘦的身姿站于一堆官兵之前,一步步地走向他們。

“郡主,還望不要擾在下辦公!”為首的官兵伸手将她攔住,冷聲道。

朝雲的目光緩緩移下,看向橫亘在自己眼前的那只手,她又仰頭望向人群中依舊顯眼奪目的男人。

他也深深地看着她,眼底晦暗一片。

秦朝雲眨了下眼睫,目色微厲地瞥向那個攔住自己的男人。

“你今夜敢攔我,明日我便讓我父親将你的官職撤下。”

那只手忽地一僵,官兵面色微滞地緩緩收回。

見此,後面的官兵也緩緩地給她讓開一條路,朝雲順着那條窄縫,邁開腳步走向周焰。

停至他跟前,朝雲心底狠狠一抽,眼眸凝着他,裏頭水色潋滟不絕。

“為什麽?”她哽噎着問他。

周焰目色微頓,眼底劃過愧色,嗓音沉啞:“對不起,那是……我阿兄。”

“我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朝雲眼底劃過一滴淚,伸手去觸碰他的臉。

兩處冰涼相碰,周焰眸底一片暗湧,他喉間一窒,緩緩答:“對不起,绾绾。”

“周焰,我不要你的對不起,我說過,無論何時何地,我們總該同行的。春日便要到了,咱們本該成親了……”

“周焰……”

晶瑩的淚水滾燙地從她眼眶裏跌落,劃過頰側,周焰手雙手被鐵鏈鎖着,他想要擡手去揩她臉上的淚,卻還是讓那淚水跌落地上。

一滴淚落在他手上的枷鎖之上,洇開了生鏽的木板。

周焰心中頓感痛楚,他奮力地想要去握住朝雲的手,手掌卻在不住地輕顫。

“別哭,绾绾。”別哭,我無法替你拭淚。

他的聲音變得沙啞許多。

朝雲抑制不住眼中的淚水,心痛難捱地隔着枷鎖去将他擁住,緊緊地,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

她閉上眼眸,嗚咽着開口:

“周焰,你為什麽要騙我……你怎麽可以騙我?”

“你說的,春日太遲,你想……早些與我成婚,為何不作數了?”

周焰任由她擁着自己,垂下眼簾,眼底緩緩滴落一顆水珠。

好半晌,朝雲的力度漸漸松了,她力竭地攥着周焰的衣襟,眼底一片淚痕水澤,紅遍了眼周,破碎的目光凝着他。

“回去吧,绾绾。”周焰目光溫柔地看她,輕輕地說。

她不動,也不發一言,只堅定地看着他,泛紅的鼻間輕輕一吸,淚水又溢了出來。

周焰心底狠狠一痛,他垂下眼盯着自己手上的枷鎖,片刻後,他再度擡眼,似做了什麽決定一般将手舉起至她眼前。

他苦澀地扯開笑:“你看,我回不了頭了。”

朝雲的目光緩緩移下,只見那雙修長分明的手上滿是血痕,她盯着那雙血跡斑斑的手,看了好久。

眼底一片模糊,朝雲的眼淚暈開了凝固的血液,她伸手握住他的手,那一點血色漸漸地染上她的指腹。

朝雲的手微微用力,将那血跡印在指腹。

“秦朝雲!”周焰深吸着氣,低吼她的名字。

她擡眼看向他,只聽他努力壓抑着情緒又道:“聽話,回家去,好不好?”

“不好。”她倔強着搖頭,握緊了他的指骨。

一旁的官兵看着前方一處瞭望臺上燃起了白煙,接到暗示後,再也無法耐心等着這位祖宗與周焰說話了。

官兵旋即看向他們二人,目色十分不耐地開口:

“郡主,時間到了,你若再不走,下官丢了官職也只能得罪了!”

周焰望着她,朝她目色微柔地點頭。

朝雲卻始終倔強地搖頭,她攥着周焰的手,看向那個官兵,決絕地開口:“你既要捉,便把本郡主也捉去。”

那官兵面色一僵,看向周焰。

青年沉黑的瞳眸微閃,他将手從朝雲手中抽回,而後俯身朝她靠近,同她附耳輕聲道:

“绾绾,回家。”

不待朝雲反應,他便已使力将她推出窄道。

數名官兵頃刻間站回原位,将她堵在前方。

官兵朝她略施一禮後,朝後方揮了個手勢,衆人接令,舉着火把,齊步繞開朝雲與那馬匹,徑直朝前離去。

作者有話說:

人物行為,與作者無關(逃跑)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