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一步一步,他們背道而馳的腳步,聲聲回蕩在這冰冷的冬夜。
醜時及至。
棕紅的駿馬立于官道正中直視着前方。
一襲杏白衣裳被風吹得淩亂,裙袂翩翩,朝雲仰脖望着天上那尊冷月。
良久良久,任由風灌入她的四肢百骸,直至冷意使得她渾身泛涼。
眼前一片眩暈襲來。
砰地一聲,少女似一只凋零落葉般,跌倒在灰色的地面上。
衣裙紛紛,宛若一朵盛開的水仙,悄然沉睡。
官道外,一列身着黑色甲胄的兵士正緩緩走來,為首的兵将朝前定睛一看,霎時眼瞳一震,旋即吩咐手下上前擡人。
天蒙蒙亮。
屋外正下着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滴答滴答的聲音從房檐垂下地面。
縷縷青煙萦繞滿屋,蹿入珠簾帳幔,緩緩地流入人的鼻息間。
耳邊似有嘈雜聲響不斷湧入,朝雲瑩潤明豔的一張臉上眉間緊皺,濃長卷翹的睫毛輕輕顫動,似蝶翼一般。
一場淺夢散去,朝雲悠悠轉醒,眼瞳漸漸清明起來。
“郡主醒了!”
是冬泱的聲音在一旁放大
朝雲輕哼一聲,轉頭看去,只見層層簾籠之外,站着一應人。
父親、母親,還有舅母和兩個弟弟。
全都來了。
心中湧起一股方才平息的情緒,她吸了吸鼻子,強制自己壓下那股酸澀。
秦國公撩開簾籠,在女兒床畔的凳子上坐下,他已年過四十,原本保養得極佳的一張臉上,此刻寫滿了愁容。
他定定地看向女兒,緩了一口氣,伸手握住朝雲的手。
“绾绾,可有什麽不舒服,阿爹派人來給你瞧瞧。”
朝雲搖了搖頭,垂下泛紅的眼簾,嗓子一陣痛澀,她啞聲問:
“阿爹,他怎麽樣了?”
滿室靜默一霎,一旁的雍王妃眸子微嗔,而後又皺眉緩聲道:
“绾绾,咱們大燕好男兒多得是,咱們不想他了哈。”
只見朝雲擡眼看向雍王妃,那雙水淩淩的眸子堅定着,一字一頓道:
“周焰答應過我的,他要與我并肩而行。”
此話激得雍王妃一陣氣塞,她本就性子火爆,此刻直接回道:
“他這算哪門子的并肩而行!他将你丢在此處,只身去将那陸臨的頭顱都割下了!我早就知曉他為人兇惡,卻不知這般兇惡,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中,為何要在你們成親之前,跑去殺朝廷命官!”
“绾绾,舅母不是說你,但你瞧瞧你此刻這般樣子,你再看看你的父親母親,你父親昨兒守了你一夜!”
朝雲噎住,心口不斷地刺痛翻湧。
握着她手的那只寬大手掌緊緊将她收攏,朝雲回眸看向秦國公,她嗚咽一聲,猛地抱住父親的背,将頭埋入父親的肩膀處,不住地抽噎。
“阿爹……對不起,是女兒不孝……”
她一遍遍地重複着,嗓子也開始發燙。
秦國公垂下眼,将女兒瘦弱的肩頭抱住,眼瞳一頓,而後用手拍了拍她的背,像極了兒時,他也曾這般将女兒哄睡。
“阿爹知道我們绾绾最重情意,绾绾放心……阿爹會去想辦法問問姓周那混小子到底怎麽回事的。”
“好了,绾绾不哭,阿爹與你母親、弟弟都在。”
說完,君琊也上前一步,半蹲在朝雲床前,握住她另一只手,眼底滿是堅毅道:
“阿姐,還有君琊。”
朝雲在父親肩頭露出一只紅腫的眼,看向他,驀地彎了眼角,抽出手戳了下他的臉。
君琊見她笑了,心中也舒了一口氣,趕忙做了個鬼臉。
珠簾後,秦夫人眼眸微黯,她擡眼時與雍王妃對視一眼,随後便一道出了房門。
屋外雨聲碎碎。
地面一片濕潤,秦夫人站在廊下,身後一道腳步聲緊緊随來。
她輕嘆一聲,手中攥着一串佛珠,似有惆悵地開口:
“周焰此次,恐難再出來了。”
雍王妃站在她身側,望着眼前連綿的雨簾,輕聲道:
“阿杳可要為绾绾解了這婚約?”
“绾绾不會同意的,除非……周焰先放手。”她的女兒,她最為了解不過了。
“可……太後那邊又該怎麽辦?”雍王妃轉眸看她。
“我就是沒太明白,她之前并未說過要動周焰的,一會兒我派人去宮中遞信再問問她吧。”秦夫人眼中劃過一絲疑色。
雍王妃也點頭,她回身看了眼屋內,複而問:“國公爺知曉此事嗎?”
“并未。”
這廂朝雲醒後,用了半碗清粥,随後便又躺下了。
秦國公心中念着女兒心結,離開暮雲軒後,便派人備了馬車,預去京兆尹問問此案詳情,再做籌謀。
屋內衆人散去,床幔之後,簾子微動。
被衾裏的人掀開眼眸,朝雲心中一直在思索着昨夜之事。
千絲萬縷擰作一團亂線之時,突地,她想起一人,而後緩緩起身看向一旁守着她的春莺。
“郡主?”春莺被她陡然一盯,有些怔然。
朝雲看向她,啞聲開口:“春莺,給我倒杯水。”
春莺福身應是,而後将一盞溫水斟好遞來,朝雲接過輕啜了一口後,嗓子潤了潤,複又開口道:
“春莺,一會我寫一封信,你幫我送至乾王府中,萬不可讓旁人知曉,有一條小路……”
吩咐完後,朝雲掀開被衾起身,随意搭了一件袍子,便走至外屋的書案前坐下,研磨提筆,速速寫下一封書信,而後待筆墨晾幹,才将信紙折下封起,遞給春莺。
這廂掐着時辰,春莺從房中退下,回了自己的寝居換上蓑衣,才按照朝雲的指示,離開府邸,沿着那條小路避開了官道耳目,一路行至乾王府邸。
雨勢漸大,不絕地下。春莺站在巷口望向緊閉的府門。
她踟蹰一番後,看着手中這封信。
今日,她定是要提郡主将信送出的。
這般想着,她一咬牙,便提步走入雨中,行至那府門前,開始拍打着大門。
一陣叩門響動,大門裏頭的人皺着眉,将門闩打開,看向外頭一襲蓑衣的女子。
“姑娘找誰?”府丁不悅道。
春莺一臉急色地攥着信,答:“勞煩通報一下,我是秦國公府的丫鬟,我尋王爺有要緊之事!”
府丁瞥她一眼,而後轉身預去通傳,卻迎面遇上了管家。
管家斜乜了一眼門外之人,問府丁:“火急火燎的,幹什麽?”
“門外那個她說,她找王爺有事,又說是秦國公府家的丫鬟。”府丁唯唯諾諾地答。
“國公府?”管家聞言一頓,再度觑了眼春莺,心中想起王爺昨兒吩咐的話,旋即将府丁推了過去,冷冷道:“讓她回去,不準再來了,就說我們王爺忙得很,沒空和她掰扯。”
這般囑咐完,府丁哪裏還敢違背命令,只猶豫了一瞬,便回頭朝春莺重複管家的話。
一番拒絕後,大門再度被人關上。
春莺奮力地想要擠入門內,卻被兩個府丁猛地朝後一推。
她的力量微弱,只得被人甩出門外。
訇然一聲,大門被關攏。
女子跌坐在地面上,愣愣地看着大門,她咬了咬唇,攥緊袖中書信,一時愁意與愧意漫上心頭。
愁雲滿腦之時,春莺轉身走入雨中。
迎面一個男子猝然與她相撞,春莺恍惚之際,那男子滿臉冷然地将她雙手挾住,而後提拉着上了巷尾一處寬大華麗的馬車處。
深色的車簾被一只素白的手拉開。
雨水朦胧中,春莺看見裏頭那人一張清秀儒雅的臉,眸中含着清淺笑意與她對視。
二皇子淡然一笑,瞥了眼手下道:
“你怎麽能對一個小娘子這般粗魯呢,松開她。”
手下旋即放開,春莺顫顫巍巍地看着二皇子,又聽那男人開口繼續道:
“你叫春莺,是長明郡主的貼身婢女是吧。”
春莺不答,二皇子倒也不怒,上下打量她一眼後,又笑了笑道:“袖中的東西交給我,我來幫她可好?”
聽至此,春莺心中警惕極強地想要朝後撤,二皇子不緊不慢地睇給手下一眼,手下會意,直接抓起春莺的雙手,将書信取出,遞給了二皇子。
二皇子接過書信,輕笑一聲:“你倒是忠心啊,這般大的雨,也不見淋濕半分。”
說着,他慢悠悠地将信封拆開,信紙取出,眼瞳輕輕掠過那黑色的字跡。
原本平和的眼瞳,漸漸沉了下來,二皇子唇邊勾起冷笑,攥緊了信紙捏成一團,手指一揚,将信放置雨中,任由它打濕不斷。
“不說話是吧,春莺,我對你可沒什麽耐心。”二皇子眼眸微眯,裏頭盛出一星危險,他剛要擡手示意手下,忽而腦中又想起什麽,呼出一口氣,皺眉冷聲道:“算了,孤留着你還有點用處,免得她又說孤的不是。”
“你回去吧,別忘了告訴她,你遇見孤了。”語音稍頓,二皇子惡劣地笑起來:“還有,告訴她,孤現在就替她去牢中看望一下我們的周大人。”
他的聲音将後半句話咬地極重,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春莺,仿佛是在盯着案板上的魚肉一般。
這是上位者的權利與殊榮。
作者有話說:
虐章不多放心看,後面你們會愛上周狗坐牢的(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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