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雨仍在綿綿下着,雨簾籠罩着整個邺都的屋檐、街巷。
有馬車辘辘滾過青石板,漸漸沒入這場雨幕之後。
诏獄前,馬車停下。
侍衛将傘撐起,只待車內的男人緩緩走下,随後緊随他一道走入那诏獄入口。
值守的獄卒見來人,紛紛躬身揖拜着行禮問安。
二皇子斜瞥了眼衆人,徑直從甬道朝前走,昏聩的牢獄通道裏,便是那壁燈都顯得昏暗而微
弱。
他的眸子落在那燈芯之處,眼底淌過淺淡笑意。
“咱們的周指揮使關在何處?”二皇子轉頭看向一旁身着飛魚服的男人。
沈峰臉上也挂着笑,答:“最裏頭那間,聽您的,給了特別照顧。”
聞言,二皇子嗤笑一聲,步子稍快一些朝着前方那片昏暗繼續走。
終是行至最裏間的牢獄,四周俱靜,二皇子的目光緩緩拉長。只見那處鐵欄杆後,周焰正坐在牢中木板之上,面容沉靜,仿佛在等人來。
他哼笑一聲,朝沈峰揮手示意,沈峰旋即便走上前用腰間鑰匙将門鎖擰開。
吱啦一聲,鐵門被人推開。
一雙錦面長靴踏在地面鋪着的一層稻草上,沙沙響起,蟒袍漸漸晃入周焰的眼中。
這片牢中更為昏暗,只得外頭那幾盞微弱壁燈透過照亮裏頭一星半點。
背對火光,二皇子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心中一陣暢意,而後對上周焰隐在黑暗裏那雙半明半暗的眼。
兩廂對視間,二皇子盯着他那被枷鎖烤着的手,驀然扯出笑容,慢悠悠開口:
“周大人啊周大人,你說你為何要去殺朝廷命官呢?落得這麽個下場,毀了你整個光明仕途啊。”
那雙淬毒般的眼睛盯着周焰,裏頭滿是譏诮。
周焰微一擡目,瞥過他的臉,淡聲道:
“不正如殿下所願嗎?不過殿下這般費盡心機對付周某,倒是讓人意外。”
“哈哈哈。”二皇子忽地一陣狂笑,身子微微傾斜,本是儒雅清秀的臉上顯出幾分猙獰,“從前孤惜你幾分才華,可惜你不識趣啊。”
“所有不順從孤的,孤都只好送你們去你們該去的地方。”
輕悠悠的一句話,二皇子眼底譏笑滿溢。
“這一步是我,那不知太子下一步又該是誰?”周焰長腿微伸,靠着身後的石灰牆,神态淡漠而流露幾分恣意。
二皇子目光在他身上逡巡一番後,頓了片刻,才緩緩答:
“別想了,周焰,你逃不出去的。”
“我不會逃,太子放心便是。”他淡聲說,眼底一片漠然。
“不會逃便好,省的多受些皮肉苦楚,周指揮使放心,孤很快便會送人陪你一道上路的,望去了天上,你還是這般忠心。”二皇子長眸一眯,笑容漸漸變得詭異起來。
落下這句話,他緩緩轉身,并未留意到周焰眼底一閃而過的銳利。
那道清貴的身影順着一路火光漸漸沒入黑暗裏。
周焰盯着前方一路燈火,眸底陷入了沉思之中。
走出诏獄,門外雨聲漸止,地面上的濕意撲面而來。
馬車旁,一名侍衛見他出來,便立即走上前弓身道:
“殿下,坤和宮來人遞了話,讓您過去一趟。”
二皇子微微瞥眉,眼瞳稍轉,忽而想到了一處,眉間松開,眼底劃過一星不耐之色,而後施施然道:“走吧,去坤和宮。”
侍衛給他撐着傘,回到馬車處,而後駕着馬車一路朝宮廷而行。
雨簾在空中已漸漸消散,轉而一輪圓日從天邊升起,鍍上一層暖光。
半個時辰後,坤和宮。
幾名宮娥将後門處的二皇子等人緩緩領入宮門,穿過一條小徑,終是行至了正殿之中。
殿內清香飄浮着,案上的青玉香爐正燃着,地龍也正暖烘烘地烤着。
一襲素白錦衣的女人正坐在殿中,她掀開那雙眸子看向門口的二皇子,眼底淌過一縷不虞之色。
瑾瑜嬷嬷見此,吩咐着宮娥們将殿門阖上。
殿內只剩下他二人相對。
太後斜睨他一眼,手中白玉瓷茶盞砰的一聲,撂在案頭。
“你動周焰做什麽?!”她厲聲道。
倏然,青年臉上泛起淺笑,悠悠道:“太後娘娘急什麽,若是為了郡主倒也不必這般,郡主天姿國色,還愁找不到郎婿嗎?區區一個周焰算什麽?”
他直接點明周焰如今已是無用之輩。
思及此,雲太後方才的怒意遣散一半,轉念又想了一番後,心中覺得一切在脫離自己的掌控,複而又睨向二皇子:
“雖是如此,但在此之前,周焰也算是哀家的人,太子連商量都不曾與哀家商量了是嗎?”
二皇子溫良一笑,朝着太後揖禮微弓腰身道:
“皇祖母這是什麽話,孤不過是讓祖母的計劃加快一些,若是周焰在,您覺得他會為了郡主而弑君嗎?他不會的,可是孤會啊。”
說着,他擡眼看向雲太後,眼底泛起無辜之色。
他的話使得雲太後心口一頓,目光漸漸移下,盯着自己手腕上那串佛珠,那股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覺再度襲來。
半晌後,雲太後眼眸堅定地看向二皇子,冷聲問:“什麽時候動手?”
“皇祖母勿要擔心,老頭每日的藥,我都讓蘇承培放了,就在這幾日便該大限将至了。”
他輕悠悠地說出這句話後,面上還帶着幾分嗤意。
看着二皇子臉上毫不掩飾的神情,雲太後的目光微滞一瞬,當年皇帝害死了她的兒子,而今,卻被自己的兒子反噬,當真是天道好輪回。
多可悲啊,皇家何來什麽真情呢。
她的眼簾漸漸垂下,不斷地去摩挲着腕上佛珠,心緒也一寸寸地洶湧起來。
“雍州兵馬已至,你打算安排在何處?”
二皇子緩緩直起腰背,從容答:“京畿營地最近。”
“京畿營地?”雲太後微愕,“秦國公不會同意的,此事他并未參與。”
他忽而打斷太後,幽幽說:“無礙,京畿營地并非秦國公一人管轄,還有談統領,他會安排好一切。”
“談巡?你和他……”雲太後的話戛然而止。
她突然想起二皇子這太子之位,當時便是與談巡一道救駕得來的。
原來早早的,眼前這個青年便已籌謀好了一切。
“太後只需在宮中等候好消息便是,孤會将一切做得密不透風。”
袖中的手慢慢蜷起,二皇子眼中閃着自信。
這廂應付完太後,二皇子便離開了坤和宮,天邊日光輝輝,照在他的身上,多了些許暖意。
他的嗓音,淡淡的,似飄渺般:
“算着時辰,春莺也該回到秦國公府了吧。”
二人此刻方行至禦花園處,侍衛還未回答,便見遠遠的一道內官的身影正避着四下在朝他們靠近。
蘇承培一路避開宮人眼目,終是尋到了二皇子,旋即便隐在樹叢中朝他虛聲喊着。
“殿下,奴才有事要禀!”
他轉頭,看見蘇承培面色泛急,心中不虞地走近幾步,淡掃他一眼,示意他說。
“殿下,皇帝快要不行了,方才奴才侍奉他用湯藥之時,見他背着人嘔了好大一口血,今兒午憩睡到此刻,奴才進去瞧,聽他嗓音弱得很!”
得此消息,二皇子心裏止不住地顫動,他怔然地看向蘇承培,深吸幾口氣,再度确認一番,見他點頭,二皇子的臉色一霎白一霎紅,眼底情緒沸騰反複不止。
最終點頭,壓着嗓子道:“現在便随孤去太極殿。”他回首看向侍衛,想了想又道:“你去尋談巡,命他備好兵将,以防萬一。”
距離春莺離開已過了兩個時辰。
朝雲躺在床榻上,目光在眼前的簾幔上來回梭巡,心中只覺得有一股惶惶情緒在叫嚣着。
纖細修長的手指攥着被衾,長睫垂下在瑩白臉上落下一層淡淡的影兒。
一旁的香爐萦繞着青煙縷縷。
深吸幾口氣後,朝雲強迫着自己将不安情緒給消散,屋外終于響起一陣腳步聲。
她騰地坐起身,看向門外,吱呀一聲,木門被推開。
春莺脫下蓑衣,一身狼狽地走至珠簾處,朝着裏頭跪地哭噎道:
“郡主,奴婢無用,未能及時将信送至王爺手中,而是……而是被太子奪了去……”
聞言,朝雲心裏一宕,旋即掀開被衾顧不得其他直接赤腳點地,走向春莺将她扶起與一旁圓桌處坐下,又聽她嗚咽着将事情原末說清。
她的目光落在春莺濕漉漉的發絲上,有些心疼地将她淩亂的發絲撩至耳後,又朝外吩咐着冬泱進來帶春莺下去盥洗休息。
二人退出後,朝雲坐在桌前,清淩眼眸中泛起愁色。
她的手指交搓在一起,心中似有一股強力的氣流正在壓迫她的心房,使得她滿頭焦亂如麻。
指尖被指甲掐住,絲絲痛感使得朝雲稍稍冷靜些許。
腦中如麻的繩索一點點理着,為何乾王如今避而不見,為何二皇子會攔截春莺。
數個問題使得她阖上眼眸去想,去尋找那些自己忽略的細節。
須臾後,她眼睫掀開,只思理出一條明線。
然而,她的答案剛要呼之欲之時,房門被人敲響。
“阿姐,你可醒了?”
君琊在外敲着門,朝雲眉間微瞥,而後應聲。
旋即,門被推開,君琊匆匆走入,看向朝雲,沉聲道:
“阿姐,方才我與父親一道去京兆尹詢問周大人之事,回程之路上,看見承天門處守将與宮人全都被人調走,一波禁軍駐紮在外,看着是宮中也出了大事。”
“父親與母親他們一道入宮去姨母處,我心中覺得不對,便來給你說。”
朝雲眸光稍頓,是真的。
她所猜測的是真的,是二皇子在背後操控這一切。
周焰下獄,他便有了可乘之機。
那麽乾王呢?他又對乾王做了什麽手腳……
掌燈時分。
朝雲惴惴不安地坐在屋內,時不時朝外眺望一眼,只待秦國公他們回府,才能得知宮中情況。
一切來得太過于突然,僅僅一夜之間,邺都便要翻天覆地。
約莫又過了一刻鐘,屋外是男子沉重又紊亂的腳步聲。
君琊站在門口,朝她點頭道:“阿姐,母親他們回來了。”
姐弟二人一道從暮雲軒走出,一路匆匆行至正院處,只見那廳堂之門緊閉,四下仆人紛紛站在院門口,見朝雲兩人要過去,忙不疊地去攔。
卻對上朝雲稍顯不虞的目色,又只得垂下眼放手。
二人放輕腳步走至房門處,便聽裏頭一陣争吵之聲傳來。
“陛下已薨,太子即位本就理當如此,妹夫你又何必如此冥頑不靈?”是雍王妃的聲音在勸秦國公。
只聽秦國公怒氣沖沖地回駁:“我本是臣子,行的是忠君之事,并非賣女求榮之事!太子即位,自然與我沒什麽所謂,但你們卻要将我的绾绾嫁給太子,真是荒謬!”
“雲杳,我與你夫妻十餘年,绾绾更是你我第一個孩子,我們都曾将她視為珍寶般呵護着,你怎能為了名利,而将女兒賣給皇室!”
秦夫人面色一僵,指甲深深陷入肉中,輕吐一口氣道:
“太子即位,她便是皇後,夫君覺得這是害她?”
“阿杳!你糊塗啊!天家薄情!”秦國公眉眼緊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悲傷道。
“國公爺慎言!”雍王妃厲聲呵道,“此事還得看太後如何想法。”
門外,朝雲臉色微滞,心中一陣愕然升起。
晉文帝死了,二皇子程嘉铎即位,還要娶她?
聽這話語中,她一直敬之、愛之的姨母娘娘,也參與了這次宮變。
是她幫了程嘉铎嗎?
一切都變得這般可笑。
所以周焰呢,是他們的犧牲品嗎?
一股窒息感濃濃将她包圍起來,朝雲擡手捂着心房位置,揪緊了那處衣襟,而後轉身腳步踉跄地走出正院。
君琊緊緊跟在她身後,不斷地喊她的名字,卻得不到半分回應。
此刻腦中一片混沌,眼前似有撥不開的迷霧在将她纏繞起來。
四肢百骸得不到解脫,一直在被人捆綁。
忽而,一雙手将她從迷霧中扶住,她眼神迷惘地擡頭看去,一張俊美英挺的臉出現在她眼前,那人一雙鳳眸似笑非笑地勾起,深深地看着她。
深色唇瓣翕動,張合幾下,在念她的名字,飄渺的音色落入耳中。
——“秦绾绾,別怕。”
耳邊也有另一道聲音也在喊她,嘈雜的,真實的,将她從幻覺中拉出,她轉頭看見是君琊在扶着自己,滿眼焦急。
她鎮定心神,而後冷靜道:“君琊,我要去乾王府,備馬車。”
秦君琊微愣,躊躇着開口:“可是……”
“我要去乾王府。”朝雲冷聲重複,語氣堅決。
對上她清淩眼瞳,君琊只得作罷,旋即吩咐貼身小厮付止去備車馬,前往乾王府邸。
一番輾轉,秦府馬車停至乾王府門前。
朝雲由着君琊扶着,步伐徐徐走至府門處,她眸子一垂,身旁小厮旋即會意開始敲打府門。
片刻後,府門打開,府丁與管家對他們對視,管家的目光在看見朝雲後怔忡一瞬,而後谄笑着躬身将人迎入府中。
朝雲唇邊勾起一抹嗤笑,冷聲道:“差點以為,王爺家的管家好大的威風,本郡主也不願意見。”
此話一出,那管家哪裏不知何意,趕忙恭笑着答:“郡主誤會了,白日裏确實是王爺病了,不便見客。”
“那這般快,便病好了?”
管家一噎,正焦頭爛額着措辭,便見長廊下一道清瘦筆挺的身影出現,程明璋眸子泛起笑意看向朝雲,又掃了一眼管家道:
“你先下去,郡主姐姐有什麽怨氣對明璋發即可。”
朝雲擡目看向程明璋,烏眸潋滟,今日她來不及上妝,臉色雪白,靡麗的一張臉上勾出幾分破碎憐意。
“你知道我要來找你?”
他把玩着手中折扇,不緊不慢地答:“是,本王已恭候郡主多時。”
說着,他擡了擡下颌,示意朝雲随他一道進屋子。
君琊被留在屋外,仆人為他備了茶水果子,送他去正廳等候。
一貫以奢靡聞名都城的乾王府中,便是一處書房也是裝飾得富麗,毫無書香清雅之氣。
程明璋走至那紫檀木螺紋圓桌前坐下,給朝雲斟上一盞熱茶遞去。
“郡主今日要找本王救周無緒對嗎?”他淡淡道。
握着那盞熱茶,朝雲冰涼的手指漸漸回溫,感到暖意,而後點頭說:
“你與無緒,比之我與無緒情誼更深,為何不願救他?”
說至此事,她的語調中難免帶了點隐隐急意。
程明璋自然聽出來了,此刻也緩了一息,認真對上她的眼睛,嘆息着答:
“郡主,他出事之前,我便告知了他,不要意氣用事,但他不聽,本王真的束手無策。”
束手無策。
得到這個答案,朝雲心間湧起酸澀,是了,眼下江山都要變了,程嘉铎那個小瘋子根本不會放過周焰的。
指尖緊緊縮起,茶盞滾燙的溫度在灼燒她柔嫩的掌肉,她卻似沒有痛覺一般,任由掌心變紅。
程明璋低眸便見她的動作,旋即伸手将茶盞從她掌心奪過,冷聲道:
“郡主,萬事還是要保重自身,萬一事情後來有了轉圜,你卻傷了自己,無緒又該如何自處?”
轉圜。
朝雲捉住他話中之詞,眼瞳迷茫地望着他。
“如今,我是無法入宮了,倘若我入宮去見皇兄,太子定會以叛軍之名将我絞殺。”程明璋壓下眉眼,淡聲說着:“只有靠你們雲家了。”
緩了好久,朝雲心中湧動着,姨母與二皇子聯手,那麽二皇子就是靠着姨母手中那點權勢才得以逼宮上位的。
原來舅母入都城也不是為了給祖母還願,不過是為雍州兵馬來到都城做的一個掩護罷了。
她垂下濃長羽睫,深吸一口氣後,心中落下一個決定,而後她看向程明璋,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靜與堅決。
“我知王爺有法子讓我進诏獄,眼下程嘉铎在宮中忙着皇帝喪事并無暇顧忌宮外之事,要顧忌也定然是忌憚的四周兵馬,你有法子可以帶我進去。”
“我要見周焰。”
程明璋身形微怔,垂下的眼裏劃過一抹詫異,而後又掀眸,面上恢複方才的黯然無神,對她對視一眼後,确認道:
“郡主想好了要入诏獄?”
“想好了。”朝雲不帶一絲猶豫地回答。
“行,那郡主還有什麽需要本王去做的?”
夜幕低垂,一尊皎白明月緩緩升起天穹。
四下阒然,诏獄外,一輛馬車搖搖停至眼前。
自馬車而下的女子,一襲月白色兔毛雲紋披風,帷帽下的月紗随着徐徐而來的清風吹動,女子步伐款款地朝着大門走去。
值守的獄卒一見女子身後之人舉着那玄金腰牌,旋即便放下長矛,打開門闩,放她入內。
昏聩逼仄的暗道處,前方之人一路點燃壁燈,火光照着女子月色衣裳上,上頭一層勾絲金線晃得粼粼閃動。
一步一步,她走入這滿是血腥之氣的诏獄內,四周氣息湧入,混雜着男人的汗漬與潰爛的血肉。
帷帽下的一張臉卻是平靜從容地朝前走着,兩道細長精致的黛眉舒展着,清淩潋滟的眼睛直視着前路。
雪白的脖頸高昂着,柔荑交握,指尖纖纖,她的每一步,都在以自己最好的姿态去見那個人。
行至末端牢獄。
火光搖曳裏,她掀開月紗,看向裏頭側身端坐的那道影子。
他的衣衫染了血跡,本是端正的冠髻稍亂,額前垂下一绺發絲,濃黑的眉眼阖着,挺峭的鼻骨似一座小山,她曾用指尖摸過。
依舊俊美,依舊那般讓人心旌動蕩,血漬并未讓他顯得狼狽,只多了幾分狠絕與戾氣。
朝雲斜乜一旁之人,示意他開門。
獄卒随即将門鎖打開,而後領着一衆獄卒緩緩躬身退下。
白皙指尖觸上那道鐵門,吱剌一聲回響在着昏暗的牢中。
一道女子的幽香蹿入鼻間,周焰濃眉一皺,掀開眼眸,看見了朝雲。
她正垂眸與他對視,周焰身子微震,眉間緊皺起來,不待他開口,朝雲便取下了頭上帷帽,一張明豔姝色的臉,紅唇明眸,妝容精致,绾了一頭盤發,只釵一根金簪。
而後,他看見她伸手将自己身上那襲月色披風解開。
裏頭,是刺眼的紅,那是一襲錦茜紅妝暗花金絲绫裳,邊緣繡滿了石榴,胸襟處一顆顆紅色寶石以作領扣。
周焰深黑的眸底裏頭,忽而湧起一道巨大漩渦,他擡目對上朝雲的眼睛。
顫着聲線問她:“秦绾绾,你做什麽?”
朝雲一步步走近他,緩緩坐在他牢中的木板床上,四目相對間,她不發一言,只将眸光緩緩落下,盯着他的唇,而後雙手搭上他的肩膀,溫軟的唇輕柔吻上他的。
親吻間,她語調缱绻的、囫囵的答:
“緒郎,我來嫁你可好?”
作者有話說:
我來啦我來啦,肥章寫出來了,誇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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