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刀無極
刀無極躬下身,雙手自刀無後顫抖的掌中接下沉重的荒豹雷刀時,他聽見他的師尊道:“無極,你可曾想過……更早地得到這把刀?”
刀無極微微一怔,随即認真搖頭,“師父說笑了,徒兒只是暫為代管門中事務,還望師父保重貴體,早日恢複功體。”
“何需對為師講此違心之言?”
刀無極正待正色作答,刀無後卻已倚着榻再次躺下來,“為師又何嘗不知……時日已是無多。”他有些吃力地舉起手臂,無聲地望向仍穿在身上的刀龍戰袍,“便是現在脫下這刀槍不入的戰袍,又能如何……可是人若曾被人背叛一次、又或背叛過他人一次,便總會疑神疑鬼、難再安下心來……這心病,是不是也比劍傷更難醫?”
“……”
“前輩杳無音訊已有多年,他既始終不曾再現面,料來……”刀無極猶豫片刻,最終輕聲道。
“……不必再提他。”刀無後疲憊地揮了揮手,“無極,你之天賦出衆,多年前便已遠超為師……師徒一場,你始終是為師今生最大的驕傲。”
“師尊昔年獨力斬殺暴君羅喉之輝煌,我仍是遠遠不及。”
“……”
“哈!”刀無後沉默片刻,卻忽地坦率一笑,呼吸便也随之略顯急促起來,“……我之境界唯獨瞞你不過,這件往事,以你之智慧,當真始終未曾懷疑?”
“刀龍戰袍與傳聞中失落已久的影神刀本有加成,天下人口耳相傳之大事,又怎會有錯?”刀無極垂下目來,應答卻極是迅捷。
“……也罷。”刀無後終不再深言,他擡目望向窗外,忽提及了一個早已沉埋多年的事物,“至于刀龍之眼……”
刀無極聞得這陌生之詞,卻驀地擡起頭來,不覺重複道:“刀龍之眼?”
“你曾有耳聞?”
刀無極茫然地搖頭道:“未曾……這又是何物?還請師尊教誨。”
“難得你有亦如此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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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無極靜候了許久,最終卻只聞他之師尊帶着些許喟嘆道:“傳聞中,最優秀的刀者當可刀龍開眼,反應與刀法皆能提升至另一境界……你之悟性并不低于那人,而極限究竟在何處,是否将能超越過他,為師恐已無緣得見……”
“那人?”
“……”
“日後,要好好帶領天下封刀。”顯赫一時的天下封刀之主卻未曾再做回答,他微微閉了目,認真交托道。
“……是。”他的得意弟子最終鄭重答道。
神刀刀無後的死訊在武林上引發了一時的轟動,這苦境英雄名流不少,安詳亡于病榻之上的人卻不能算多。前來悼念的人群絡繹不絕,也自然少不了借悼念之名觀望刺探者。平靜的沉痛哀思下,又是多少湧動的暗流,若期間或有些意外,天下封刀之名雖是響亮、卻畢竟不過憑斬殺暴君羅喉的神人一己之功號召而起的門派,便是潰于一朝,卻亦不算稀奇。
然而隆重而有序的葬禮上,天下封刀一門上下,諸多繁瑣事宜莫不令出如山、令行如流,使得一衆看客皆不由得內心折服,欲落井下石者亦不得不暫息了叵測之心。那新任的刀門之主,雖不過是籍籍無名的後生晚輩,姿儀氣度卻皆屬非凡,禮數、排場、謙沖、震懾,無一不恰當得宜、滴水不漏。傲世蒼宇刀無極,傳聞中的神人唯一的關門弟子之名,便也自此正式為這武林所知了。
縱是門中大小事務早已漸漸移交于一肩,師尊之亡故仍使天下封刀內外多有風波。刀無極沉穩以對,數月來多費心神,終是全面收束了門中勢力,暫且低調蟄伏,漸是安定了一切。待到萬事終可步入正軌,這位天下封刀的新主卻果決大膽地将大小事務盡數交托與了同樣資淺的方才就任的副主席玉刀爵。
“主席……”沉穩謹慎的中年人略顯為難,“此時此刻,主席若是暫離,恐有宵小之輩再次趁機興風作浪。”
“無妨,吾自是信任刀爵的能力。”刀無極倒是極其放心地揮了揮手。
“這……”
“天下封刀之未來尚且長遠,”刀無極負手望向前方氣派的橫匾,“日後再多變量,皆需仰仗刀爵與我并肩擔待……而今,不過是這乘風破浪的開始,刀爵又怎可自失信心?”
玉刀爵的推托之詞頓時一滞,片刻後,終是心悅誠服地低下頭去,“是,主席。”
“既是隐患,不妨助其及早生發,也自可及早拔除。”刀無極微微閉目,“況且……吾心中始終挂懷一事,或涉及先師遺志,亦該是時候詳加探尋了。”
玉刀爵斂容認真道:“即使如此,主席放心,一切交吾便是。”
“有勞了。”刀無極颔首,安心轉身而去。
尋幽小築。
荒豹雷刀收了勢,重新被別于腰後之時,刀無極斂去眸光,垂下目來,再次思及“刀龍之眼”四字。
自師尊最後一次養足了精神與他長談之後,刀無極開始間或地做同一個夢,夢裏有一望無際的雲海,與乘風翺翔的自己——那或是自己、又或并不是自己,那盡情遨游的感受令人心安,卻也隐懷着某種極度不安的陰影,他無故地想低下頭去确認自己的掌心,卻總會在那個瞬間醒來。
他于夜半茫然地睜開雙目,榻頂帷布上熟悉的紋理清晰可見,提醒着他自己仍身處在自幼生長的天下封刀,一切毫無異常,可卻又像是有某種蹊跷正無聲地滋長着。失去睡意的刀無極不覺長長地舒一口氣,籍着寧靜的夜去思忖山雨欲來的天下封刀未來的一切。
——直到同樣的夢境數次襲來後的某個夜晚,他在醒來後出神地望向視野的正上方,卻忽地驚覺起來。刀無極緩緩舉掌于面前,長年持刀而骨節分明的五指上,卻映出一線淡淡的紅色,他謹慎地移近了掌心,那線紅便也更顯鮮明了些。他的心不覺提起來,下榻步向房中的銅鏡,尚未及靠近,鏡中已先閃爍出了兩點紅色的光芒——刀無極深吸了一口氣,他清晰地看到,那正是他自己的雙眸。
他轉過身環視熟悉的房間裏的一切,朔月的夜半本應是極致的黑暗,可眼前的事物卻皆是如此分毫盡顯,近至自己掌心的紋路,銅鏡邊緣的刻痕,遠至牆上的字畫內極小的蠅頭落款,窗棂上被歲月磨損了些許的線槽……縱是習武多年,這亦是自己本不可能抵達的境界,又或,該說是尋常人類根本無法抵達的境界。
他于震驚中緩緩阖上雙眸,抱臂立于黑暗之中,凝神靜默之下,神武峰上往來刀衛巡夜的腳步聲皆遠遠近近地被輕易聞知,清楚地描繪出整個天下封刀的格局,期間蟲鳴葉曳、夜露落塵之音纖毫入耳,而一己之身緊張加速的心跳、血脈流動之走向更是振聾發聩,這細致入微的天地萬物,頓令人頓悟良多。
他不覺舉手,荒豹雷刀随着運勁而落入掌心,卻又在即将長嘯縱情揮刀的前一刻生生按下胸中漸趨熾熱沸騰的殺性,猛然警醒過來。眼前異樣的世界已然消失,他僵在原地,任由背後被冷汗浸透的衣衫點點褪去潮意,難以理清适才心中激蕩的情緒究竟是突破了境界而難平的喜悅驚惑……抑或其他?
然而師尊生前故後,瑣事極多,關鍵之時,更容不得分神偏差,刀無極心中縱藏困惑,卻不得不暫且按下一切,專注于天下封刀門內事務之上,直至這終可暫偷閑暇的時刻。
連日來的試驗與鍛煉,他已漸漸掌握了刀龍開眼之要領,然而雙眸中那令人跨越境界的紅芒,卻總是攜着欲意毀滅一切、卻又空茫的情緒強烈地沖撞着意志,令他不得不分出心神來強抑它的爆發失控。
刀無極察覺得到這雙異瞳可給予人的進境尚遠不止如此,強大與突破是武者畢生的追求,這輕易便突現的異能卻如令人上瘾的罂粟,他知曉這力量中隐含着極端的危險暴戾,卻不由自主地一次又一次去探尋它之極限所在。
他自斟了一杯酒,安坐于幽靜的院落之內,無聲地整理着思緒。
——刀龍之眼究竟為何物?出衆刀者盡可抵達之境界、抑或某種功法或血脈的傳承?
——因何不過聞得四字,自己便可莫名地開了眼?師尊對此是否早有預料?
——師尊曾提到的“那人”,究竟是何身份?
——昔年羅喉之戰,是否另有隐情?
……
待到一壇酒漸空之時,天色亦徹底暗了下來,刀無極自沉思中回過神來,自忖或當自往事着手,然不宜大張旗鼓,需躬行查證。至于刀龍之眼,在徹底了解其始末之前,亦不當為人所知。
未來方向既定,他安下心神來,親自收起桌上的杯盤,入室就寝。
是夜,又是相同的夢境侵襲而來,雲海、飛翔、難言的心緒、無法低垂的視線……然而卻忽有一條臂膀毫不見外地攬過他的後頸,橫搭在他的肩上,還十分親昵地用掌心扶住了他的上臂。
夢中的刀無極不覺全身僵硬起來,有莫名的抵觸直沖心頭,然而待他轉過視線來,那只抓住他臂的手卻驀地變成了一只龐大的獸爪,金色,五趾,正虛虛地覆住他左邊的半身,帶着強大的壓迫之感,恍似稍稍發力,便可将這巨大的爪完全鉗進他的身體,而後毫不費力地輕易撕裂。
他顫抖起來,非為恐懼,而是極度的憤怒,他伸手欲拔身後的刀,同時近似切齒地道:“天……”
刀無極猛地睜開了雙眸,再回神之時,卻已是草廬的屋頂為夢中爆沖的刀氣所襲、呼嘯着飛上天、又直落下來的千鈞之刻了。他舉手一揮已緊握在掌中的刀将其幹脆地兩段,同時自榻上躍下,再次爆發的內力之下,整間草廬也不耐這激蕩的沖撞,終是四分五裂地凄慘散落于地了。
徐徐的夜風吹過,他稍稍穩定了心緒,夢呓的餘音卻仿佛仍萦在口中,似乎那個名字已呼之欲出,然而稍加深思,又不覺焦躁而茫然。這于成熟的武者而言,絕不應該。
他閉了雙目,緩緩按捺下眼中泛起的紅與心頭蹿升的殺意,比先前的幾次更為艱難地将另一種嗜血而森然的意志強行壓抑下來,心底卻越發不安。
簡樸的草廬已為己所毀,刀無極靜默半晌,俯下身去,慢慢撥開四分五裂的木壁,尋得了外袍,耐心地撣去浮塵,穿戴整齊,而後又尋得了那支蒙塵許久的竹笛,他小心地将它拂拭幹淨,而後雙手持了笛,再次閉目,放空全部思緒,輕輕吹起一首安靜而舒緩的清心曲。
夜色深沉靜谧,星光灑落,笛聲悠揚婉轉地傳開,聲音過處,拓開一片廣闊的方圓,給予人足可尋回平靜與自我的遼遠空間。
刀無極于樂聲中忘我,卻忽地有影影綽綽的模糊畫面映進腦海,又似被某種隐約熟悉的意象召喚着,迫得他不由得驀地收了氣息,笛聲戛然而止,天地又歸于靜默。他再次開眸,瞳光閃過一抹紅,良久後,卻徑自長嘆了一聲。
……
不詳之預感愈見擴大,然而他負手而立,用力捏住了指尖的竹笛,這一次,心神卻是真正地堅定起來——若是已隐然覺察到另一種自我與秉性,亦暫且縱容過自己的彷徨逃避,而後,便也該是坦然正視之時了。
刀無極且聽憑心中直覺,足尖頓地,負手運起上層輕功,衣袂飛揚而去。
刀無極最終駐足于距神武峰不遠處的一方荒蕪的山穴之外,他知此處名為臯元,乃是天下封刀領地內的一脈百裏荒嶺,素來杳無人跡,故也從無踏入之必要。
然而今日深入,愈向山嶺之中,草木愈見稀疏,最終全然凋零,及至洞穴外圍數十丈內,已然寸草不生,耳畔不聞蟲鳴,天空未見禽影,詭谲的死寂中,又有危險的怪異之感愈發濃烈地彌散于周遭空氣之中。
刀無極的心猛然劇烈跳動起來,恍似連日來所困擾之事的答案近在咫尺,又仿佛有更加強烈的警覺提示着他,若再深入,則必将萬劫不複。
刀無極于荒涼的洞口前靜伫了片刻,緩緩開啓了刀龍之眼,目力所及之處,是洞穴周遭的岩壁上筆直地深入而去、漸漸收了沖擊之勢的劃痕,而那洞穴的盡頭,正有一枚沉默的巨石半嵌于原地,默然矗立,石上的蒙塵清晰可見,無疑已是多年前落入此地之物。他複凝神傾聽,百丈內杳無聲息,不存人跡活動之音。
刀無極最終深吸了一口氣,強自按下心底躍躍又混亂的無名情緒,以手穩穩按住荒豹雷刀之柄,無畏地踏入洞穴。岩壁內寂寥無聲,唯有他原是輕微的步履之聲,幾經回折,于幽暗的山洞之中,更顯得突出而鮮明。他再難抑制胸中的意氣,雙眸中的紅更顯熾烈,腳步亦加快了些許。
即将揭秘的與己息息相關的莫測未知賦予人危險的刺激,然而越是神秘和艱難的挑戰,則越令人有征服之欲。刀無極從來不是無謀的莽撞之輩,但永遠不會容許自己假借智慧謹慎之名,去逃避務須面對的困難絕境與怯懦猶豫。從前、現在、未來,此志不移,只會随着一個個被戰勝的往昔而更加堅毅。
他停步在那巨石前,低頭望向腳下起伏的痕跡,它們交相蔓延在空曠的洞穴腹地,蜿蜒組成了凝聚了歲月和時空的巨大圖騰——那是一條清晰的龍痕……他不再沉思或遲疑,吐納着維持着被最強烈的破壞之欲沖擊着的清醒,眸中紅芒劇烈地熾盛起來,舉掌觸上了那枚蒙塵的卵形神秘巨石。
……
千萬畫面與記憶帶着跨越時空的呼嘯聲,銳不可當地直沖入腦海、又或,是在沉埋多年的神識最深處驀地爆發開,四魌樹、詩意天城、禦天五龍、邪天禦武……無數往昔湧起,最後皆盡化作雲霧,再次組成了那個已然熟悉的夢境——
縱情遨游于雲海間的自己,莫名不甘地低下頭去,紅眸中所映出的,卻是一只六爪的龍爪,他茫然地化為人身沉默地靜伫雲端,在他之上飛翔的另一條巨龍便迅捷地弓起身體,借勢止住飛行的沖力,巨大的金色五爪輕輕在他面前的不遠處靈巧地點了點,似是欲說些什麽。
……
“天……尊皇胤!”臯元穴中猛地動山搖,亂石碎落,一尾鮮紅的巨龍無礙地直穿過山石,拔地升空,吟鳴百裏,晴朗的夜空忽地風起雲湧,雷電交加,降下瓢潑大雨。
而洞中的巨石已在那名字脫口而出的同時為難以抑制的雄渾龍氣沖擊,瞬間四分五裂,唯有造成了一切異狀之人,巋然不動地立于搖蕩的山穴內,無形的氣勁強橫地阻隔了一切近身的落石與揚塵,直至天空中盤旋的龍痕漸漸散去,星鬥重現,震搖的山峰再次歸于寧靜。
幽暗的洞穴內,那兩點鮮明的紅芒終究慢慢褪去了色彩,一切又浸入純淨的墨色,唯有一人平穩的呼吸聲輕微地漂浮在空曠寂靜的空間裏。
熾焰赤麟緩緩收去了龍氣,又平靜地閉上了雙眸。适才的覺醒太過張揚,若是被天尊皇胤覺察到,此刻的自己恐難在對決中占有任何優勢。他再次開眼以傾聽臯元山脈周遭的一切聲息,确認過暫時未有異常後,俯身自碎裂的天外之石中尋得一樣事物後,便摒去了氣息,施展開最頂尖的輕功,盞茶時間,已未曾驚動他人地安穩落入了神武峰中心那獨屬于天下封刀主席的居所之內。
他平靜地脫下外衫,卧回榻上,一如尋常時,恍似前半夜的風波皆未曾發生,這不過是個因需親身處理的事務繁多而推遲入睡的普通夜晚,一切都未有任何改變。
暫時無需改變,熾焰赤麟想,這是一個極其有利的開始,“刀無極”的身份與刀門的優勢,該當合理利用。而至于刀無極本身……
熾焰赤麟閉了目,用短暫的時間對這段亦屬于自己的過往人生予以了簡單回顧——優渥的生活、平順的境遇、卓越的天資、足夠汲取吸收的浩瀚武學與韬略、有對己悉心教導寄予厚望的平庸師長、有一直對自己關愛有加的奶娘、一門恭敬忠誠的屬下……而至于這異境的生身父母,無所記憶的幼年時便已離散,更無手足兄弟可言……
這一切,皆是如此美滿,熾焰赤麟曾經受過的不堪與屈辱,刀無極卻半點也未曾體會——無怪他自發內心地警覺遲疑、下意識地想拖延這長夢醒來的時刻。可是這和美風順的人生,本就是自己背離了過往的一切造就而成的,既為空中樓閣、夢幻泡影,貪戀自是無益。曾經做出的抉擇帶來的後果,他遲早要面臨,何況,他所追求的又何止于此?
……
而今,“刀龍之眼”四字既已入得己耳,料來那人必然已經覺醒、又或即将覺醒。他的天外之石不及那人所有的那枚,注定已失去先機,那麽這場已押上了全部退路的豪賭中,又豈能容忍自己繼續懵懂無知、錯失了籌謀未來的時機?他與同族盡是不同,既策劃了一切,便将尋得線索自主覺醒,整暇以待地鋪墊好最後的勝利。
他必将戰勝其他四龍,戰勝天尊皇胤,淩駕整個詩意天城。
這是熾焰赤麟人生的意義,一往無悔。
熾焰赤麟有些惋惜那枚由于覺醒時的情緒激蕩而被破壞了的天外之石,幸在那自故鄉帶來的關鍵之物未嘗浪費有損,他反思着方才覺醒的自己終究有所疏失,日後還當再入臯元山脈,徹底封住那方洞穴。
而至于那人的下落與動向……“刀龍之眼”之傳說既未曾廣泛揚名于武林,刀無後雖知其線索又未願詳談,一切或還需自昔年羅喉之戰的隐情着手調查。
念至羅喉之名,熾焰赤麟不覺再次思及另一位故人——此番苦境之行的最大變量莫過于,強悍如斯的魔神竟也會為異域的本土之人誅滅,他生長于天下封刀多年,門中之人自然最不忌憚說起羅喉的業績與暴戾,進而也更彰顯得自家前任主席的大義神勇。他自知其中必有誇大虛妄之成分,然而集合禦天五龍之力方能擒下的火宅佛獄之主,其能為自是毋容置疑……邪天禦武真正死去了嗎?又是否還有遺留于世間之事物或能量?此事亦須查證當年之戰的遺跡。
……
他投入在沉思之中,清晰地理順了對過往意外的應變之策與對未知未來的規劃,直至天色将明,便起身着衣,精神飽滿地以天下封刀主席刀無極之身份重臨議事廳——刀無極從來都是熾焰赤麟,只是,熾焰赤麟卻斷不會僅止于刀無極。這是無需困擾思量之事。至少,此時此刻,他欲意壯大天下封刀之壯志未嘗有一絲改變,這是全新的世界賦予他的極佳的隐蔽身份的優勢與可執行計劃的資源。
又或,為了那早已注定的未來的決戰,他還需拿出更多心神精力來,好好經營這極有潛力的新興刀門……更多不僅限于曾經的刀無極所暢想過的坦蕩磊落的方式。
他負手步入前廳,受過下屬們的禮節,最後站定于廳內氣派的“天下封刀”橫匾之前,回過身向着方才行過了禮的刀門副主席道:“這些時日以來,有勞刀爵了。”
待到那些被時光掩埋的陳跡的碎片漸由多種途徑被耐心細致的打探整理、最終近乎真實地還原出曾發生過的往昔時,刀無極端坐在案前,獨自望着那由各種旁證牽引拼湊出的确鑿的歷史真相,沉默良久。
最後他于異樣的奇妙感受中,低低地笑出聲來——這始料未及的前塵因果,原來那個真正誅殺了消滅邪天禦武之人的主力,正有着一雙金色的刀龍之眼,而此刻為他所帶領的天下封刀,卻也正是因這被刀無後篡奪了的功名而聚成了最初的雛形……所謂造化弄人,不過如此。
刀無極有些譏诮地想着,那人果然是個極好的兄長,竟是如此曲折地深藏了身與名,又間接為自己留下了好一筆人脈與財富……他不相信以刀無後和滄海平之力,能真正殺得了那個名為醉飲黃龍的人。那麽,他合該更加用心地壯大這天下封刀,直到有朝一日,他可用他留給自己的東西,親手将天尊皇胤自這世上除名,而後接下整個詩意天城……一如今日這良好的開端。
醉飲黃龍……他不覺再次念及這個未曾被大衆所知的名字,那人縱是失憶,卻終究記得黃龍二字,只是,天尊皇胤并非好酒之人,一場苦境的人生,又會令那人改變多少?而他從此銷聲匿跡于這武林,又是去往何方,精進多少?
……
他的手不覺輕輕按住了身後的刀……還不夠,他還需更加強大,直至遠超過他的境界、直至徹底斷去其他三龍可予以他的助力、直至一切準備萬全的時刻,再去面對他……而後,親自與這位他極是在意的兄弟,真誠地道一聲“永別”。他是他值得如此傾盡全力、予以最高敬意去對待的人,他的兄長,天尊皇胤。
命格不能決定人生,他想他并不恨他,他不過是想要那座詩意天城。
既然想要,便付出一切去争取,僅此而已。
其後那段漫長而安寧的歲月裏,刀無極漸漸擁有了更多的手下、心腹與盟友。苦境與上天界本無所分別,人心百态,各有追求與執着。他樂見這複雜的人性,亦樂于極有耐心地折服磊落君子,敢于收服噬人的猛虎,不憚接觸狡詐的毒蛇。
他摸索着尋得了壯大龍氣最便捷的方式,月刑者曾森然地笑着刺探,此舉如是有違人性,你可舍得?可心安理得?他不動聲色地深沉以對,無中生有,何必不舍?既非懦夫弱者,又何來不安?
他亦曾親自動手,暗奪了許多其他刀系的武學典籍,做得滴水不漏、不留痕跡。縱是天下封刀日漸壯大、相容并包,可武之一字博大精深,越至極限、便越需另尋蹊徑以求突破。而天下封刀以外的暗中勢力,亦需藉此培養。
他始終揮斥八極、深猷遠計,直至天下封刀終于整合了四方據點,唯有東品亭之楓岫主人,自結識以來,他對他之來歷有疑、亦隐有猜測之方向,然既暫無證據,便也樂得結交。豪傑敬賢士是風雅的佳話,縱是所疑有誤,親自締造這美好的傳說,亦是有助力而無損失,有何不可?
他娶了一位心儀的女子為妻,又陸續有了子嗣,他想好好體會這擁有家庭的人生幸福,也發自內心地欲意好好保護和照顧他們,承擔起責任,做合格的一家之主……直至他注定徹底失去他們之前。
後來,他所在意的她,也終是留不住,那麽拙劣的偷梁換柱自是瞞他不過……可是深究何益?有時一念之為,便再無回頭餘地,這體悟他自是懂得……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去為難另一位同床異夢者?
……
再後來,千年前的羅喉覺醒複活,這位殺滅了他最初盟友的毀譽參半的武君,那段醉飲黃龍與刀無後未嘗真正了結的因果,終究與襲成了天下封刀的他難脫牽涉,他自是不懼,反而自将起的硝煙中敏銳地察覺到另一個難得的機遇。
然而,意料之中的更多刀龍現世,卻伴随着猝不及防卻因緣相扣的失去……直至親手将那刀龍戰袍自一直視為骨肉的幼子僵硬的屍身上脫下之時,他想這優柔魇饫的人生體會已是足矣,亦該是盡時了。
一如暫泊于靜港的船,休憩總是短暫的,纜繩盡斷之時,自當無畏地重新揚帆,回歸航線。
最終,那柄蟄伏了千年的野心之刀終是毫無保留地出了鞘,收割下許多鋪墊已久的成功果實,一帆風順、所向披靡。
此後,也約略發生了些許意外,比如那個十分執着的複仇者,他曾小看了他,亦因一次的疏忽而吃虧狼狽。幸而,卻仍是運氣極佳地化險為夷,恍若天助。
在他穩穩地握着影神刀逼近為己療傷已畢的天尊皇胤之時,心中始終未嘗有一絲動搖遲疑。然而那句設想了數百年的“永別”出口之後,事情卻略有些出乎掌控。
醉飲黃龍與黃泉撤離神武殿後,他望向那柄仍未收回鞘中的影神刀,忽覺某種積蓄了千百年的意氣驀地傾洩了許多……仿佛經此一役,他與他便真的即将永別一般。
他略略定了定神,暗思無妨,其他刀龍已不是威脅,他亦不曾落于下風,要殺天尊皇胤,總還有下一次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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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