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待客廳裏,有腳步聲傳來。

薛冬梅握着食盒的提手,轉身向後跑去。

耳邊風聲呼嘯,猶如劈天驚雷一樣,同時向薛冬梅打來。

她跑到岳浚竹房間後面的那片人跡罕至的竹林裏,才蹲下來,還不敢放聲大哭,只得小聲地嗚咽着,用手抹着臉上的淚。

為什麽,伯伯明明不是那樣的人,他都答應自己為父母喊冤查案報仇的,為什麽要收人家的銀子?

難道他和那縣令一下,拿了銀子準備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嗎?

那自己呢,自己會被他如何處置,和娘一樣關到牢裏,然後悄無聲息地被抹了藥死去嗎?

薛冬梅坐在地上,倚着一根竹竿,無助地望着頭頂的竹葉。

清風吹過,繁茂的望不到天色的竹葉撲簌簌亂顫,有不少葉子随着這陣風而飄搖落下。

她睜眼看着一片葉子,直往她的眼睛而來。薛冬梅不想閉眼,她真想自己被這竹葉劃瞎,好逃避這可怕的現實。

可終究抵不過本能。

在竹葉接觸的瞬間,她閉上了眼睛。

竹葉經過,在她的眼皮上滑過一條細微的紅痕,又在她的耳邊停下。

她不想再忍,小聲地哭了出來。

為自己的怯懦,盲目和無助。

她不知道該以何面目去面對伯伯,是去質問他嗎,可自己又有什麽理由呢。那個人說得對,伯伯不光是一個人,他也有伯母,姍姍和浚竹兄要照顧,要為他們考量。他不能為了兩個死去的人,來讓活着的人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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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況,更何況爹娘于伯伯,也只是多年不見的舊鄰而已。

都過去這麽多年沒見,誰也不知道彼此變成什麽樣的人了。

可是,終究是失望的。

本以為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有了依靠,有了支柱。可到頭來,這偌大的世間,還是只有她一人。

薛冬梅哭累了,抱膝看着腳下的地。

金黃色的太陽光透過枝繁葉茂的竹葉間,在她身上留下各樣随風變換的光斑。竹葉零落地飄下,落在她的發上肩上。岳浚竹找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副場景。

他快步走到她身邊,單膝蹲下,看她雙目無神,腫的透明的眼皮上還有一道深深的紅痕。整個人像是被打擊了一樣,沒有一絲的精神氣。

他伸手把落到她眼前的一縷頭發撥到而後,輕聲問道,“團團,你怎麽一個人來這邊了?”

薛冬梅的神智回籠,只覺得雙眼重的讓她無力睜開眼睛。她伸手想揉,卻被岳浚竹攔住,“你眼睛腫了,是不是被這竹葉子劃了?”

既然他都幫自己找好了理由,薛冬梅也懶得再想,便點頭,“伯母讓我給你送雪玉糕,我看你沒在,就來這邊看看,結果這葉子刺撓的我眼睛疼,我就在這坐一會。”

她說話之後,才聽到自己的聲音還帶着一絲嘶啞。

幸好岳浚竹沒有聽出來。

“沒事啊,我一會找冰塊給你敷一下,再上些藥就好了。”他扶起她向外走,“先去我的房間休息一下,晚些再回去吧。”

岳浚竹的房間比較偏,在整個刺史府的角落。當時他就是看中房間之後有一片安靜的竹林,才不顧父母的反對,找人重新修整了一下,堅持住在了這裏。

薛冬梅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安靜的待着。

看她神色不對,索營把岳浚竹要的冰塊送到之後,又悄悄地退了下去。

岳浚竹搬來一把大椅子,讓薛冬梅坐好,半躺着靠在椅背上,“閉眼睛休息一會,我幫你敷一下。可能會有些涼,你忍一下,一會兒就好。”

薛冬梅應了聲,閉目靠在了椅背上。

岳浚竹把冰塊放到盆裏,等它融化一些之後,才用水濕了棉巾,又擰幹試探了溫度之後,才疊好放到了薛冬梅的眼睛上。

她的面目很沉靜,沒有任何的表情。

可是岳浚竹的心,卻慢慢地沉了下去。

食盒裏有兩盤雪玉糕,今日父親又在家,所以肯定是他一盤,父親一盤。按照團團的性格,第一盤肯定是送給父親的。可是現在,兩盤都在,那就是父親那一盤并沒有送出去。

為什麽沒有送出去,父親在家,應該就是那時候他在接待外人,團團不方便進去。

如果是這樣還好,那她的情緒為什麽會發生如此大的轉換。如今整個岳家人都知道團團未來的身份,不可能會在她面前嚼舌根給她難堪,那問題應該就出在父親今日的客人身上。

是什麽樣的客人,能讓她變得如此的悲傷和絕望。

最近父親在查康成縣謝家獨子命人殺害團團父母的案子,想來今天的客人,肯定和這謝家脫不了關系。

棉巾有些溫了,他摘下來,又換了一塊一直在盆裏泡着的棉巾。

可能是有些涼,她臉上的皮膚微動,又抿了下嘴唇,呼吸逐漸平緩後才真正的平靜下來。

岳浚竹小聲叫了下,“團團?”

沒有任何回應。

應該是睡着了。

岳浚竹放下棉巾,看她一眼,然後起身離開了房間。

岳光祈并不在書房內,他在主院的廳堂內,找到了正在和陳芳玉說話的人。

看到他,岳光祈揮手道,“正好浚竹也來了,我給你們說個事情。”

岳浚竹走過去,陳芳玉也是奇怪,“到底有什麽事情啊,我還要去找團團呢。哦對了浚竹,你有沒有見到她?”

“見到了,在我那呢。”岳浚竹道。

“這就好,我還以為她遇到什麽事了呢,也沒和我說。”

“你們倆先聽我的,”岳光祈從袖中拿出一沓銀票,放在三人面前的桌子上。

不同于陳芳玉的驚訝,岳浚竹面無異色,見狀直言道,“爹今天是不是見了什麽人?這銀票是他給的?”

岳光祈并不打算瞞他和陳芳玉,把何超新的話和目的據實相告。

果然,事情和他想的一樣,團團就是看到了父親收了銀票,以為父親不管她父母的事情了,才會如此傷心。可岳浚竹了解父親,他絕不會因為利益,就抛棄過往。如今這麽做,定有原因。

陳芳玉想了下道,“那薛燦和弟妹的案子怎麽辦,還有這筆銀子,你快拿走,別放在我眼前,我看着膈應的慌。”

岳光祈道,“案子還是要查的,只不過要暗中進行。這筆銀子,我準備用在城南的貧民設施這塊,把路修一修,一些危房什麽的重新劃分一下。”

“這樣也好,不過就怕這何超新發現了你的暗中動靜,鬧起來可就不好了。”陳芳玉道。她跟着夫君多年,對于為官之道,也稍微了解一些。

“這件事不能暗查,”岳浚竹忽然道。

岳光祈一向很尊重他的意見,聞言問道,“浚竹,此話怎講?”

岳浚竹解釋說,“何超新占據禹州城多年,而且又和京都褚家聯系密切,想來早就養成了驕傲自大的性格,對于爹收下銀票放棄查案,應該也有信心。但他城府高深,私下再派人監視我們,也有可能。況且爹公私分明的名聲早已流傳在外,為了這麽些銀子就放棄昔日管鮑之交,這着實可疑。”

岳光祈立刻明白了兒子的意思,“你是說讓我先‘暗查’,然後露出馬腳讓何超新發現,等他再次登門之後,我再放棄?”

“明為放棄,實則暗查。”

岳光祈沉思片刻,“此計可行。可有一點,我用什麽理由繼續‘暗查’呢,名聲都是身外之物,對于這實打實的銀票和你們安逸的生活來說,着實不值一提。”

“那要看什麽名聲了,如果是昔日舊鄰可以放棄,那對方的身份如果變得特殊了呢,比如...”岳浚竹遲疑了一下。

陳芳玉立刻接道,“比如親家!我們和薛弟可是姻親!”

岳光祈撫須點頭,哪怕收了銀子,可對方始終是自己的姻親,哪怕為了應付一下未來的兒媳,他暗中查案也情有可原。待何超新察覺,自己稍微表現一番,也有幾許可信度。

弄明白了事情原委,看兩人正在商量細節,岳浚竹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對了娘,雪玉糕很好吃,我一時貪嘴沒給爹留,娘你再做些吧。”

陳芳玉笑道,“這有什麽,改日我和團團再做些就是了。團團在你那,就讓她多待會,你們也好好相處一下。”

岳浚竹點頭,“我知道,那我先走了。”

他轉身向外走,想盡快和團團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

可等他回到房間,周圍早已沒了薛冬梅的身影。

桌上兩塊面巾已經溫熱,想來她早已離開。

岳浚竹心中一緊,起身向她的房間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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