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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連着半月,李妩白日慈寧宮侍疾,夜裏紫宸宮侍寝。
劉進忠私下裏與陳嬷嬷說:“李娘子在陛下與太後兩邊都如魚得水,這皇後之位看來穩了。”
“可不是嘛。”陳嬷嬷連連贊同,心下又暗想,若是這位李娘子早先順順利利嫁入東宮,何需在楚國公府受那些磋磨?不過一個嫁過的婦人,還能叫陛下與太後都如此滿意,毫無嫌隙,這份手段真是不容小觑。
李妩并不知旁人心中所想,便是知道她也不在乎,她現在只一門心思讓自己融入後宮的生活,讓她顯得“充實”、“踏實”且“安分”。
日子步入五月後,天氣漸漸也熱了起來。及至五月中旬,宮內開始供冰。
這日午後,許太後将左右宮人屏退,只留李妩與玉芝嬷嬷在殿內伺候。
看着李妩将殿內的冰塊一桶桶倒入浴桶之中,許太後滿臉詫異:“阿妩這是作甚?”
“今日已是二十三,我次兄與嘉寧郡主婚儀在二十八。前兩日我試過陛下的口風,看樣子他仍是不放心我出宮。”李妩彎腰将冰塊鋪整好,又當着太後與玉芝嬷嬷的面脫了鞋襪與衣衫:“我必須得讓他答應。”
脫到只剩下最後一件小衣時,李妩看向目瞪口呆的老主仆倆,唇角扯出一抹苦笑:“只能試試苦肉計了。”
語畢,她走進墊了厚厚一層冰塊的浴桶裏,縱然已是五月夏日,但赤腳踩進冰塊上,那刺骨寒意直竄腳心皮肉,依舊凍得她臉上發白,身子也忍不住顫抖。
一旁的許太後與玉芝嬷嬷看着都替她冷,兩張臉都皺了起來。
“阿妩,這不行,你還是快出來吧。”許太後心疼道:“女子本就容易陰虛體寒,你這樣凍,會凍壞的。”
玉芝嬷嬷也擔憂附和:“是啊,小娘子還是換個法子吧,這法子太折磨自己了。”
然而李妩雙手牢牢抓着浴桶邊,并無半分退縮之意。深深呼吸幾道,待稍微适應這份寒冷,她才擡起一張白皙面龐:“既要施苦肉計,自是要吃些苦的。”
說着,她又與玉芝嬷嬷道:“勞煩玉芝姑姑幫我,将餘下冰塊都倒進來吧。”
許太後大驚:“還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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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芝嬷嬷也吓了一跳,看着冰鑒之中滿滿當當還散着煙霧的冰塊,再看浴桶裏只穿小衣的李妩:“這可使不得,這樣凍着肯定要病的。”
“姑姑莫擔憂,我要的就是病。”李妩語氣堅定,再看兩位長輩優柔寡斷的模樣,心下嘆息,能遇到心慈善良的長輩是幸事,然而有時與她們打起交道,的确有些費勁。
稍定心緒,她肅了神情,望向許太後,再次開口:“太後,陛下仍舊疑心我,而我實在沒時間再與他耗着,非下一劑猛藥不可。阿妩知道您菩薩心腸,見不得旁人在你眼前受苦。可娘娘心疼阿妩如今受凍這份小苦,如何不念及阿妩若是被強留在宮中,日後數十年的苦痛煎熬呢?長痛不如短痛,阿妩請您給個痛快吧。”
話說到這個份上,許太後還能說什麽。
這些時日李妩陪在她身邊,悉心照顧的同時,又一刻不忘地提醒着她,她對出宮的渴望,對自由的向往。
許太後也算是徹底打消倆小輩重修舊好的念頭,她清楚意識到,李妩心中早已沒了自家兒子的位置,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皇宮、逃離現下的一切——
算了,強扭的瓜不甜,且随她去吧。
“玉芝,去吧。”許太後滿臉倦色地擺擺手,示意玉芝嬷嬷去倒冰塊。
玉芝嬷嬷嘆了口氣,颔首稱是。
嘩啦啦的冰塊撞擊聲,一桶桶冰逐漸填滿了浴桶,也叫李妩的臉色由蒼白變得烏青,連着嘴唇都泛着紫色。
“阿妩……”上一刻還想着不管她的許太後,現下見着李妩這樣,那顆搖擺不定的心又開始擔憂了:“不然還是想想其他辦法吧?這樣凍,真的會凍壞身子的。不然哀家去找皇帝,再勸勸他,讓他放你回家參加婚儀。”
李妩只覺刺骨寒意從四面八方襲來,她的身子漸漸失去知覺,眼皮也顫抖着,甚至睫毛上都凝了一層冰,嗓音虛弱而發顫:“他不會聽的……他聽不進去……只有……只有這樣……我病了,求求他……”
“你這是何苦啊。”許太後苦着一張臉,眼中都噙着淚,伸手去摸李妩的臉,替她取暖:“差不多了,快出來吧,臉都紫了。”
頰邊的手掌溫暖而幹燥,帶着令人安心的幽靜檀香,恍惚間,李妩好似看到自己的母親。
母親去世前,也曾經雙手捧着她的臉,雙眼含着不甘的眼淚哽咽着:“阿妩,我的乖女兒,全家上下,阿娘最放不下你啊。”
再如何放不下,在死亡面前,還是得放下。
就如裴青玄現在不肯撒手,待她死了,他再不願,也要放下。
“還不夠。”纖長羽睫輕顫動着,李妩青紫着一張臉,盡量清醒地看着許太後:“娘娘別哭,我還好……我有分寸的……”
許太後仍是克制不住淚,頰邊熱淚滾滾,像是做錯事的孩子般,嘴裏嗫喏着:“對不住,阿妩,是哀家對不住你,養了那麽個無法無天的混賬。”
李妩此刻已凍得不想說話,默默閉上眼睛,感受着身體的承受範圍。
這般凍了一陣,在她覺得頭重腳輕時,她啞着聲音道:“差不多了。”
聽到這話,許太後立刻喚着玉芝嬷嬷:“快,快點去拿被子來。”
語畢,她也顧不上太後身份,伸手将那些尚未融化的冰塊撈出來,又去扶着李妩:“快些出來,快點。”
李妩凍得幾乎無法行走,最後還是太後與玉芝嬷嬷合力才将她扶出來,那一身白如美玉的肌膚也凍得通紅,她裹在被子裏瑟瑟發抖,茶杯也拿不住,是玉芝嬷嬷扶着她一點點喂了熱茶進去。
這般躺在榻邊緩了許久,直到窗外夕陽西斜,李妩才覺肢體重新恢複過來,但那陣頭重腳輕之感依舊未得緩解。
“阿妩,你…你現下感覺如何?”許太後看着榻邊的李妩,語氣都不由透着幾分小心。
“好些了。”李妩擠出一抹輕松的笑意,又将外頭守門的素筝喚進來,伺候她穿衣梳妝。
待到一切妝扮好,她攬鏡自照,臉上沒甚血色,還從太後這借了點胭脂,在瓷白雙頰均勻地細細抹了一層,又抹了些口脂在唇上。
眼見鏡中之人氣若幽蘭,腮暈潮紅,唇如朱櫻,李妩擡手攏了攏發鬓,沒事人般與許太後告辭:“時辰不早了,阿妩先回紫宸宮。明日大抵是病着,無法來陪娘娘,還請娘娘莫怪。”
人都這般了,許太後哪裏還會怪她,面色悻悻道:“你快回去歇息吧……”
本來還想說一句“祝你得償所願”,轉念一想,自己這個當娘的,祝福旁人騙過自己的兒子,總有些說不出的古怪。于是也不再多說,只讓玉芝嬷嬷将人送出去。
遼闊天邊布滿絢爛紅霞,一棱一棱魚鱗般,波紋林立。
許太後站在窗邊望着漫天雲霞愣神,直到身後傳來腳步,她緩緩轉身:“她走了?”
“是呢,看着上了轎。”玉芝嬷嬷掀簾進來,語氣唏噓:“老奴看她走路還有些晃,想來是寒氣入體,真凍壞了。”
“莫說她這麽個身嬌體弱的小娘子,換個八尺大漢這樣凍着,也要凍壞。”許太後搖了搖頭,嘴裏又念了兩句阿彌陀佛,再看天上朵朵豔麗斑斓的雲彩,忽的感嘆一聲:“沒想到哀家這一輩子,竟能遇見兩個對自己都這般心狠的女人……”
麗妃,人如其名,牡丹花般明豔秀麗,甫一入宮,就得太上皇專寵,真正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
在女人的較量上,許太後自知她從不是麗妃的對手,也就自己命好,生的兒子比麗妃的五皇子強。
只是沒想到,麗妃沒了,又來了個李妩。
若李妩有當年麗妃那份争寵奪勢的心思,自家兒子怕是跟太上皇一個樣,什麽都給她了……
“唉,真是冤孽。”許太後枯着眉頭,自嘲感嘆:“我上輩子定是欠了他們裴家的,才遇上這對父子倆。”
李妩回到紫宸宮時,宮人們正在廊庑點燃燈燭,見着她紛紛垂首行禮。
她抱着從太液池摘來的一把荷花,目不斜視,步履纖纖往大殿走去。
劉進忠見着她回來,忙端着笑臉上前:“李娘子來了。”
李妩應了聲,擡眼看了看禦座後批折子的男人,将懷中那捧荷花遞給素筝:“尋個純色青瓷的美人斛插好,就放寝殿南邊的窗子旁。”
素筝接過,脆生生應着好,忙下去忙了。
李妩邊拿出帕子擦手,邊壓着隐隐發暈的半邊腦袋,佯裝尋常地朝禦座旁走去。
她本意是走到裴青玄身邊說句話,不料才走到他身旁,忽的一陣暈眩襲來,她一個沒站穩,竟誤打誤撞撲到了他懷中。
等那陣暈眩感稍緩,她擡起眼便對上男人藏不住笑意的鳳眸:“知道回來晚了,主動投懷送抱?”
李妩哽了哽,心說她哪知道這麽巧。卻也沒否認,将錯就錯地眨了眨眼:“那看在我投懷送抱的份上,玄哥哥原諒我晚歸了?”
裴青玄屈指敲了下她的額頭:“小混賬。”
一旁的劉進忠看得瞠目咂舌,知道這倆人如今恩愛無比,琴瑟和鳴,可這才進門就打情罵俏,叫他這個太監看得都莫名臊得慌。
劉進忠這邊默默低着頭,降低存在感,另一邊,李妩勾着裴青玄的脖子,讓他抱着她回寝殿。
“頭暈,走不動。”她靠着他的懷中,無比嬌氣地說着:“許是去太液池摘荷花累到了。”
“就摘那麽兩朵花就累到了?”裴青玄睇着她白裏透紅的頰邊,輕笑道:“真是被養得越來越嬌了。”
“那你抱不抱?不抱的話,我自己走。”李妩作勢就要從他懷裏起身。
“抱。”
裴青玄撂下朱筆,打橫将她抱起,大掌還在她腰間軟肉掐了一把,雖故意板起臉,透着笑意的語氣卻出賣他此刻愉悅心情:“脾氣也養得越來越大了,朕說一句都不成了。”
李妩靠在他懷裏,整個人懶洋洋的,半垂着眼皮嗔道:“你若不高興,就別慣着我呗。”
恰好這時,裴青玄抱着她下了玉階,這話一字不落地落在劉進忠耳朵裏,聽得他心下直喊菩薩——
何為恃寵而驕?這不妥妥是了嘛。
偏李娘子說這樣話,陛下非但不生氣,嘴角的弧度反而愈深,他低下頭與李娘子說了句什麽調笑的話,而後換來李娘子一句羞惱的“無恥”,倆人就抱着入了內殿。
劉進忠抱着拂塵心下感慨連連,這世間有情人在一起,都這樣黏糊肉麻的麽?唉,自個兒這輩子怕是體會不到了,只盼來生再嘗嘗這男女情愛的滋味了。
木貼金嵌玉花鳥宮燈将殿內照的明亮如晝,李妩強撐着精神與裴青玄用過晚膳後,發現她袖裏的手指都在抖,身上也忽冷忽熱。
午後挨得凍,現下開始起作用了。
可現在還不是倒下的好時候,她牢牢掐着掌心,努力讓自己穩住步子回到寝殿,又從衣櫥中拿出她精心準備的禮物,一件她親手縫制的貼身裏衣。
朦胧燭光下,那柔軟的絲綢緞子泛着華貴光芒。
李妩将這件裏衣遞到裴青玄面前,燭光下一張清婉臉龐緋紅如霞,烏眸也亮晶晶閃着光:“先前閑着沒事做,就試着縫了件……尺寸我自個兒估摸的,你先試試看吧,若是哪裏不合适,我再改。”
裴青玄看着這件簇新的牙白裏衣,有種天上掉餡餅的驚喜,克制着上揚的嘴角,他定定盯着她:“這是你親手做的?”
李妩颔首:“嗯。”
“送給朕的?”
李妩又嗯一聲,觑着他的臉色:“不喜歡麽?也是,我的手藝的确比不得司衣局的繡娘……”
捧着裏衣的雙手才将垂下,一只大掌就在眼前晃過,将那件裏衣拿走:“朕試試。”
李妩眼底劃過一抹複雜情緒,再次擡眼,她笑靥燦爛:“試試看。”
說話間,裴青玄解下蒼青色錦袍,又換下原本的裏衣,露出肌肉結實的精壯上身。
雖不是第一次看他光赤的上身,可在這種氣氛還算正經的情況下見到,還是頭一次。
若是女子纖腰酥胸為美,那眼前這具肌肉分明,寬肩窄腰的身軀,在李妩看來,也能稱作男兒雄健偉岸之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是他胸膛上的那道猙獰疤痕,像是将一顆心連根挖了出來,于傷口處長出醜陋的枯藤。
思緒紛亂間,裴青玄已将那件牙白裏衣換上。不過一件再尋常不過的裏衣,叫他穿出披龍袍的華貴:“阿妩,你看如何?”
一件裏衣能怎樣?難道還能穿出花來。
李妩這會兒腦子已有些昏沉,撐着眼皮認真打量一番,輕笑蹙眉:“好似做小了點。”
“小麽?朕覺得正合适。”他抻了抻手臂,卻不敢太用力,怕将衣衫弄破:“只要是阿妩做的,都很好。”
此刻他說什麽,李妩已病得恍惚聽不大進去了,她只瞧着他眉眼間的愉意,忖度着,是時候了。
“我看看哪裏要改……”她輕聲說着,提步朝他走去。
才走兩步,纖細的身子就如斷枝的柳葉般,陡然朝一側癱軟倒去。
好在裴青玄眼疾手快,兩步上前,伸手将人攬在懷中。
他動作太快,“刺啦”一聲裂帛脆響,裏衣肩背處都開了線。只此刻他也顧不上這個,看着懷中病恹恹之人,濃眉緊鎖:“阿妩,你怎麽了?”
李妩迷迷糊糊靠在他懷中,呢喃道:“頭疼……”
這般湊近了看,裴青玄才發現她雙頰緋紅已蔓延整張臉,連着脖子都泛紅,擡手往她額上探去,滾燙溫度叫他臉色陡然沉下。
“來人——”
他急忙将人抱起,聽得外頭應聲,厲聲吩咐:“傳禦醫!”
柔軟寬大的龍床之上,李妩一張臉燒得通紅,卻還揪着裴青玄的衣袖不肯撒手,嘴裏帶着哭腔哼哼:“玄哥哥,阿妩好難受……”
“乖,禦醫很快就來了。”她虛弱難受的模樣,好似将裴青玄一顆心放在火上煎,恨不得替她受罪。
“好熱……頭疼,身上也疼……”李妩半睜着一雙迷離失焦的眼,整個人燒糊塗般,有氣無力地喚着:“阿娘……難受……”
“阿妩再忍一忍,等禦醫過來,吃了藥就不難受了。”
裴青玄起身又給她喂了一杯水,長指撩開她被汗水濡濕的發,低聲哄道:“別怕,朕陪着你。”
大抵喝過一杯水,身上也好受些,她望着他的眼睛也逐漸有了光,卻還是懵懂恍惚的樣子:“玄哥哥。”
“朕在。”裴青玄握住她的手。
“你回來了,可算回來了……”她盯着他,泛白的唇瓣翕動着,夢呓般讷讷:“你別再離開我了,你走了,他們都欺負我……”
裴青玄微怔,深眸凝視着她:“不走了,再不會離開阿妩。”
又擦着她臉上細密汗水:“與朕說說,誰欺負我們阿妩了,朕替阿妩報仇。”
“丹陽…丹陽欺負我,五皇子也欺負我……他們說,要把我送給陳王當妾……”提到往事,她如膽怯兔子般,驚懼地直往他懷裏縮:“我不要陳王……不要……”
陳王是裴青玄一位皇叔,性情暴烈,以虐待女子為樂,入他後院的女子,與青樓最下等的妓無甚區別。
沒想到丹陽與叛王曾拿陳王恐吓過李妩,裴青玄眼底冷戾湧動,看來讓那位皇叔“病逝”太便宜了,合該剁掉腹下三寸之物喂狗,挫骨揚灰才是。
“不怕了,朕回來了,以後再無人敢欺負你。”
裴青玄低頭,滿眼心疼親了親懷中之人:“是朕不好,沒照顧好阿妩,叫你受這些罪,以後再不會了。”
哪知李妩聽得這話,眼角落下淚來。
“可你還欺負我。”她哽噎着,清淩烏眸淚光潋滟,連眼角都泛着委屈淡紅:“一回來就欺負我……可有什麽辦法,我已嫁了人……你是皇帝,那樣高高在上,如天上月,縱然我心裏有你,卻再配不上你……”
她似病糊塗了傾訴委屈,又似喃喃自語:“我怎會忘了你,心裏又如何會沒有你呢……我從小就想着嫁給你,每天都盼着快長大,好快些與你做夫妻……你離開長安後,我不知為你掉了多少眼淚,天天替你祈福,盼着菩薩保佑你平安順遂,早日歸來……”
“我還當了我外祖母送我的那對翠玉镯子,換了香油錢,在大慈恩寺給你點了個長命燈。那镯子我可喜歡了,當的時候我快心疼死了……”她微微仰臉,好似努力看清他的模樣,又好似透過他去看另一個人,大滴大滴淚水沿着虛弱頰邊滾落:“可那時我想着,镯子雖重要,可沒什麽比你平安更重要。你說了要回來娶我的,我一直記着……”
聽到她喃喃話語,再看那斷線珠子般直淌的淚水,一顆又一顆好似熱岩般砸在他心口,燙出一個個酸澀發苦的窟窿。
她外祖母送她的那對碧玉镯子,他記得,是她十三歲的生辰禮。碧滢滢戴着腕間,襯得一截皓腕愈發雪白,行走間叮叮當當脆響,她喜歡得緊,說要當傳家寶留着。
怪不得再未見她戴過,原是早當掉。
“是朕不好。”
長指揩去她的淚,他嗓音極盡溫柔:“明日朕便将那對镯子給你尋回來,以後朕再也不會欺負阿妩,只教你當這天底下最尊貴、最快活的小娘子。”
又耐心低語哄了一陣,李妩好似哭累了,只抽抽噎噎靠在他懷中,哼哼喊着難受。
在裴青玄耐心耗盡之前,劉進忠總算帶着沈禦醫火急火燎跑了進來。
一炷香後,診斷李妩是疲累過度加之受寒導致的高燒,沈禦醫連忙下去備藥熬煮。
待到湯藥熬好、喂好,李妩安穩睡下,已是阒靜深夜。
外殿內,劉進忠觑着皇帝俊朗眉宇間的疲色,細聲提醒:“陛下今夜着實辛苦了,明朝還要上朝,也早些歇息吧?”
皇帝并未言語,修長玉指捏着眉心。
良久,他才垂下手,狹眸看向劉進忠,嗓音聽不出半點情緒:“明日一早,你去趟大慈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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