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穿成海王魚塘裏的魚04

紀喬真奮筆疾書地學了一上午,  十四班同學如同圍觀新大陸一般窺視着他,打賭他能堅持到什麽時候。

直到又一下午晃了過去,紀喬真仍在不勝其煩地學習,  眉眼淡靜而平和,  叫他們驚奇又失落:“……紀喬真真準備好好學習了?是游戲不好打還是字母站不好刷,多想不開啊這是……”

何秋瑞路過的時候正好聽見這麽一句,停下腳步問:“萬一他學成了呢?”

何秋瑞的前桌也在讨論的人群中,無法理解地拍了拍他:“醒醒,你怎麽總為紀喬真說話?小心引火上身。”

另一人道:“什麽是學成?你是沒看過他的摸底考卷,選擇題的正确率還沒我蒙出來的高,他要能學成,  我早上清北了好麽,  說不定哈佛都考上了。”

“我覺得他八成在嘩衆取寵,  今天課間操結束後,好多人給他塞情書和小禮物。就連上廁所的時候都有人攔住我,問紀喬真是不是我們班的。沒準兒人家就是裝模作樣給小女生看的。”

“真把我們班當選秀呗,等考一場試就原形畢露了。是學渣就不要喬裝成學霸了,看着真的很尬啊。”

……

一衆的冷嘲熱諷中,  何秋瑞斂了斂眸,沒再說什麽,  提起步子離去。

林建國幾次在上課的時段裏經過十四班後門,  班裏都鬧哄哄的像菜市場。只有紀喬真在專注學習,  坐姿端正挺拔,  周身沉靜的氣質仿佛形成天然屏障,和周圍嘈雜的環境割裂開來,讓他置身另一重空間。

林建國看着紀喬真清瘦的身形,感動得有些淚目,  但不知為何,感動之餘還有些酸楚——坐在最後一排,恐怕連老師講課的內容都聽得不是很清楚。紀喬真身高高,他也不好公然把他安排在前面。

但他說過,只要班上有人想學習,他就不會讓他的願望落空。哪怕這樣的孩子只有一個,他也說到做到。

于是林建國給十四班的其他八名任課老師挨個發了數額不小的紅包,希望他們能盡量管住紀律,認真備課,起碼能夠保證,讓最後一排學生聽清楚他們在講什麽。

其實任課老師不止帶十四班一個班,十四班平均分墊底可能不會有人指責什麽,但如果帶的其他班平均分也是墊底,就說明教學水平存在問題了。如此一來,搞不好來年還要帶十四班。這是他們所有人都恐懼的,所以備課态度總體算得上認真。不過是十四班班風太差,連學生家長都不怎麽管,他們也放棄了期待,放棄了管理。

如今林建國紅包一塞,同事的面子不能不給,就算課堂上沒有學生聽講,他們也會落實下去。

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林建國在教室裏繞着圈,繞着繞着,不自覺又繞到紀喬真的桌前。

他看見紀喬真桌角擺放着一本字帖,還有一摞物化生的習題,不是學校統一發的習題冊,是自行購買的。

他在紀喬真身後站了半晌,紀喬真也沒有發現他,可見學得有多專注。林建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內心微微顫抖,斟酌着開口:“紀喬真,你準備學理?”

紀喬真筆尖微微一頓,擡起頭來,回答他說:“嗯。”

紀喬真如果學理,不出意外高二還是他的學生,林建國覺得他作為班主任,任重而道遠,一定不能把他耽誤了:“遇到什麽問題随時請教我。”

紀喬真乖乖點頭:“好。”

林建國又道:“晚上有空……和老師吃個飯?”

“……好。”

林建國至今很難相信這麽乖的少年是他的學生,雖說成績差了些,身上卻透出一股不可多得的學霸氣質,讓他在離開的過程中,一步三回頭。

林建國摸準了紀喬真準備學理,轉頭給物化生三科老師再次塞了紅包,懇切道:“希望你們一定要上點心!”

“你這……”

“不要客氣!”

各理科老師在一天之內拿下金額不菲的兩大筆紅包,面面相觑,反複通過比對彼此的信息,才确認林建國這麽做是為了一個班上倒數第五名的學生。

林建國已經有很多年沒拿過獎金了,十四班慘淡的出勤率更是讓他的工資被扣得七七八八,可以稱得上a中最貧窮的班主任。給他們發的紅包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算一算回報率和成功率,不值得吧?倒數五名的基礎實在太差了,不是有心提升就能提升起來的。而且也不知道那位同學是不是心血來潮,會堅持多久。

但他們也不好說出口,畢竟敬業教學本來是他們的本分,開學以來習慣性地忽視十四班,要認真算起來,其實是他們的失職。即使深谙這一點,讓他們拒收紅包,人性使然,他們也做不到。

紀喬真和林建國吃過晚飯,暮色已經四合,天際浮動着薄薄的雲,有幾顆疏星從雲後冒了出來。

林建國也許想和他做思想工作,又發現他的思想工作無需怎麽做,開始念叨家常,比如早上起來應該多吃些雞蛋牛奶;辦公室有水果,想吃的時候可以來拿,不用和他打招呼;在校園裏碰到任何事都可以給他打電話,除了午夜他都在線,如果事出緊急,淩晨打也不是不可以,俨然像個慈父。

走到約定地點時,顧之珩一米八七的身形等候在高大的香樟樹下,樹影掩映下的五官輪廓很深,從眉骨到鼻翼的線條渾然天成,眉眼漆黑。見到他走來,把校園卡遞給他,唇角輕扯:“來了。”

紀喬真把卡收好,點了點頭。

顧之珩随心問:“過去你的防身術是誰教的?”

紀喬真:“朋友,自己也學過一點。”

他的模樣看起來乖巧,顧之珩扣着他的手腕,把他帶到一棟實驗樓的背後。

a中校園很大,任何一條小道都人煙稀疏,風景很美。

“看好。”

顧之珩不緊不慢地打了聲招呼,緊接着是一串流暢的動作,不出須臾,紀喬真被他制服,雙手反剪在身後。

顧之珩垂眼,視線落在少年白皙的後頸,沒有立刻松手。他俯身靠近,溫熱的鼻息從紀喬真的後頸一直攀到耳垂,身上散發的侵略性若有若無地壓着他。

在這強勢的撩撥下,少年耳垂再次染上薄薄的紅。顧之珩唇角微微一勾,這才心滿意足地松了手。

餘光一瞥,卻見紀喬真手腕泛起了一圈紅。他明明沒用多大力氣,這副身體似乎遠比他預想中要嬌氣。

顧之珩眸色一暗,視線順着那抹紅往上,少年額發輕微散亂,眸子也有些濕漉漉的,俨然一副被欺負過的模樣。

顧之珩漫不經心地擡起手來,指腹在紀喬真耳垂上蹭了一下,嗓音暧昧又缱绻,“學會了?”

紀喬真再次點頭。

顧之珩卻傾身向他走近,身高的優勢帶來天然的壓迫性,紀喬真只能步步後退,直到退無可退。

在他的背脊即将撞向冷硬牆磚的時候,顧之珩已經抵上了他的腳尖。他伸手攔了一下,大手扣上他的腰際,“你也做一遍,就當……”

他們的距離漸漸拉近,鼻尖近在咫尺,呼吸混合在一起,顧之珩動作很慢,像電影放慢的鏡頭,“……我現在準備侵犯你。”

他盯着他紅嫣嫣的唇,漆黑的眼眸翻湧着深邃的漩渦,仿佛可以連人帶靈魂一起吸進去。

紀喬真臉頰燒起來,雙眸泛着水光,卻亮得驚人:“……好。”

他照着顧之珩剛才示範給他的防身動作,在顧之珩身上毫無保留地重複做了一遍。

顧之珩沒有防守,紀喬真也沒有用很大勁,但動作規範流暢,将剛剛顧之珩的演繹完美複現。

做這些動作的時候,少年的眼神染上些許平時不常見的銳利,清冷感沖破校服,和那天他在ktv初見時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這樣耐人尋味的反差和多面性,讓顧之珩眼底晃過一絲興味,輕哂道:“學得倒挺快。”

他以為要手把手教紀喬真,多重複幾次,他才能完整地學會,如今的進展遠遠快出他的預想。

顧之珩再次逼近他,低聲道:“再來。”

重複幾次,紀喬真表現得很好,但随着顧之珩力量的增加,終是出了狀況。

紀喬真腰部一閃,重心不穩倒向了顧之珩,柔軟的雙唇徑直撞向他的喉結,在輪廓分明的凸起上,落下一個猝不及防的吻。

喉結是男生的特殊部位,在那瞬間,由點及面帶起一簇細密的電流,顧之珩身形不可自抑地一僵。

紀喬真卻沒有立刻從他身前離開,只是拉開淺淺的距離,态度很誠懇地道歉,吐息間有些艱難:“對不起,我動不了了。”

他輕輕地喘着息,微挑的眼尾染上一抹紅。

顧之珩眼皮倏地一跳,大手重新扶上他的腰際,穩住他的身形:“哪裏疼?”

紀喬真腰部僵滞着,嗓音有點顫:“沒事,我緩緩就好。”

他又有些不确定地問:“……讓我緩緩,可以嗎?”

少年說話的時候,嘴唇幾乎要貼上他的喉結,溫熱的氣息纏繞在他的脖頸,似是不經意、卻讓人無法忽視的撩撥,層層侵入他的肌膚,帶起火焰。

顧之珩喉嚨霎地發緊,再開口時,嗓音完全沙啞:“如果我說不可以,你會怎樣?”

紀喬真似是懵了一下,和他打起商量:“……拜托了。”

正說着,少年溫軟的唇若有似無地碰着他的脖頸,發梢淡淡的香氣鑽入他的鼻翼。

顧之珩抵了抵後槽牙,眸光在遠處虛虛一晃,最後放過自己:“行了,不逗你了。”

“顧之珩。”紀喬真卻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輕輕緩緩地說,真誠而不刻意,“我經常碰見欺負我的人,只有你主動教給我這些,謝謝。”

顧之珩被他的氣息一點一點磨着理智,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身體漸漸緊繃起來。

待到今天的教學任務完成,顧之珩走在前,紀喬真走在後。

濃郁的夜色下,紀喬真耳根的浮紅早已褪去,顧之珩卻仍有些僵滞。

1551算是明白過來,是顧之珩意欲撩宿主在先,目的是為了讓宿主對他鐘情,卻被宿主裝作閃腰反将一軍。顧之珩第一次被人撩出反應,此時正心猿意馬,懷疑人生,為了掩飾尴尬,這才一人走在前面。要問它為什麽知道,問就是檢測到了顧之珩對宿主飛速上竄的好感度。哪怕作為當事人的顧之珩,可能都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他們一路無言,直到夜風漸漸吹起來,顧之珩腳步停下。1551聽到紀喬真一聲喟嘆:“我終于碰見顧之珩的魚了。”

1551順着紀喬真的目光看去,只見昏黃的路燈下坐着一個長相有幾分奶氣的少年,他穿着一件淡黃色連帽薄衫,手上戴着一塊s牌全球限量的腕表,神情委屈,鼻頭紅紅。

他叫喬笙,是高一一班的學生,所謂a中富家子弟的父母們用金錢砸出來的隐形重點班。家教良好,品學兼優,一路跳級上來的,比同班同學年齡都小。

為了奔赴顧之珩的晚飯邀約,作為好學生的他第一次冒着被懲罰的風險,鼓起勇氣曠掉下午最後一節自習課。結果顧之珩不僅遲到了,還提前離開了。

即使顧之珩沒有表現出任何對他的厭惡情緒,喬笙心裏還是感到一陣委屈。

這是他第一次曠課,不希望獲得的效益這麽低,所以想着給顧之珩買點夜宵送過去,卻因為跑得太急,一不留神被減速帶絆了一跤。

天氣還沒入涼,他穿的衣服不厚,膝蓋和掌心全都蹭破了,夜宵灑了一地一身,狼狽至極。

顧之珩推掉了中午和夏清揚的約會,總覺得心中有異,晚上紀喬真和林建國一起,他便随心情把外貌同樣清純的喬笙約了出來。

從昨天的裴野到今天的喬笙,從運動型少年到清純少年,原是為了探究并遷就變遷的口味,當人坐在對面,發現算不上反感讨厭,卻也提不起太大興致。倒是閑來無事把一會兒後教學方案腦補得七七八八,便扯了個理由先行離開。

這時顧之珩體溫已經降了下來,走到喬笙身邊,蹙着眉問:“哭什麽?”

他的眉眼痞帥冷情,一颦一蹙間帶着種莫名的勾人。

“你今天晚上……”喬笙沒料到顧之珩會出現,急急忙忙地解釋,說到一半,顧之珩卻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沒有同意他繼續說下去,“……唔唔唔!”

看到顧之珩身後另一個少年的身影,喬笙心裏咯噔一聲,當即明白過來,站在顧之珩身後的人應該對他很重要。也許顧之珩就是為了他,才早早從晚餐上離席的。

喬笙不是沒有聽說過顧之珩的風流傳聞,但顧之珩前段時間對他也很好,他僥幸以為……

可能那個少年是顧之珩的前男友吧……喬笙失落地垂了垂眸,心裏有什麽情感徹底碎掉了。

就在這時,他聽到一個分外溫柔的聲音對他說,“你的傷口需要處理。”

喬笙從來沒聽過這樣好聽的聲音,像一陣輕柔的夜風,吹進耳膜,晃進心裏。

他擡起眸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過分漂亮的容顏。

少年好像剛運動完,挺直的鼻梁上還覆着薄薄的汗,喝過水的嘴唇紅潤而微濕。

和他純淨無垢的氣質比起來,自己的都有些不夠看了。

喬笙看得有些呆住,紀喬真說:“等我一下?”

喬笙意識到對方是想為他處理傷口,禮貌而意外地說:“好,謝謝。”

五分鐘後,紀喬真從便利店回來,手裏多了棉簽和碘伏。

他在他身前蹲下,彎了彎眼睛,用安撫性的嗓音說:“可能會有點疼。”

喬笙嗫嚅道:“沒關系。”

路燈下,紀喬真神情專注,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睑投落淡淡的陰翳,即使他是對顧之珩很重要的人,喬笙心底依舊生不出任何讨厭的情緒。

他愣愣地盯着紀喬真,心裏想着,他實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的人脾性應該是有些高傲的,紀喬真卻沒有任何架子,就這樣無所顧忌地蹲在自己身前,溫溫柔柔地,認真細致地,對待他,仿佛在對待一個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他竟然從一個素未相識的人身上,體會到了一種比家人對他更重的珍視。

喬笙情不自禁想,他好想好想好想和他成為朋友……

他完全忘記了自己正在被處理傷口,也完全忘記了疼痛。直到紀喬真溫柔的聲線再次響起,才堪堪回神過來。

“好了。”紀喬真彎唇道。

喬笙一點都不覺得疼,臉頰微微一熱,唇角抿起一個上揚的弧度,“謝謝。”

他發現心情好像沒那麽糟糕了。

喬笙被扶着站起來,想了想,也許不僅僅是出于報答,他還是想和紀喬真做朋友,問他:“你住哪棟樓呀?”

紀喬真說:“一號。”

喬笙欣喜:“好巧,我也是。”

紀喬真揚唇:“我也準備回宿舍了,順路一起?”

喬笙眼睛亮晶晶地同意了。

站在一旁的顧之珩不置可否,神色卻有些晦暗不明。

于是他們三人回了宿舍樓,顧之珩一路沉默,紀喬真和喬笙倒是暢聊起來,變得很熱絡。

顧之珩不住宿舍,一人住着學校旁的一棟大別墅。喬笙走路還有些吃力,上樓梯會有些困難,紀喬真和顧之珩道:“謝謝你送我們回來,我帶他上去吧。”

轉而又問喬笙:“我背你?”

喬笙心裏是有幾分癢的,卻還是赧然道:“扶着就行。”

他們和顧之珩道了別,刷卡進了宿舍樓。

喬笙攥着紀喬真的校服,輕輕側頭,目之所及是少年精致流暢的下颌,他的輪廓線條無論放得多近,都挑不出一絲錯來。

喬笙張了張嘴:“差點忘記問了,你的名字是什麽呀?”

紀喬真輕聲說:“紀喬真。”

喬笙雙眼輕輕一亮:“我們名字好像,我叫喬笙。”

紀喬真笑道:“是很像。”

紀喬真态度太過溫和,喬笙已經完全卸下戒備:“你和顧學長是……”

“普通朋友。”紀喬真回答道。

喬笙眼睛又亮了幾分,放松地倚靠在紀喬真懷裏,好像一天的疲憊和委屈都被沖散了。腦海裏只剩下一個單純的念頭——喬真哥哥身上好香。

他出自本能地離紀喬真更近了一點,手指也攥得更緊。

顧之珩看着他們依偎的背影,眸色輕輕一沉,心裏的情緒有些莫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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