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拿地契打發了
男人未說話,似在思量着什麽。
良久後,他終于開口,背對身淡淡與梁稱玉道:“過兩日我派人來找你。”
旁的也不多說,便這樣走了。
稱玉張嘴欲喚他,又生生将原先欲脫口而出的話吞回去。
她明明還有許多話沒告訴他的,像她叫個賊人給害死又莫名重活了回,像她生了個小郎君,眉眼長得都似他,一瞧便是他的種。
可是進寶既然想起來,定然怨恨她和她爹哄騙了他,否則為何這般冷淡,沒像往日來抱她。
他是她爹從外面撿回來的,當時他渾身都是傷,她爹死馬當活馬醫,從山上采了藥草給他敷。
他在炕上養了兩三日人才醒,醒來卻連自己姓甚名誰都忘記。
梁父見狀偷拉着她到外頭說話:“稱玉,你看咱村子裏哪能找到這模樣的相公,像李二那無賴潑皮都想着入贅咱家……”
他确實是長得好看,梁父給他上藥時,稱玉還偷偷扒着窗棂瞧過,她趴在窗外,歪頭愣愣盯了好會兒。
稱玉便鬼使神差順着她爹的話點了點頭,她會對他好的,總歸他也不記得了,在自己家待着也好,還是她爹救了他一命,按着戲本子裏說的,該以身相許啊。
她走進屋對床上剛醒來的男人道:“進寶哥,你終于醒啦,你前些日子摔山裏頭去……可吓着我們了……”
婦人蹲在那兒環住身子,蘭香領着宸哥兒回來,見到的便是這般景象,娘子這又怎麽了,又哭又笑有些滲人。
稱玉卻向宸哥兒招了招手,一把抹去淚笑道:“宸哥兒,你爹他可找到我們了。”
宸哥兒順着她的話拍起手來。
蘭香覺得奇怪,娘子的相公不早就死了,娘子還守了好些時候的孝。
稱玉一天天數着日子,等周進寶來接她,她想他性子那麽好,總能聽得進去她的話。若他還氣着,大不了炕上那事兒以後都依着他便是。
她想抱着他哭,告訴他自己委屈。好在這輩子她厲害,自己和宸哥兒的命都讓她掙了回來。還有,她再不騙他了。
沒想到周進寶人沒守來,稱玉卻等到了好些個丫鬟婆子。
稱玉讓這架勢給驚住,還以為自己招惹了哪家夫人娘子,畢竟她這鋪子開着,總免不了遭人閑話。
她與平安兩個堵着鋪門不讓人進,叉腰罵道:“你們是哪家的來我門上鬧事,哪個爛板烏龜漢子壞我名聲,也不去左右街坊掃聽掃聽,我梁寡婦豁出去能跟你拼命。”
婆子丫鬟們哪裏見過這陣仗,不過主子爺讓她們來伺候這娘子,她們以後便是她的人。
其中個婆子走出來道:“娘子莫惱,你且讓我進去說話,我家主子說了,跟您提周進寶三字您便清楚。”
稱玉怔住。
她偏開身,讓幾人進了鋪中。
“平安你家去罷,今日鋪子不做生意了,月錢少不了你的。”稱玉把平安轟出去。
那婆子将門掩上,與稱玉笑道:“恭喜娘子,您可是沾了潑天的富貴。奴婢奉國公爺的話來伺候您,以後奴婢們便是您的人。國公爺另給了張房契讓交給您,您如今就好住進去了。”
婆子一口一個國公爺,梁稱玉怎能聽不出怪異:“你家國公爺是誰?與周進寶什麽關系?”
“瞧婆子這記性,忘跟您說了,咱魯國公就是您認得的周進寶。”
梁稱玉腦子發懵,身子頓時僵住,好半天她才尋回自己的話,搖了搖頭平靜道:“不是。”
周進寶怎會是勞什子魯國公,且他又怎麽不來見她,還莫名其妙給了張房契,一定是這婆子弄錯了,诓她來着。
梁稱玉不聽解釋,拿着傘柄将衆人攆出去:“誰稀罕你們這東西,給我滾。”
婆子吃了閉門羹,又遭頓打,回去一五一十将事情禀告給主子。
男人聞言面無表情“嗯”聲:“你下去罷。”
陳知璟躺在偌大的拔步床間,眼睑雖阖着,人卻沒有睡着。
魯國公陳知璟生于養于簪纓士族之家,本該一生平步青雲,卻哪知道身子不好,整日纏綿病榻,勉強撐到四十多歲人便去了。
他記得自己仍在與他那位友人說話,後面他睡着做了個夢,夢中小娘子不過十六七歲的模樣,卻開始學着那婦人盤起發髻。
她整日在鋪子裏忙活,絲毫沒有女子的矜持,人就站在那車把式的騾車往他背上跳:“進寶,進寶,我們明兒歇了就回村裏采果子啊,山上野果熟透了都。”
這麽個粗鄙,不成體統的名字,那年輕後生應得歡快,摸着小娘子的青絲笑道:“都依你便是。”
魯國公陳知璟何曾笑得這般不成體統過,還心甘窩在縣城裏給個鄉下村婦當贅婿,連名字都是那對父女胡謅的。
這樣荒誕,偏偏還是真實發生過,只是他忘了而已。
陳知璟有些頭疼,再醒來時已回到蓄須之年,他這身子剛二十八。
難怪上輩子他壽元将盡時會夢見她,他與她曾有段姻緣,縱然這姻緣是對方算計了來的。
陳知璟知道了那些,卻像是在看着旁人的故事,畢竟上輩子十數年間他從未記起過那婦人。
而她如今就住在萬勝街上。
稱玉絕口不提周進寶的事,有日宸哥兒問起爹的事,稱玉又改口道:“宸哥兒,先前是娘記岔,你爹已經死了。”
宸哥兒還不懂生死,只懵懂地看着稱玉點頭,稱玉說什麽他便信什麽。
蘭香在旁聽得眼皮子直跳,又有些擔憂稱玉。娘子這般渾說,整日摸着個玉佩把玩,前幾天還讓她出門去打聽魯國公府在哪兒,也不知要不要尋個醫館瞧瞧。
“娘子……”
“快些吃,屋裏那些傘還等着上桐油。”稱玉大聲道,她嗓音清亮,聲稍微高些就像跟人吵架似的。
蘭香慣知道她是個刀子嘴豆腐心,回她:“娘子,我曉得了。”
季秋風大,門前那棵黃梅樹被刮得落了一地的花瓣。
平安毛手毛腳,在鋪子裏忙活時手滑沒注意,兩張給客人補傘用的油紙便給吹到外面,挂到牌匾上。
稱玉生了宸哥兒後就有些畏寒的毛病,裹着大氅站在匾下瞧了半天,讓平安将鋪子裏的梯子取來。
平安依她話做了,卻覺得不妥,人站在下面緊張地扶着木梯道:“娘子您下來吧,還是讓我來,這要是摔了蘭香非把我皮扒了不可。”
“你月錢可是我給的,你怎怕她不怕我。”稱玉伸手去夠油紙,笑得歡快,“你老實說,是不是看上我家蘭香了?”
站在下頭的平安黑臉一紅,雖瞧不出來,但看他這表情便知道了。
“若喜歡的話,待你成了掌櫃,我就将蘭香許給你當娘子啊。”稱玉又道。
稱玉已準備從梯子下來,卻陡然聽到一句厲聲:“胡鬧!”
主仆兩個皆是一愣,尤其讓來人這麽呵斥,吓得平安手一抖,那梯子瞬時往邊上倒,稱玉人還在梯子上呢。
她以為自己要摔個狗吃屎時,卻讓人給牢牢接住,摟在懷中。
這人身上熏過香,味兒半點都不是稱玉記得的,可她眼眶卻紅了。稱玉揪着他衣襟,好歹還保持着半分理智,沒抱着他嚎啕大哭。
因為知曉他的身份,哭也是無用。
“進寶。”她執拗喚了他聲。
陳知璟不應,覺得兩人這姿勢不妥要放她下來。
稱玉心道,當年他來她家時看着二十來歲,或者早已娶親生子了也說不定。如今這般下場,都是他們父女倆鬼迷心竅,咎由自取。
婦人理了理心神,背對着他倒了盞茶遞過去:“您将就着喝,我這處也沒旁的好茶葉可招待您。”
連稱呼都換了。
茶葉劣質得很,陳知璟喝不慣,抿了口便擱下。
“上次我讓人來給你送房契,你不想要。”陳知璟瞥了她眼。
聲冷冷的,太過疏離,聽不出幾分情緒。
面前這婦人似乎和夢裏十六七歲時并無太大區別,長相雖豔卻有些太過,染了一身的市井氣,又曾欺瞞他。
但她終究跟過自己,兩人圓過房,拜過天地,連婚書都簽過,即便婚書是假的做不得數。
上輩子将她忘了便罷,如今想起來,又怎好置之不理。
“您家中可是已經娶妻?”便是七年前不曾,但他恢複了記憶卻沒有回去找她,這三年裏怕早就另娶了。
她脫下大氅,穿着身紅色的小襖坐在他對面,忍不住盯着男人幞頭上垂下的帶子瞧。
直過了許久,屋內方傳來男人低低的應聲:“尚未。”
這答案竟比承認娶妻還要傷人。 稱玉有些想笑,她可便笑出聲,連眼淚都流出來,平素嗓門比誰都大的娘子輕輕問:“您現今覺得我配不上您是不是,我出身市井,不配當你的妻,所以您派人送了個房契來想把我打發了。”
可惜了她見到他時的那份歡喜。
陳知璟看了她眼未說話。
他豈是什麽心慈手軟之輩,且他這身子此刻看着雖年輕,但因多年病痛折磨,心境早如老僧般入定。卻不知為何,他見着她眸下的淚珠,驀地心生煩躁起來。
陳知璟這般,稱玉已經明白他的意思。
“您稍坐會兒,我去取個東西。”稱玉與他道,纖腰柳肢的婦人往屋後走去。
這鋪子裏擱了不少傘具,傘面上繪着各式花鳥圖樣以及詞句,陳知璟不至于連自己的字都認不出。這些傘面的字雖不全像,也似了幾分,連那畫樣都有他的風骨。
說來她才是自己第一個學生,他手把手教了四年的。
那日在街上,他便是覺得那媒婆傘上字跡眼熟,才留意了些,讓人跟着查看。
稱玉拿了一紙文書出來,見男人拿着傘面瞧,開口道:“我的字是您教的,您若是介意,我以後請個畫師另畫。”
“無妨。”他道。
稱玉将手中文書遞給他,男人一見眉便皺了起來,上頭赫然寫着《入贅書》。
立書人周進寶,乃河南郡虞城縣人,承興四年請媒入贅至梁氏。
字跡确是他的無誤,上頭卻沒有官府的朱紅大印。
“這文書未送到官府便算不得數的,我們父女趁您失憶,哄騙您入贅梁家,着實對不住您。”梁稱玉道,“周進寶這人從未存在,既不曾有過婚約,您那府裏我也不去了。相公,我盼着您今後春風得意,子孫滿堂。”
再文绉绉的話她也說不出來。
但這般委曲求全小媳婦做派哪裏是稱玉的性子,以前鄰裏婦人偷摘了她一枝花也得讓她罵上半日,稱玉狠起來能提着把菜刀去與人吵架。
稱玉與他說完了話,卻沒直接趕人走。
“啪”的聲,她忽踮腳甩了陳知璟一巴掌:“可是我心裏不舒坦,你分明應過我的,你說一輩子都是我的,只有我一人。你騙了我,方才我也是騙你的,我哪裏會盼着你好,會日夜燒香咒你斷子絕孫。”
梁稱玉嘴裏說着惡毒的話,心忽想到他們的宸哥兒,宸哥兒姓梁,是她一人的骨血。
這人說要以後将鋪子開到這汴京城來。
他說要帶她過好日子的。
他以前給她的那塊玉佩,她看着值不少銀錢,可再難都沒想過要拿出去當了,好歹給宸哥兒留個念想。
如今他權勢在握,稱玉其實也鬧不清魯國公是個多大的官,據說極大。
娘子做慣了活計,手勁不小,男人面上很快浮出略紅腫的印子。
曾經應承過她什麽,陳知璟完全記不清。
但陳知璟何曾受到這樣侮辱,讓人直接掌掴并這般詛咒。“斷子絕孫”,事實上他可不就真的斷子絕孫了。他死後,國公府怕是要落到旁支手上。
陳知璟心理年紀一大把,生生叫個小娘子直戳了心肺管子,他沉下臉,拽住她的胳膊,已然是動了怒氣。
梁稱玉卻似個潑婦,扭頭狠狠咬住他的手腕,陳知璟一陣吃痛,松開桎梏。
他尚未開口斥責,她倒先哭了。稱玉仰面望着陳知璟,淚眼婆娑地瞪他:“周進寶,我也不要你了。”
瞪得陳知璟老心髒一陣慌張,這娘子尚年輕,他都活到那個歲數還與她計較什麽。況他也是為了她好。
陳知璟自覺他肯屈尊纡貴來這一趟已是給了她面子,她偏不知足。其實依着他們父女對他做的,他沒将她捉了扔進牢裏已是仁慈。
“你待想想,想通了讓人去國公府遞個話。”男人抛下句話,将文書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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