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當要娶她

她站得離他遠了些,徑自扯了個杌凳坐下,良久後道:“您還是快些走吧,半夜叫人瞧見無端壞了我名聲。”

梁稱玉開口趕人,男人心想有些事總該要與她說清楚,然而饒是他,一時卻也不知從何說起。

他如今身子看着還好,一兩年後便要頑疾纏身,不良于行,壽命也不得長久。她瞧着最多不過二十的樣子,既然嫁入國公府,以後縱然他死了,輕易也不好改嫁。

但這麽荒誕的事貿然提及,怕只會吓壞這婦人,讓她覺得自己鬼魅纏身,無端增添波折。

陳知璟一生循規蹈矩、守禮自持,這會兒卻逾矩地站在她這小樓裏走了神。

“我三年前回京丢了段記憶,不大想得起你我之間的事,還是前幾日夢到些許,又機緣巧合碰到你才勉強猜出個大概。”陳知璟斟酌半天道。

梁稱玉聞言腦子“嗡”地一下,她愕然看他,張了張口就喊道:“進……”

又頓住,輕聲問:“您說的可是真的?”

陳知璟颔首。

小婦人呆愣住,原來竟是這樣,這人早将自己忘得幹淨,倒是怨不得他,只能說陰差陽錯。

屋內角落裏燃着石燭燈,價錢便宜又極耐用,就是煙太大。稱玉許是站得太近讓煙熏到,忍不住嗆咳起來,咳得臉蛋漲紅,淚從眼眶滾落。

“那時您摔在山下,就離我家祖墳不遠,我爹見到将您帶回家,诓騙您入贅了梁家。後來我爹去世,我們搬到虞城縣……您可恨我?” 村子裏正就是稱玉的二叔老爺,自然樂意當這個見證人。

陳知璟無意再糾結前事,看了她眼,從袖裏取出個帕子遞給她道:“不恨。”

稱玉盯着他的手,接過帕子沒動。

“你們暫且住這兒,待我回去請了媒下聘,至于婚期,既如此,你看定在年後如何,年前怕是來不及。”陳知璟思慮道。

梁稱玉擡起衣袖抹了抹淚,這樣粗鄙的動作陳知璟看不慣,男人下意識蹙起眉。

對面婦人将他态度看在眼裏,順手帕子扔在一旁。

她腦子終于轉過彎來,這人既完全忘了自己,真就是完全為了宸哥兒來的,他怕是要搶走孩子,叫宸哥兒認祖歸宗。

她已死了一次,還有什麽看不透,方才他說要娶自己,自己言辭鑿鑿說是為了哥兒,其實還是存了奢念。

但是面前這人,哪有半分周進寶的影子。他居高臨下地站在這屋中,好似多呆一會兒都能玷污了他的眼。

不若真就跟爹說的一樣,守着宸哥兒過日子,日子難過就難過些。

“大人,聘禮不用,我只有一事,宸哥兒雖是您的骨血,但是他如今姓梁,以後也姓梁。你要覺得不妥,此事便作罷。”梁稱玉抵着桌案道。

陳知璟臉色一沉,皺眉斥道:“胡鬧,這怎能兒戲。”

要不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或者會親挑個孩子養在膝下,又或者納個妾室。

梁稱玉讓他責罵得猛地擡起頭瞪他,方要回嘴,又怕吵了宸哥兒示意他往外頭走了幾步,哄他站到門外。

她自己則站在屋內一手扶着門,一手叉腰道:“您跟我的婚書不作數,可大家都知道宸哥兒是我梁寡婦的遺腹子,我說與您不相幹,您難不成還能搶走孩子?”

陳知璟一生何時見過像她這樣粗鄙的婦人,說話沒遮沒攔,絲毫不成體統。

梁稱玉說罷,也不管陳知璟如何想,她輕掩上門,推他下樓。

直把人推到院外,“啪”的一聲關上門。

他那貼身侍衛韓平在巷子裏等他,見國公爺似讓人趕出來,慌得上前去迎。

“國公爺?”韓平不知陳知璟怎就對這賣傘娘子上了心,上次讓他來買了許多傘回去不說,今兒爺竟又親自跑來,還叫人攆出。

陳知璟面色如常,扶了扶額道:“回吧。”

他有些頭疼,他先前在虞城縣,只是失憶又不是失智,怎會跟這樣個婦人糾纏不清了。

陳知璟早早承爵,卻未受蔭庇做官,反走了科舉的路。

寶元十八年殿試一甲三名,進士及第,是先帝親封的探花郎,當年他大馬游街時,堪堪十九歲。

如今正和帝繼位,待這位內弟更是親厚,他三十還未至已身着紫袍,任禮部侍郎,正三品官。

男人內心不大看得上稱玉,但是這人只是固執迂腐,并不是半點心肝全無。先前不娶她也是為了她打算,既說了要娶,自不會信口雌黃。

只是他這婚事還是當由母親出面才名正言順。

翌日,陳知璟自禮部回來後去了劉氏的暮春居。

“三郎怎這個時候來了,可用過膳了,陪母親用些。”劉氏正坐在圈椅中,屋內的丫鬟正在布菜,見他來略詫異道。

屋內婆子忙上前将他身上的鶴氅挂起,陳知璟躬身行禮道:“母親,兒子有事要與您說。”

劉氏聞言看了眼身側的周嬷嬷,周嬷嬷心領神會,領着屋裏丫鬟婆子都退下。

“三郎可是有什麽要緊的事?”劉氏正色道,“先坐下再說。”

她知道她這三郎性子,輕易不會這般。

陳知璟手扶着椅把,臉僵着道:“母親,這兩日兒子想起了些事,原我失蹤那四年已成過親,且還與對方生了個兒子,他們如今就在京師。”

劉氏聽得這話大驚,如何還坐得住,道:“竟有這事,是哪家的娘子?”

“她原是虞城縣人,家中父母已經過世,是個孤女。”陳知璟道。

劉氏嘆了口氣:“倒是可憐,三郎何時将人接進府,也不好叫他們母子流落在外。”

“正是為此事才來叨擾母親。”陳知璟道,“母親與昌平侯家的老夫人向來交好,還煩請母親出面,請她去幫我下了聘。”

“三郎這意思是要娶她?”劉氏心中不願,她家三郎就是天家郡主也娶得,怎能娶個鄉婦進門,“既生了子,納作貴妾便是。”

“她曾救過兒子,兒子既與她拜過天地,當要娶她。”陳知璟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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