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王青霞女士只在省人醫住了一天, 就被通知辦理出院。

她問兒子,為什麽不能換個單人病房!

孟寒舟面無表情地說,醫院床位有限。

王女士氣得五官亂飛, 說你親媽骨折了!

孟寒舟回應,這種程度不用住院,遵醫囑回來複查就好。

孟寒舟早就習慣了王女士的無理取鬧, 闊太太做久了,要求自然是不會少的。

他提前聯系了家裏公司的秘書和助理, 讓他們準備好輪椅和專車,出院時送王女士回家。

“我們開車送她回去就行了嘛,幹嘛搞這麽麻煩。”

孟寒舟笑笑:“她看不上我的車。”

孟寒舟開車帶着她, 一路跟着家裏的保姆車。

顧南嘉第一次看到他們家。

帶院子的獨棟別墅,有阿姨和保姆, 還有一身黑西裝的助理。

家裏的保姆阿姨一頓忙活,他們倆幾乎幫不上什麽忙, 安頓好王女士後,顧南嘉坐孟寒舟的車一起回去。

“你家真的有錢……”她感嘆道。

不是一般有錢, 是富豪級別的。

作為土大款家的女兒,她的想象力有限。當在別墅裏看到接近百萬的水晶燈時,她确實失語了。

孟寒舟風輕雲淡地笑笑:“是, 但跟我沒什麽關系。”

顧南嘉對孟寒舟的淡然肅然起敬,這種家境的人居然能跟家裏分割來自己奮鬥, 實屬不易。

孟寒舟倒看得很開,說留在家裏,可能只會有打不完的破傷風。

他們臨走前, 王女士給顧南嘉塞了個大紅包, 說他們結婚, 這是應該給的。

顧南嘉摸厚度,不止一萬,接到手裏,更是被重量弄得手腕一沉。

顧南嘉問她要不要改口,孟寒舟讓她心理負擔別太重,說這只是第一次見面禮,不是改口紅包。

一時間改口難,不想叫就不叫。

“那我叫什麽,阿姨?”好像有點怪怪的。

“嗯,可以啊。”

顧南嘉拇指在那個絲質的紅包上摩挲。

她有次聽到孟寒舟接電話,接起來直接就說“喂,媽”,語氣坦然平常。顧南嘉後來問,才知道是付文娟要去醫院複查,讓他幫忙看有沒有專家號。

那時她才知道,付文娟已經不止一次找女婿辦事了。

孟寒舟對她對自己家人的稱呼沒有任何要求,卻心甘情願管顧久光和付文娟叫爸媽,還包攬了她家的各種瑣碎小事。

兩人還沒走多久,王女士的電話就飚了過來,張口就問,兒媳婦的工作是不是不忙。

孟寒舟警惕地問要幹嘛,王女士說,她一個人在家無聊,想找人跟她聊天。

兒子女兒都忙,閃現一下就走了。

孟寒舟蹙眉,說他想想,冷漠地挂斷了電話。

“你對你媽好無情。”

“怕你不願意去。”

“我可以去啊。”

收了人家的大紅包,接着就隐身,不太合适。

“嗯……”孟寒舟指尖輕敲着方向盤,“她要是問你什麽,你想回答就回答,不想回答就不回答。”

顧南嘉去看了一次王女士。

坐在偌大的客廳裏,顧南嘉覺得自己身處《小時代》。

從她進門開始,就有保姆上前拿拖鞋,幫她拿外套,就差叫她少奶奶了。

富麗堂皇的裝修之下,大到家具,小到收納盒,生活用品一律是奢侈品牌。

顧南嘉也有過消費欲暴漲的階段。衣櫃裏堆積了一些奢侈品包包,偶爾咬咬牙,也會拿下當季套裝。生活沒什麽壓力,但也屬于把錢用在刀刃上。

而眼前,才是空氣裏都透露着有錢的味道。

家裏的一切都有保姆和阿姨打理,顧南嘉什麽也不用做。

王女士給孟寒舟發了條消息:【聽你媳婦說話真舒服。】

孟寒舟無奈回複:【她是主持人。】

之後又補了一句:【對了,那個……】

王女士沒再看手機,鎖上屏幕,突然提議,要不要上樓去看看孟寒舟的房間。

顧南嘉眼睛一亮:“好啊。”

她正不知道要送孟寒舟什麽呢,正好去他的房間找找靈感。

她對少年孟寒舟充滿好奇呢。

“他的房間,從高三畢業起就沒變過。”王女士嘆了口氣,“他也幾乎沒回來住過了。”

王女士和她一起乘電梯,到了二樓,有兩間門相對的房間。

王女士揚了揚下巴:“喏,就是這間。”

顧南嘉瞥了眼對面的門:“這是姐姐的房間吧?”

王女士搖頭:“那是佳源的衣帽間。”

顧南嘉:“……”

孟寒舟的房間布置相對簡約,床,衣櫃,書桌,書櫃。

孟寒舟的房間跟他們現在的家有些區別。

桌子上放了個不大的,可拆卸的人體模型,還貼了灌籃高手的海報。

王女士捂着胸口說,她每次進來都要被這些玩意吓一跳。

少年時代的孟寒舟,大概比現在鮮活一些。

“喏,那些是他的筆記本什麽的。”王女士随手一指。

“日記本嗎?”顧南嘉沒有上前。

“不是,就是些作業。”王女士陰陽怪氣,“他很注重隐私的,誰知道這小子在學校早戀還是幹什麽,日記本什麽的,根本不可能放在家裏。”

“這樣啊……”

“這小子,從小就有什麽事全裝在心裏,什麽都不說。一直到報志願結束,我們才知道他自作主張學了醫。面上看着不聲不響,主意比誰都正。”王女士眸光幽深幾分,話裏有話,“人生大事,真是一件都不通知我們。”

顧南嘉背對着王女士,背有點僵。

她抽出一個本子,随手翻了翻,上面确實是孟寒舟上課記的筆記。

孟寒舟的字很漂亮,行雲流水,力度得當。

她随手拍了張照,發給孟寒舟。

孟寒舟随即發來一串省略號。

他跟王女士強調,不要帶顧南嘉進他的房間,王女士置若罔聞!

怎麽,是不能看麽……

王女士想讓她去勸孟寒舟,給父親打個電話。

顧南嘉想到孟寒舟對父親的态度,沒有答應,說她回去問問孟寒舟的想法。

王女士吃癟,讪讪道,果然結了婚,兩口子一條心……

從孟寒舟家離開時,顧南嘉在院子裏碰見了靜雅夫婦。

“好巧!”顧南嘉熱情道,“快進來。”

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她已經有了兒媳的自覺性。

靜雅夫婦手裏拎了水果和補品,他們聽說王阿姨骨折,特地來看看。

寒暄一陣之後,顧南嘉走出幾步,想到王女士剛才無意提起的早戀話題,又退了回去,叫住靜雅。

“孟寒舟以前,是不是有個喜歡了很久的人?”

這是他們在暖房酒那天随便提起的話題,本以為顧南嘉沒聽到。

靜雅夫婦面面相觑。

顧南嘉笑笑,讓他們別有心理壓力:“我就是随便問問,以前的事,我不會太放在心上的。”

靜雅為難再三,還是跟顧南嘉說了實話。

靜雅說,這已經好幾年前的事了。

那時周圍朋友戀愛的戀愛,結婚的結婚,人生進度紛紛刷新。再看顏值最高的孟寒舟,反而一直單着。大家看孟寒舟單身時間久了,就給他介紹了幾個。

他去見了,都沒有後文。

朋友們問他,他才說,他可能喜歡上一個人了。

靜雅說其實他們也不知道那個女孩是誰,只知道孟寒舟會給那個女孩寄信,朋友們還拿這個嘲笑過他老派。

顧南嘉若有所思。

靜雅為寬她心,特意強調,已經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顧南嘉異常開朗,表演成分占了百分之八十:“人都是我的了,我在意那些幹嘛,誰還沒有個過去啊,沒事沒事,我不會跟他說的。”

孟寒舟給她發來消息,問她走了嗎,開車了嗎,要不要等半個小時,他去接她?

她還在氣他發省略號,更氣他沒跟她說過一切,幹脆沒回。

顧南嘉心中忿忿,寫信有什麽的稀奇的,我也有聽衆給我寄信。

她跑去辦公室,把聽衆寄的一兜子信都回家看。

孟寒舟到家,看她挑燈夜戰,頗為意外,湊近一瞧,壘了滿滿一桌的信封信紙。

“有什麽特別發現嗎?”孟寒舟手握水杯,漫不經心地靠在桌子側邊。

“我的聽衆都特別愛我,特別真誠,什麽話都願意跟我說。”顧南嘉咬牙切齒。

“哦,那你挺幸運的。”他揉揉她的頭發,“早點睡,別看太晚。”

孟寒舟沒做停留,手抄着口袋兀自走出去了。

她故意給他看得,可他無動于衷。顧南嘉垂下手,瞬間沒了心情。

之後的一個多禮拜,顧南嘉突然擺脫了鹹魚生活作息,每天一聲不吭地按時上班,每天窩在工位上看書學習。

同事找人錄音或者幫忙,她從前都會躲,現在會主動要求去。

她努力讓自己忙起來。

領導拿了報告,說她和肖曉的節目收聽率有提高。

不少聽衆在直播互動的公衆好留言,說最近節目質量好高,還有人說嘉嘉最近又有趣又有深度,甚至有聽衆把她當知心姐姐,寫小作文傾訴煩惱。

顧南嘉暗笑,果然吃點愛情的苦讓人感悟激增。

可,憑什麽只有她在吃愛情的苦,孟寒舟一點兒沒受影響,還在正常運作?

想到這裏,她又心塞,幹脆下班回家給自己灌酒。

孟寒舟冰箱裏有酒,酒櫃裏也有酒。

她從前不會去動,現在卻有些不管不顧。

她才不管那麽多呢。

酒精催化之下,她的難過被放大了好幾倍。

她在家講單人脫口秀一般,絮叨和昏睡交替進行,醒酒後才發現家裏空無一人。

于是她更氣了!第二天喝得更猛。

孟寒舟值班又加班,兩天沒回家,沒有看到她酒後的樣子。

直到第三天,他終于正常時間下班,趕回去看看自己太太這幾天為什麽不高興。

他察覺到了,只是精力顧不過來。

在玄關叫了兩聲沒有回應,沒在家?

他往裏走了幾步,才發現客廳地板上橫了個人。

他心裏一緊,趕緊沖過去,從地上把顧南嘉撈起來,只見她緋紅臉頰,下一秒,指尖也觸到了她滾燙的皮膚。

她喝醉了,還發燒了。

“南嘉。”

“南嘉。”

“南嘉,醒醒,你發燒了。”

……

顧南嘉在天旋地轉之中,聽見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小小地哼唧了一聲,鼻音濃重。

孟寒舟繼續叫她,有十幾次二十次那麽多。

顧南嘉終于醒了,她努力掀開眼皮,眼神還是渙散的。

看到孟寒舟的臉,她先是摸摸,然後刷地流下兩行淚。

“老公,你回來了。”酒氣噴薄而出。

“嗯,我回來了。”孟寒舟架她起來,“你發燒了,走,去醫院。”

她不願意,像一灘爛泥,他架着她,她就非往地上賴。

“你都不關心我,怎麽會知道我發燒了?”

“我錯了,對不起。”孟寒舟在她太陽穴輕輕印了個吻,“先去醫院挂水。”

“不去醫院!”她不願意,兩腳亂蹬,哭得厲害,像厲害的小獸,“好疼……”

頭疼,嗓子也疼,身上也疼。

孟寒舟靜靜地摟着她,待她不再哭喊之後,給她夾了體溫計。

“不要動,乖。”他用哄小孩的語氣跟她說。

“我不。”她犟嘴,“我不去醫院。”

孟寒舟從冰箱拿了退燒貼給她貼在額頭,她的臉頰像畫多了腮紅,眼睛亮晶晶,表情呆呆的。

像顆可愛的水果。

“去醫院退燒快,聽話。”孟寒舟跟她商量,“打針不疼的,我陪你去,好嗎?”

“不去!我不想去!”她捂着臉嗚嗚哭起來,身體又開始亂扭。

體溫計拿出來,三十八度三。

“好,不去醫院。”孟寒舟起身去醫藥箱裏找退燒藥。

“去了醫院你就是加班。”顧南嘉嘴裏念念不停,“我不要你加班,我要你在家。”

孟寒舟手上動作一滞,擡眼看她。

找到退燒藥,接了水,顧南嘉又不肯吃了。

“為什麽不開心?嗯?”孟寒舟握着她的肩膀,鼻息抵在她耳側,“為什麽自己喝酒?”

“我讨厭你!你知道嗎?”顧南嘉語氣委屈。

“我知道。”孟寒舟順着她說,“先吃藥,吃了藥我聽你慢慢說。”

“你不知道。”她抹淚,動作誇張。

“那你告訴我,好嗎?”

“不要,我才不要告訴你,渣男!”

孟寒舟哭笑不得,一會老公,一會渣男的,他不知他下一個身份會是什麽。

他端起水杯,要往她嘴裏喂。

她偏頭:“不要不要……”

“那你要什麽?”

“我要離婚。”

孟寒舟蹙眉,不知她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忍不住脫口而出:“什麽?”

“我要離婚,我說我要離婚!離婚離婚離婚離婚離婚……”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酒精作用還未散去,發熱病症又襲來,生理上的雙重難受影響着她的神志和言語邏輯。

怎麽會這麽痛啊?

“太痛了。”

“先吃藥。”

“跟你結婚好痛……”她胡言亂語。

“那也要先吃藥。”孟寒舟堅定道。

“你怎麽不拒絕,你怎麽可以同意離婚!”她突然瞪眼,又哭得抽抽搭搭,“你好無情。”

“我沒有同意離婚。”

“我好愛你,你知不知道?”她突然雙手撐着下巴,巴巴地望着他。

“我知道。”孟寒舟心疼地盯着她。

“你沒有錢我也愛你的。”她癟着嘴,可憐兮兮,“可是你一點也不愛我……”

孟寒舟放下水杯,平靜道:“你怎麽知道我不愛你?”

“你從來都沒有給我寫過信,也沒有說過你愛我,我說什麽你都說好,你就是想随便找個人結婚,你還騙我,說你沒有前女友,我告訴你,我沒有那麽好騙的,我有消息來源,我什麽都知道,你想瞞也瞞不了的……”

情感豐沛,邏輯重音皆沒講錯。

她喝醉了,口條卻依然清晰,頗有職業素養。

說着說着,她好像累了,在孟寒舟甜言蜜語之下吞了藥,在沙發上躺下。

孟寒舟長出一口氣,動了動脖子,然後久久盯着熟睡的她。

頭發淩亂地散着,妝也花得不像樣子,她平時在意外表,不會讓自己變成這樣子。

可即使這樣,她依然漂亮。

他輕輕替她把一縷頭發繞到耳後,苦笑一聲,輕聲道:“你知道什麽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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