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退燒藥的藥效沒那麽快, 顧南嘉半夢半醒間,出了一身的汗,黏黏膩膩的, 難受極了。

迷糊之中,她夢見自己在婚禮上。酒店富麗堂皇,吊頂的水晶燈像極了孟寒舟家的別墅, T臺兩端都是鮮花,底下賓客滿座, 人聲沸騰。在她人生的高光時刻,新郎卻始終沒出現。

這個王八蛋!

她想從臺上走下來,去找自己的新郎, 卻被厚重的拖尾紗困住,邁不動步。

做新娘可真麻煩……

她偏要往前走, 艱難地挪了幾步後,終于在T臺臺階旁絆倒了。

顧南嘉在極度不安的墜落感中醒來。

睜眼時, 她正躺在主卧床上,身上被被子纏成了一個繭。

原來這就是她的拖尾。

她伸出一只手, 往旁邊摸了摸,空的。

再豎起耳朵聽了聽,外面安安靜靜, 沒有任何聲音。

老公果然又不在家。

顧南嘉掙紮着起來洗漱,眼睛腫得睜不開, 小腹墜得難受,頭沉得起不來,就連身上也像被人打了幾拳似的, 腰酸背痛。

鏡中映出她慘白腫脹的面孔, 她被跟她動作一致的女鬼吓了一跳。

視線從臉部往下挪——她昨晚喝酒時, 是穿的這身睡衣嗎?

她雙手拄着洗手間臺面,前一晚某些記憶碎片鑽入腦中。

前一晚雖喝得多,但不至于斷片。

她記得孟寒舟回來了,然後他們說了很多話,她哭喊着要離婚,孟寒舟答應了沒有,她不記得了。

離婚?怎麽會提到離婚?她也忘了……

可他人呢!

她恨恨地想,老婆宿醉,還提了離婚,他竟然能如常去上班。

她速速洗漱完,準備沖出去打電話給孟寒舟質問。臉仍是腫脹的,但美貌恢複了百分之七十。

剛站直身體,突然兩腿之間一股熱流,她趕緊沖向馬桶,發現內褲上一片殷紅。

她虛弱地在洗手間裏窸窸窣窣了一陣,打開門的瞬間,怼臉撞上了孟寒舟。

他正倚在洗手間門口,雙手環抱,身上的衛衣有洗衣凝珠的清爽味道。表情松弛,頗為玩味地盯着她。

哦,原來他在家啊……

她想起自己豬頭樣的臉,趕緊去遮他的眼睛:“幹嘛這麽看着我?”

孟寒舟沒答,自顧自地問:“好些了嗎?”

說完就用手背貼她額頭。

她格開他的手,沒好氣地說:“沒有!”

孟寒舟笑笑。燒是退了,火氣還沒退。

他跟在她身後,說,吃早飯吧。

兩人從房間裏出來,顧南嘉無精打采地坐在餐桌前,問他怎麽沒去上班。

“請了半天假。”孟寒舟在她對面坐下,“下午還要去趟醫院。”

顧南嘉低頭往嘴裏塞東西,“哦”了一聲。

“不過我會準時回來的。”他又補充了一句。

“哦。”

沉默着吃完早餐,孟寒舟起身把盤子和碗塞進洗碗機,又打包了茶幾上的垃圾。

一個空酒瓶閃過,顧南嘉輕輕皺眉。

“我昨晚有說胡話麽?”

“沒有。”

“真的?”

“嗯。”孟寒舟換衣服,像是準備出門。

顧南嘉看他忙裏忙外,幾乎沒停過,小碎步跟進跟出:“不是請了半天假麽?怎麽現在就要走?”

還以為他們能在家裏待一會的。

“你醒來已經十一點四十了。”孟寒舟說。

哦,這樣嗎?

她擡頭看表,已經十二點多了。

孟寒舟兜頭脫掉衛衣,當着她的面換衣服,沒有避着她。

視線落在他身上,逆光勾勒出他精壯的腰,散發着滿滿的成熟男性氣質……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孟寒舟忙碌間隙,叮囑她記得吃藥:“下午測體溫,如果複燒,立馬打車來醫院。”

她漫不經心地說知道了。

“我走了。”

電光火石間,她拾起些前一天的記憶,急于挽留他,脫口而出:“你等等。”

孟寒舟站在玄關處,回頭看他,睫毛在他眼下投出一片陰影,讓她看不清他的內心。

“你……”她本想問那個關于他喜歡了很久的那個人的,但話鋒一轉,“你早點回來,我有話跟你說。”

孟寒舟語氣溫柔,伸手揉揉她的頭發,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似的:“好。”

門在關上之時,孟寒舟又退回來,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別再喝酒了。”

她盯着重新合上的門,沉吟不語。

孟寒舟走後,顧南嘉頓覺不爽。

老婆醉成那樣,哭成那樣,一覺醒來後,他竟然連提都沒提。

她昏昏沉沉,又回房睡了。

只剩下茶幾上的藥孤零零地躺着。

睡了一下午,迷糊之中,她好像又燒起來了。

在難受中醒來,她給孟寒舟發了條消息,說又發燒了,但她不想去醫院。

她潛意識裏覺得,發燒這件事,只要孟寒舟在就會好。

孟寒舟沒有回。

手機砸到臉上,吃痛的瞬間,她想起丁茹很早之前提醒過她的話。

她不坐班,每天有大把時間,他工作忙,兩個人過得像有時差。

有意思嗎?

好像是沒什麽意思。

她發覺自己傾注太多注意力在他身上了。

她起身,慢吞吞在家裏溜達。

路過客廳吞了中午忘吃的藥片,路過餐廳,她把冰箱裏的退燒貼拿出來貼上額頭。路過書房,她随意一瞥——

書桌上堆滿了信封和信紙,都是她前一晚拆開的。

發燒症狀加重,信封和信紙散發出的味道讓她反胃,上面的文字如同蟻爬,在眼底旋轉,看得她陣陣盜汗。

孟寒舟沒有幫她收拾,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這淩亂的狀況。

唔,他也給喜歡的人寫過信呢……

她把那些信紙恨恨地撥到一旁,從桌底摸出一個精致的禮盒。

雖然這些天被孟寒舟的白月光酸得不安寧,她還是沒忘了他的生日。

她在他房間裏翻他筆記時,看到了力透紙背的字跡,便決定生日送他一支鋼筆。

在雙十一當天,她殺去商場,買了支18k金的鋼筆,三千塊!

買了價格不菲的鋼筆,她又咬咬牙,拿下一瓶超出她價格認知的墨水。

她久久盯着那精致的包裝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心中忿忿,他能給喜歡的女孩寫信,連她的微信都不回。

早知道找個學校附近的文具店,随手買支幾塊錢的就好了。

不對,她就不應該給他買禮物。

她還是太愛他了。

孟寒舟在晚上七點準時到達家裏。

顧南嘉正躺在沙發上,頭發亂糟糟的,眼神渙散無光,像是已經保持那個姿勢很久了。

看到兩條長腿朝自己邁過來,她吐出一句爛俗臺詞:“你還知道回來。”

他徑直走進來,打腿彎就要抱她。

她驚呼一聲,雙臂趕緊圍緊他的脖子:“你幹嘛!”

“去醫院。”

哼,消息發出去有五六個小時了,現在才回來扮演好老公,晚了!

“不去!”她雙腿亂蹬,跟前一晚如出一轍。

“我下午有手術。”他解釋道。

手術結束後,他才看到消息。

他沒有回,直接驅車回家。

反正她也不會乖乖去醫院,他決定直接回家,強行帶她去醫院。

“我已經不燒了……”她聲音漸弱。

孟寒舟回頭看了看茶幾,藥也吃了,水也喝了。

他把她放回沙發上,用手背貼了貼她光潔的額頭。

冰冰涼涼,确實已經退燒了。

顧南嘉的背是落在沙發上了,四肢卻還纏着孟寒舟,像個樹袋熊似的纏着他。

孟寒舟被她緊箍,只能俯着身。

兩人四目相對,呼吸可聞。

顧南嘉眨了眨眼。

他摸摸她的臉:“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顧南嘉像洩了氣的皮球:“現在沒有了。”

“要喝酒才能說麽?”

喝酒之後,她就跟開了閘一般,可以開脫口秀專場。

顧南嘉聽出幾分嘲諷味道,松開手,瞪了他一眼。

“還說不說了?”他問。

“不說!”

“哦。”孟寒舟欲起身。

“你回來。”她指揮他。

他狠心,卻也聽話,她叫他回來,他沒有絲毫猶疑,又蹲在她身邊。

他看着她,眼神純良,可仍像深不見底的海。

她瞪着他,頭發胡亂地粘在她臉頰和頸側,流露出幾分慵懶。

孟寒舟替她撥了撥臉側的頭發,輕聲說:“公主的頭發亂了。”

熱氣呼在耳側,像冬季的暖風。

她本來還在生氣,被他一聲公主叫得愣住,眼神嬌憨。

動作親昵,他的指尖掠過她的皮膚,弄得她好癢,又好心動。

他的無心之舉都能撩動她的心弦,她讨厭自己總是被他這樣掌控着情緒。

她冷不丁地問:“你愛我嗎?”

這個問題她以前是不問的,可她現在是脆弱的病號,需要心靈安慰。

孟寒舟一愣,答:“愛。”

她撇撇嘴:“你騙我。”

“我為什麽要騙你?”

“因為……”她編不出來,“我是病號。”

孟寒舟哭笑不得:“我每天要面對那麽多病號,難道要對每個人說‘我愛你’?”

是哦,她差點忘了他是醫生。

“反正你還是騙我。”她執拗道,“你說你沒有前女友。”

“嗯……”他給出一個語氣詞,等着她繼續往下說。

“可是你明明銥誮就有。”

孟寒舟伸手在她鼻尖上刮了兩下:“你有消息來源,你什麽都知道,是嗎?”

“那當然。”她說。

這話怎麽這麽是熟悉……

“你要聽我跟她的故事嗎?”

白月光的故事?這不是應該早就交代的嗎?

怎麽現在才說,還要挑她抵抗力最弱的時候。

她偏過臉:“不聽。”

說不聽,其實就是“要聽”。

孟寒舟摩挲着她的耳朵,嗯嗯兩聲:“那我不說了。”

又飛來一記眼刀。

孟寒舟笑笑,哄她喝了杯熱水,又測了體溫,給她身上覆了層毯子,才講起他的故事。

幾年前,他去過一次濟州島。

“我也去過呢!”顧南嘉興奮道,“好喜歡那裏!”

風景治愈,購物方便,跟B市有直航,還免簽,還有她喜歡的橘子汁!她前後一共去過四次。

孟寒舟裝作沉臉:“還要不要聽?”

“你說吧……”

畢業前夕,他空出一周假期。彼時室友正好要去濟州島見上學的女友,他正好沒有想好的旅行地,便跟着室友一起去了。

“濟州島旁邊有一座離島,叫牛島,那裏很小,騎車兩個小時就能環島一周。”

好巧,她也去過呢。

她心想,但是沒說出來。

孟寒舟瞥見她點漆般的眸子,知道她在想什麽,唇角一勾,沒戳穿。

“去牛島要坐輪渡,我是在輪渡上遇見她的。”

顧南嘉撇撇嘴,還真是特別的緣分呢。

“在輪渡上,她坐在我前排。”孟寒舟說,“她跟我借筆。”

“然後你借給她了?”顧南嘉完全一副聽故事的樣子。

孟寒舟說:“嗯。”

“她漂亮嗎?”

“漂亮。”

“跟我比呢?”

孟寒舟頓了頓。

他猶豫了!

顧南嘉眉頭一蹙,感覺不妙。

孟寒舟清了清嗓子,說:“沒你漂亮。”

騙人!

“然後呢?筆被她拿走了?”

孟寒舟複雜地看向她:“沒有,她還了。”

可惜她沒有接到這眼神,兀自若有所思。

哦,一支筆結下的緣分啊……

難怪他會給她寫信。

“你就喜歡上她了?”

孟寒舟沒有回答。

她用手肘戳他,催他快講。

他深吸了口氣,接着說:“我租了摩托車環島,在途中又碰見她幾次,離島時,我們又坐了同一班輪渡返程。”

這麽關注啊……

“你喜歡她嗎?”

他點點頭,說當時确實有點心動。

“那就是喜歡咯。”

孟寒舟沒有否認。

顧南嘉想起自己給他買的生日禮物。

不行,這是人家兩個的定情信物,她不能送。

她咬住毯子一角,委屈得想掉淚。

作者有話說:

1.受騙公主是金魚體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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