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20

20

葉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很聰明,以前面對大家的誇贊他不以為然着也心安理得接受着,心裏想:或許葉家人真有什麽不同尋常之處吧;或許自己都沒發現自己的聰明。可是直到真的參與政事之後他才明白,即使他天生聰明異禀,若是不問世事,不能統領大局,也只會變成徒有虛表的繡花枕頭。可是,若是他生來便七竅玲珑,若是他不求安逸、雄心勃勃,那麽他比別人學到的看到的懂得的就會多很多。

葉夕向來都是不自覺得圓滑着,不自覺得給別人留着餘地,盡管他內心裏其實棱角分明。可是自從他明白自己的退讓只會換來別人進一步的侵占後,他的圓滑便長出了傷人的刺。

盡管皇上病體未愈、黑眼圈濃重,但是或許是昨夜查看了所有葉遷和許師傅的通信後沒有發現任何暧昧的文字,他今天的精神倒是看起來不錯,督促着大家說出自己對邊關戰事和糧價大漲的看法來。

葉夕靜靜地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一言不發,他抿着薄唇,垂着眼睑,氣質清冷。

視線不自覺地瞥向葉夕,皇上有一剎那的恍然。那是。。。愛卿嗎?可是随即他便回過神來,心裏有些煩躁:“葉洗馬,說說你的看法。”

葉夕慢慢走出來,躬身、行禮,不疾不徐、冷淡疏離:“回禀皇上,縱觀天下、千裏決勝,臣不若父親;厚積薄發、穩中求勝,臣不若大哥;臣愚鈍,處廟堂之高難知江湖之遠,恕臣不能紙上談兵、閉屋造車。”

真的很像。。。

葉夕擡起頭來,目若秋水,清泠淡然。

“葉洗馬的意思是。。。。”皇上緩慢的語氣已是帶了不悅,任誰都聽得出來。

“運籌帷幄,也只能在中軍帳中。臣請随軍出征。”

“放肆!”突如其來的呵斥吓得本就戰戰兢兢的大臣們猛得顫抖了一下,“噗通”一聲,竟是有人吓得跪倒在地。

臣請随軍出征——那年,葉遷冷淡眉宇間還帶着英氣;那年,自己剛登基兩年,已是心狠手辣,滿心算計。那年,他就站在這安臨殿的最中央不冷不淡地說“臣請随軍出征”,毫不在意自己眼中對那逆賊露骨的妒忌。那年葉遷二十五歲,如今他的長子葉辰卻已經是這般年紀。時光荏苒十五年,自己做了十五年高高在上的皇帝,葉遷陪在自己身邊十五年,本以為一輩子就會這樣一起走到盡頭,可是他卻離開了。為什麽要離開?難道他給他的權力還不夠大嗎?難道他給他的恩寵還不夠多嗎?

作為一個雄圖大略的皇帝,再糊塗他也知道面前這人只是葉遷的兒子,可是,為什麽要在相似的年紀,用相似的語調,在相同的地方,從如此相似的唇畔中說出相同的話來?——絕不會放他走。

“沒有朕的允許,不準葉家人踏出阏京半步!”撂下這句話,皇上甩袖退朝了。

葉夕卓然而立,然後對偷偷向他看來的大臣們一一露出微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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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夕擅闖天牢的消息傳來的時候,皇上正呆坐在禦書房,恍惚中仿佛感覺到葉遷就站在自己身邊,像往常一樣看着自己批閱奏折。

因為文疏答應和葉夕聯手,又擔心葉夕在朝中的安全,便在葉夕許諾絕對不拒絕他的歡好要求後恢複了葉夕的內力。可是,連文疏都沒想到葉夕會獨自去闖天牢。

葉夕也不想闖天牢,但是因為葉辰是皇上特別重視的要犯,看守的獄卒根本不敢通人情,葉夕實在是擔心受了杖刑後的葉辰,只好铤而走險。但是,他卻只用了三成武功,所以他被收到消息後随後趕來的禁軍“請”到了皇上面前。

葉夕的臉上有一塊青紫,皇上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然後下旨:“葉遷一日不歸,葉辰就在天牢裏呆一日。”并命人四處張貼皇榜,誓要把葉遷逼出來。

聽到他下旨,葉夕跪在地上一動未動。皇上冷冷道:“不想害死他,就給朕老老實實呆着!”

葉夕眉頭未皺,跪地的姿勢也沒有動一動,他開口,仍是清清冷冷:“罪臣非是要去救大哥,只是為了看他一眼罷了。大哥一介書生,身體羸弱,如今皮開肉綻,已是命不久矣。兄弟這麽多年,怎麽也得送他一程。”

他這話,聽起來似是極重情義,實則冷漠至極。皇上看着他,不知不覺想起了和葉遷的對話:“愛卿,朕是九五之尊,今晚朕就命你和朕同榻而眠,你可敢抗旨不尊?!”那是唯一一次清清楚楚說出自己對葉遷的欲望,而且怕傷到他高傲的自尊心自己還注意了措辭,說的是“同榻而眠”而不是“侍寝”。可是葉遷說的卻是:“臣豈敢抗旨不尊,臣的生死只取決于皇上。”是的,他是這樣說的,而不是“臣的生死只取決于皇上,臣豈敢抗旨不尊。”和葉遷相處那麽多年,他豈不知道葉遷的意思?所以他不敢真的下旨,不敢逼他,逼他遵旨,便是逼他去死。他,九五之尊,舍不得。

葉遷,便是看似如此順從,其實是如此違逆。而如今,他的兒子葉夕,也和他如出一轍。葉辰可以受苦,但是不能死。否則,葉遷若是為了救他回到自己身邊後見到的卻是一具死屍,冷淡如葉遷,便真的會視自己為無物。可是,自己對葉遷的小心翼翼換來的卻是他滿不在乎的逃離。。。一定要讓葉遷痛苦,讓他明白,違逆自己,受苦的将會是他的家人。。。

心思千回百轉,目光重新定格在跪着的葉夕身上。是啊,當年,他也是這樣跪在自己面前,只為了救那個逆賊的兒子!可是,想到自己又掌握了他的一個弱點,便禁不住答應了他的請求。若是關押他的大兒子他不心急,那麽關押那個逆賊的兒子,不知道他會有什麽反應。

皺起眉頭,皇上命令李公公:“去葉府走一趟。”然後定定看着葉夕的頭頂道:“宣太醫去給葉侍郎看看,可不要讓他死了。”

葉夕伏下了身子,扣頭:“謝主隆恩。”

這副順從的樣子。。。真像。。。

葉府,仍然被羽林軍看守着。葉夕一進大門手腕突然被抓住了,條件反射蓄力反擊,卻被拉着撞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文疏勒緊他,在他耳邊低吼:“誰讓你去闖天牢了?!”

能感覺到他的怒意,可是文疏,你是因為擔心我呢?還是因為擔心我會壞了你的計劃?

“我擔心大哥。”實話實說,卻有些不易察覺的控訴。除了自己,誰還會去救大哥?文疏麽?

“你所要擔心的只有自己”松開他,捏起他的下巴來,文疏眼神冰冷,帶着警告:“你知道,你要是有個萬一,我就讓所有人給你陪葬。”

呵,他這個替身,做的還真有價值。那麽,作為一個合格的替身,他是否可以多要求一些東西?“我不喜歡這個姿勢。”

文疏的眼中有一剎那的動搖,葉夕如此直白,如此冷淡地看着他,平靜無波的眼中卻仿佛帶着蔑視和指責。放開手,看着他的薄唇,文疏知道自己想讨好他:“我已經派人進入了天牢,大哥,沒事。”

有些詫異,但是旋即想到,皇上會因為父親而對大哥投鼠忌器,文疏當然也會。垂下眼睑,不想洩露自己的情緒:“是麽?”

冷淡的回答,文疏覺得異常刺耳。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他最想要的,是葉夕以前的笑容,肆無忌憚的、毫不設防的、讓人心生溫暖的笑容。重新把他拉入懷中,手輕輕撫着他的後背:“葉夕,不要在我面前學爹的冷淡,我要你跟以前一樣對我笑。”什麽事都和他商量,什麽話都跟他說,無所隐瞞的。

文疏,你把我弄糊塗了。是怕我東施效颦的冷淡玷污了爹呢?還是你明白我不可能變成爹,所以要和我回到以前的兄弟關系?無所謂啊,如果這是你的指示的話,為了我們的契約。。。

“喂,很熱,放開我。”以前的自己,會這麽說吧?

文疏的身體一震,這是他熟悉的葉夕的腔調。看似冷漠,卻帶着氣急敗壞抓狂的韻味。猛得推開葉夕,想從他臉上找到昔日熟悉的表情。

葉夕笑了,瞪着文疏,似嗔似怒:“傻了呀?”

震驚,然後是幾乎喜極而泣的大大笑容,文疏猛得把葉夕攔腰抱了起來,在葉夕的驚呼聲中抱着他轉了兩個圈,高興地喊着他的名字:“葉夕,葉夕。。。”

葉夕的笑,在文疏看不到的地方慢慢消失了。這就是你想要的嗎,文疏?事到如今,為什麽還要玩這麽幼稚的游戲?你到底,在為什麽而高興?總不會,是為了我吧?呵,我葉夕,還是很有天分的嘛——在讨好別人方面。想做出什麽樣的表情,就能做出什麽樣的表情。

是的,從此刻起,葉夕恢複成了以前的葉夕,幾乎讓文疏欣喜若狂。可是,總有些時候,即使是葉夕自己也不知道應該做出什麽樣的表情來。當文疏把他抱上床的時候,他想:以前的葉夕的話,會對他又打又罵抵死不從吧?可是按照契約,他必須對文疏予取予求。他不知道怎麽做,文疏也發現了他的僵硬,而葉夕,竟然在他剛硬的臉上發現了類似于手足無措的表情。

可笑啊文疏,你那小心翼翼的表情,真的很可笑。

葉夕環住了他的脖頸,臉上帶着不滿:“這種時候停下,你是想讓我把你踹下床嗎?”

仿佛得到了赦令,文疏露出了驚喜的表情,随即在笑容完全綻放之前俯身吻住了葉夕的唇。

文疏,看來,我這樣說,你很滿意。扮演自己,是最容易不過的事情。

次日早上,文疏早早得醒來了,他不安地看着葉夕的睡顏,等待着葉夕醒過來。

葉夕慢慢張開眼,沒有焦距地看了文疏一眼,随即重新閉上了眼睛。然後,迷迷糊糊道:“上朝真麻煩。文疏,我餓了。”

原來,那不是夢。文疏猛得緊緊摟住了葉夕,嘆息着,叫着他的名字反複說着:“葉夕,你回來了真好。”

葉夕鼻頭有些酸,他不明白為什麽文疏會說這樣的話,但是,心裏卻有一個聲音告訴他:文疏顯然很喜歡“扮演過去”的游戲。那就在他面前忘記這兩個月來的一切吧,有什麽難的呢?取悅文疏,比取悅皇上,簡單得多。

兩日後,葉夕在去皇宮的路上被人襲擊了,襲擊他的人逃走之後,他略整了一下破碎的朝服,便旁若無人地走進了安臨殿等待着李公公喊出“上朝”這兩個字來。

高高在上的皇上一眼便看出了葉夕衣服上的裂口,不禁皺着眉頭問他:“怎麽了?”

葉夕站出來,慢悠悠開口:“不過是在路上被人襲擊了。”

首先湧上皇帝心頭的是驚慌:若是葉夕沒有武功,若是連葉夕也被劫走了。。。“放肆!放肆!”皇上的怒氣讓群臣呼啦啦都跪下了,看着下面的一片人頭,皇上怒氣更盛:“朗朗乾坤之下,賊人竟敢如此大膽!”想要責問随侍葉夕左右的人,卻猛然想到,葉府的人幾乎都被軟禁起來了,可是想要他收回成命卻是萬萬不能,他還要以此威脅葉遷逼他出來。逼他出來?仿佛想到了什麽,皇上突然抽動了一下唇角,吩咐道:“都起來吧。”然後在大家都遲疑着你看我我看你站起來之後,對葉夕道:“從今日開始,你就住在宮裏,直到找到那些刺客為止。”

葉夕仿佛吃了一驚,随即恍若未覺道:“微臣遵旨,謝主隆恩。”

葉夕知道,群臣看自己的眼神多有不屑,也知道那些不屑中也帶着小心翼翼。心裏想着:父親,也曾被這樣的眼光看過嗎?葉夕在心裏微微笑了:爹,兒子很好,你可不要上了皇上的當啊。

文疏不生氣,是不可能的。一邊派人去查刺客到底是誰,一邊命石山和葉夕聯系。

看到石山的時候,葉夕有一點點詫異,随即慢慢笑了,他對石山說:“跟文疏說,答應他的事,我絕對做到。”

葉夕住進了平樂宮,那裏一般是給應召入宮的王爺公主們暫住的地方,離屯門內嫔妃的居所只隔着一道城門,而廢太子姬文輕的舒王殿就隔着幾道宮牆。

當天晚上,李公公奉命問候完葉夕還需要添置什麽物品,要離開的時候,葉夕仿若漫不經意地叫住他,屏退左右:“李總管,請不要責怪文疏。”

李公公全身一震,随即低頭道:“老奴不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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