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36

36

九月初的晚風,帶了絲絲涼意,細細綿綿的秋雨灑落了下來,樹木的輪廓漸漸氤氲,仿佛靜卧的野獸般被打了濕皮毛,只好将頭埋在橫卧的爪間。“啊嘁”一聲葉夕吸吸鼻子,瑟縮了一下肩膀。他屏退了丫環和小厮,坐在風雲閣的石凳上,等着文疏的到來。

文疏離開葉府已經接近一個月了,他沒有給葉夕寫一封信,也沒有讓任何人向葉夕報告他的行蹤,但是葉夕知道,今晚,他定然會回來。

流觞閣燈火通明,心疼自家少爺的丫環們點着燈開着窗子,時不時把目光投向風雲閣中模糊的人影。從未見過三少爺那麽堅決的态度,一向和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他,竟然會冷着臉嚴令下人們不準靠近。可是少爺自己在那裏會不會冷?單薄的身子看起來那麽寂寥。。。

一盞橘黃的燈由遠而近,眼尖的玉河立刻興奮地用手肘捅捅身旁的玉湖,玉湖也立刻注意到了燈籠和走在後面那傘下的高大身影,忙和玉河站起來迎出門外。然而高大的身影卻在不遠處止住了身子,随即轉身往風雲閣走去。提燈的小厮想把燈籠給他,被拒絕後便提着燈籠往流觞閣走過來,看到門口的兩人開口便問:“三少爺怎麽了?”

葉夕枕着雙臂趴在石桌上,看着文疏收攏傘靠在亭柱上,然後向自己走過來。是啊,以文疏的功力,只要他願意看,這樣的夜色也如同白晝吧。一雙大手撫上葉夕的頭頂,揉了揉簡單紮起來的長發,一聲帶着寵溺的輕笑從頭頂傳來:“還是這樣的習慣,怎麽,心情不好?”

葉夕愛聽夜雨,立于商河之上的風雲閣便是最好的去處,雨水融入潺潺的河流中的聲音和雨點打在飛檐上的聲音在茫茫的夜色中最是醉人。每每這個時候葉夕都會跑到這裏來一直呆到雨停,有時候幹脆在閣中鋪上被褥涼席便惬意地睡了過去。只是往往與這種快樂接踵而至的便是莫名的憂思,所以聽着聽着快樂的雨,葉夕便會心情低落了起來。葉夕愛這種矛盾的感覺,但是他這種小孩子般漂浮不定的情緒也常常成為文疏調侃他的話柄。

“大哥在你手中?”葉夕不回應他略帶戲谑的問話,他看着黑幕中看不清的雨簾,極力想象雨滴連成線的樣子。

“也不算在我手中,但是有我在,沒人敢傷害他。”文疏只是微頓了一頓,然後手順着頭發摸上葉夕的額頭和臉頰:“身體這麽涼,現在不是夏天了,回去睡吧。”

葉夕趴在桌上的姿勢沒有動,甚至連微微蜷曲的手指都沒有動一下,他用最平常不過的語氣問文疏:“這麽關心我,是因為你喜歡我嗎?”

觸在葉夕左頰正準備收回的指尖瞬間變得僵硬了,文疏收回手淡淡反問:“那麽你呢?你喜歡我嗎?”

【“還敢不敢反抗我?”——被摁倒在地上反剪着雙手,文疏曾經如此踐踏他的尊嚴,視他如敝履。

“這張臉,誰不喜歡呢?”——即使說喜歡,也不過是喜歡這徒有的虛表、枕頭上的繡花。

撇向一邊的臉,突起的紅色指印——這是文疏掌掴他的證明。

“葉夕~~”學武對打時被文疏擊倒在地,雖然不服氣,但是看到文疏帶着絲毫不見傲慢的微笑朝他伸出手來,心下便會釋然;“葉夕~~”騎馬落在文疏身後,文疏會勒住馬頭扭身微笑着等他趕上來,然後在看到他絲毫不停留趁機跑到前面去的時候生氣地喊一聲“喂!”;“葉夕~~”在鬧市中只顧着看自己喜歡的東西,一回身發現找不到文疏的時候,轉眼便會看到他偉岸的身影對旁邊暗送秋波的麗人熟視無睹,徑直排衆而來。

“葉夕~~”記憶中文疏總是這樣叫他,詞尾微翹,仿佛只是叫他的名字他就會很開心。可是。。。“葉夕!”“葉夕。。。”文疏已經不再那樣叫他了。文疏,變了。從他要娶妻要上朝輔佐皇上太子的時候就變了。難道,自己于他,也不過是用來奪取權力的棋子嗎?以為自己會輔佐他,所以便對自己好;自己要成親,便設計為自己擋劍受傷讓自己承諾不娶妻,不娶妻、不上朝便不會輔佐皇上;阻擋不了自己的入仕,便來硬的威脅自己逃不出他的手心,逼得自己和他一起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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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疏,你成功了。可是,即使鬥不過你這多年的算計,我也不會讓你贏得輕松。你最不該的,就是用愛來誘導我,讓我誤會了自己對你的感情。】

葉夕直起身子,回身,仰頭看着黑暗中文疏的臉部輪廓:“要做嗎?”

文疏定定看着一臉平靜的他,他在忐忑得等着他說“喜歡”或者“讨厭”,卻沒料到葉夕這樣的回答。葉夕允許他碰他的身子,也是回應他的感情的表現嗎?如果是那樣,他就該慶幸該歡喜,該把他摟進胸膛中空着的位置。

文疏朝他伸出雙臂來,葉夕順從地站起來,依偎進他懷裏,雙臂環住他的腰,伸出舌頭舔着他長出短短胡須的下巴。文疏喘息一聲,拉開他的頭奪回主動權,俯身吻住了他的唇。

早朝前,葉夕獲命去拜見太後,天剛露白,葉夕打個呵欠不疾不徐跟着領路的太監往太後的寝宮走去。昨晚雖然很激烈,但是文疏只做了一次便讓他休息了。至于需要保持體力的理由,兩人都心知肚明。

太後的寝宮中已經有人等在那裏了,葉夕向端坐在通明的燈火中的太後請安後,便轉身問候一聲:“賀大人。”

太子少保賀記真回禮:“葉侍郎。”在太後面前,他明智得選擇了在此時不提龍陽君的稱號。

葉夕轉向太後:“不知太後召臣等來此所為何事?”

太後露出一副慈祥的樣子來問道:“侄孫女近來可好?可有什麽喜訊?”

葉夕微愣,随即便意會過她問的是餘碧瑤的事情來:“承蒙太後挂念,碧瑤也很想念太後您老人家。”實在說不出餘碧瑤此時是好是壞來,也不忍在此事上對太後撒謊,葉夕只有避重就輕。

“碧瑤一直都是個伶俐的孩子,哀家一直都很疼她。”太後沉默了一會,似乎陷入了對餘碧瑤溫暖的回憶中,然後回過神來般笑道:“哀家把她托付給了你,也相信你不會虧待她。”

葉夕笑了笑,沉默不語。太後見他如此,便又道:“哀家這一輩子,孫兒輩中最疼兩個孩子,一個就是碧瑤,另一個。。。”

葉夕明知她要說誰,卻故意抿着唇做出迷惘的樣子來。賀記真忙接上太後的話問道:“另一個是?”

太後嘆口氣,蹙着眉道:“另一個便是太子文淺。他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對哀家也向來體貼恭敬,雖然從小便聰明伶俐,卻不以才壓人,哀家一直以為他會做個仁政愛民的好皇帝,誰知。。。誰知竟然出師不利,犯了這一個錯誤,便被奪了封號去。剛過而立,正是大好時候,膝下嫡長子也已成人,本是大姬之福,皇上卻一時糊塗。。。唉。。。哀家實在于心不忍。”

榮王妃向來老實溫婉,侍候太後盡心盡力,受盡委屈也往肚裏咽,是以雖然受的委屈不少,但是卻深深得到了太後的信任。加上成為榮王妃不久便為太後寵愛的榮王添了子,太後便對他們母子格外青睐。本來後宮內互相争争寵不算什麽,太後、皇後地位也毫不動搖。但是自從成貴妃入了宮,皇上三次倒有兩次會為了她頂撞太後,于是太後便和常來訴苦的皇後更為親密了。幸虧成貴妃一直毫無所出,太後幫着穩固了姬文淺的太子地位,便對受寵的成貴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打壓一下。以為成貴妃小産後從此天下太平,卻不期國事會接連動蕩,葉夕一夕受寵,太子頃刻一招出錯滿盤皆輸。

深明葉夕受寵原因的太後立刻便明白了葉夕的用處,因而才會在葉夕被封為吏部侍郎後緊急找皇上要求葉夕繼續輔佐太子,她明白,只要葉夕站在她這邊,太子的地位就會更穩固。事實如她所料,葉夕的确舉足輕重。所以這次,姬文淺在失利後,雖然困難,但是能挽回大局的只有葉夕。

葉夕豈不知道太後心中所想,他看一眼賀記真,知道他正在左右為難,姬文淺被廢,他受連坐,雖然官位未變,卻被罰俸三年,也失去了皇上的倚重。作為太子的心腹,若太子能夠東山再起,自是再好不過,但是若是偷雞不成蝕把米,那可就不值得了。

而對于太後,其實哪個皇子繼承皇位都不會委屈了她,但是找個聽話的皇子卻不容易。太後雖是女人,卻有自己的野心和掌控欲。當年她寵愛榮王便不惜逼迫自己不待見的兒子和孫子讓位,現在皇上漸漸脫離她的控制,她便要找其他聽話的接班人。雖然二皇子姬文薄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是太後要的,卻也不是他這樣懦弱的傀儡,而且他母親和三皇子姬文稀的母親一樣地位不高,高傲的太後心裏總是有個坎兒。加上姬文淺明面上只犯了一個錯誤,太後不想放棄各個方面都優秀的他也是合情合理。

今日皇上久違得召群臣上朝議事,而且還于昨晚提前通知,事情将有定局,何必還在這裏浪費時間呢?葉夕了然于胸般微微笑了,他躬身行禮:“太後所言句句在理,下官在朝時間不多,做太子洗馬最久,一榮俱榮一恥俱恥,下官明白這個道理,請太後放心。早朝時間将到,下官先行告退了。”

葉夕的爽快讓以為說服他會很難的太後微微皺起了眉頭,她看了葉夕半響,然後收回視線道:“哀家聽說葉侍郎曾向皇上舉薦過四皇子,此事可當真?”

葉夕面不改色回道:“下官本以為若有一人可與太子争位,那麽想必便是四皇子,聽說四皇子生性淡泊不喜名利,那日見了他便想試探一下,一試之下果然如此,四皇子對皇位并不屬意,下官頓時放了心,而且四皇子的母妃。。。”

葉夕停住了話語,太後心神領會,便撇了唇角笑了。大家都以為葉夕挺四皇子姬文稀,沒想到事實卻是如此這般。想到姬文淺主動請纓擔運糧草,本是葉夕出的主意,他要完全撇清關系也是不可能的,于是太後安了心,道:“其實糧草被劫并不全是太子之錯,昨日夜間哀家得到消息,事情曲直哀家心中已經有數,朝堂之上你盡管進言,下朝之後哀家自會找皇上談心。”

葉夕微微一笑,道聲“是”,便退了出來,賀記真跟着他也退了出來。葉夕沒有回頭看他,大步往安臨殿走去:聽太後語氣,似乎知道了不少事情,但是她知道真相又能如何?能夠利用消息,第一時間采取行動的才會是勝利者。

晨曦中的安臨殿如往常般莊嚴肅穆,微涼的空氣中流動着躁動不安,葉夕不由自主握緊了顫抖的雙拳:這個時候,城門,怕是已經被騙開了吧?前來向皇上飛報軍情的人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攔住。不過,若是文疏出手,在阏京百姓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情,也不會傳到這宮牆中吧。

“葉侍郎,你怎麽看?”緊走幾步,賀記真雖然礙于官位比葉夕高不想做低姿态,但是語氣中還是帶了謙恭。

葉夕轉頭對他微微笑了一下,松開握住的拳頭:“葉夕只想告訴賀大人一句古語‘識時務者為俊傑’,今日,還請賀大人保重。”

葉夕的笑容明明絕美,但是聽到此話後的賀記真卻感覺後背上升起一股涼意,葉夕話中有話,賀記真更感覺今日朝堂之上定然不太平,不遠處已有大臣看到兩人後躬身行禮,葉夕雖權重卻也彎腰回禮,賀記真不再多話,挺胸跨上了安臨殿的臺階。

或許是大家都感覺到了今日的不同尋常,安臨殿內慣有的私語聲在皇上到來前很久便已經消失了。大家準備好了多日來積累的陳詞,心中預演着自己的動作和皇上的反應。一聲秋蟬的鳴叫仿佛升堂時的擊鼓聲打破了沉寂,應和般一聲尖細的“皇上駕到”讓左右兩側大臣頭也不擡面對面俯身拜了下去。明黃緞面的朝靴踏入了殿內,追随着走動的鞋子,朝臣們屏住了呼吸。

明黃朝靴的左右兩側各有一雙小步趨行的藏青鞋子,這種場面是極少見到的,但是以皇上現在的身體狀況而言,李、劉兩位總管同時陪侍左右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這三雙鞋子後卻有一雙白底玄面的鞋子映入眼簾,跪在前排的大臣們的心集體突突跳了起來。

禦統軍在安臨殿外擺出架勢站好,皇上一步步踏上臺階,由李、劉兩位總管攙扶着落座,随侍的宮女們退後站到自己的位置上,群臣跪着回身面向皇上高呼萬歲,皇上用因為身體虛弱而比平常柔和的聲音許群臣平身。

群臣嘩啦啦站起來,緊張地擡頭看去,寬大的龍椅上多日不見的皇上有些佝偻得坐在那裏,消瘦卻剛毅的臉上威嚴不減,他的身旁兩側分別站着兩位大內總管,而令人驚奇的是在皇上旁邊新增的矮凳上坐着一個眉目英挺的少年,暗紅的衣服上繡着金色的巨蟒,有人小聲驚呼了一聲“四皇子”,随即連鎖反應般不甚齊整的“給四皇子請安”被高聲喊了出來。

皇上此舉,一眼便知。

果然皇上用不大不小的聲音道:“都起來吧”見大家站好後,才繼續道:“想必你們也猜到了,朕已決意立四皇子為太子,擇日舉行太子冊封大典,衆卿可有異議?”

選擇四皇子作為太子其實群臣是有心理準備的,畢竟那日在皇上寝宮前葉夕曾對四皇子問出了“想不想做太子”這樣的話,作為皇上的心腹,葉夕這樣問絕不是出自偶然。選定四皇子不管是出于皇上本意還是出于葉夕進谏,既然皇上自己說已經下了決心,恐怕連诏書都已經寫好了。今日帶四皇子來上朝,往好方面想是皇上身體日漸衰弱,讓四皇子随侍上朝是為了盡快學習國事,往壞方面想,何不是皇上要讓四皇子看清朝中反對他的勢力呢?若是今日說得一個“不”字,四皇子記在心裏了,日後登了基,反對之人豈會有好下場?皇上此舉其實也是對廢太子姬文淺勢力的一個警告吧。加上皇上向來獨斷專行,他既已明确提出繼位者人選,便是不容違逆的,群臣也正是因為知道皇上的性格,才在他要求大家舉薦太子人選的時候紛紛推辭。現在皇上确定了人選,又有誰不知死活敢去提出異議?

然而不知死活的人還是有的,他便是右丞相範溪。範溪站出來,不慌不忙道:“微臣有異議。”

所有人都震驚了,揉揉眼睛以為看錯了人,掏掏耳朵以為聽錯了話,面前這個膽敢提出反對的竟然是那個向來不溫不火,行事中庸到有些無能的右丞相範溪!

皇上掃走倦意,不快地皺起了眉頭,但是為了表示冊封四皇子為太子得到了朝臣的認同,他還是耐着性子道:“說來聽聽。”

範溪直視着皇上,仿佛這一輩子他只會做這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所以必須做得毫無遺憾般道“第一,四皇子母妃出身卑微,難以母儀天下。”

四皇子姬文稀淡淡看了他一眼,事不關己般把視線投到了葉夕身上。

“大姬也有過這樣的先例,朕已打算冊封周妃為皇貴妃,而且周妃待下寬厚,實有國母之姿,皇後也仍然在,後宮之事不必多慮。”

皇上既然已經說到這個份兒上了,識相的人肯定早已閉上了嘴巴,但是範溪顯然今天不想做識相之人,他仍用他慣用的語調道:“其二,按照皇上和厚帝的約定,太子之位也不應該傳給四皇子。”

此言一落,安臨殿內頓時針落可聞,明明應該是竊竊私語的時候,群臣卻都不約而同屏住了呼吸: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就算皇上當年得來帝位不是那麽光明磊落,就算皇上和厚帝有什麽約定,事到如今還說這些做什麽?難道範溪想要舉薦的竟然是十五年前就被廢的太子姬文輕嗎?!

“你想說什麽?”皇上坐直了身子,微眯的眼睛中射出了寒光。

“微臣想說,請皇上按照當年和厚帝的約定,将太子之位傳于舒王姬文輕。”範溪的話雖然大家早就預料到了,卻沒想到他竟然敢真的說出來,他這樣做,又有什麽好處呢?

“大膽!”皇上暴和一聲:“當年厚帝仁厚,感嘆獨子姬文輕幼且性愚恐招致黎民百姓之苦,因而忍痛廢太子,又對朕手足情深在衆臣面前親口将皇位傳位于朕,朕百般推辭不受,終不忍拂了聖意,因而才接過這玉玺來,衆臣作證,朕與厚帝只有‘深愛黎民’這一約定而已。雖然厚帝未言太子之事,然而多年來朕對舒王仍殷殷期待,無奈他不僅身體羸弱而且膽小怕事不堪重任,朕不得已才另立太子。如今你信口雌黃,污蔑朕一片好意,是有何居心?!”

皇上一句話說完早已氣喘籲籲,他撥開劉公公扶過來的手,大聲斥道:“朕憐你多年忠心耿耿的份上,準你自脫官帽自入天牢潛心悔過,否則定治你妖言惑衆大不敬之罪!”

“左右還不拉下去!”皇上話音一落,李公公立刻察言觀色大聲命令門外禦統軍。兩名禦統軍毫不遲疑疾步入內,一左一右抓住範溪胳膊便要拉走。

範溪冷哼一聲:“堂堂一國之君,竟然連聽完微臣的話都不敢了嗎?”

“慢着。”皇上本就是極傲之人,他認定當年做得天衣無縫,如今自己又控制着姬文輕的解藥,也不怕他玩出什麽花樣來,雖然範溪今日反常叛變始料未及,但是也絕不會亂了他的手腳,于是他也冷哼一聲道:“朕今日就讓你心服口服,你還有什麽借口?”

“微臣有證據。”範溪傲然一笑:“皇上,微臣叫你一聲皇上,只是因為這十五年來你确實還算得上是一位明君,然而當年你迫害嫡親手足卻是無法更改的事實。”

皇上的臉色已經鐵青了。十五年前範溪雖然官職不高,卻也極受厚帝重視,厚帝駕崩後,他本想将範溪找個理由降職,但是當年葉遷建言道範溪雖然無能,但是在朝野之中卻是不可或缺,與其降職處理,不如加恩收買。他聽從了葉遷的話,對範溪接連加封,範溪果然感恩有加,俯首稱臣。而十五年來範溪的所作所為也證實了葉遷的話,看似溫吞無能的範溪調和了朝野中尖銳的氣氛,将左右丞相之間慣有的争鋒相對降到了零,而他自己卻并沒有吃虧。

本以為自己當初的抉擇是對的,然而此刻面對凜然而立的範溪,皇上才想起來,他的堂妹堂華公主是多麽愛戴溫柔的厚帝,又是多麽讨厭野心勃勃的自己,而範溪,又是多麽疼愛得來不易的堂華公主。

可是範溪,你不覺得憑你一己之力想為姬文輕打抱不平太晚了也太過以卵擊石了嗎?“證據?事實?範溪,朕勸你在說話之前先好好考慮一下,朕最怕堂華會傷心。”

範溪沒有因為“堂華”的字眼而動容,仿佛終于一吐心中之快般,他仰着頭竟然微微笑了:“微臣今日做這些,也是為了完成她的願望,皇上,你可知當年厚帝早就察覺到了你的狼子野心,因為早就給微臣下了密旨?皇上,你口口聲聲說厚帝親自傳位于你,那麽厚帝的旨意你可會遵從?”

“當然。”小小魚兒豈能翻出大海的掌心?

範溪從兩名禦統軍手中掙紮出自己的胳膊,噗通跪下了:“請皇上宣舒王姬文輕。”

難道厚帝竟然寫了自己不知道的遺诏不成?皇上臉色陰晴不定,他撫着胸口粗喘兩聲,一旁李公公趕緊喊:“皇上龍體有恙,退朝。”

群臣面面相觑,然而都立刻反應過來便要跪下恭送皇上。範溪哈哈大笑,今日若是不說出個是非來,明日上朝便是證據毀滅他以及全家死無全屍之時。收住有些扭曲的笑容,他在群臣半彎的膝蓋中大聲喊了句:“請太子出來!”

半彎的膝蓋不由自主重新伸直了,清脆的踏步聲在高大的安臨殿內回響開來,姬文輕捧着一卷黃軸徐徐走入了安臨殿,他穿着素白的單衣,身材瘦削,病态的臉上帶着微微的笑意:“先王遺诏在此,還請皇上以及衆位肱骨大臣過目。”

還在殿內的兩名禦統軍也震得呆立當地:他,是怎麽進來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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