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37
37
嚯嚯的馬蹄聲終止在阏京城門內,急促但整齊的跑步聲從大開的城門外一直延伸到城內,随着最後一抹士兵的戰衣進入城內,厚重的城門轟然閉上了。
城外蔓延着死一般寂靜的官道上只有揚起的塵土在舞動,道旁的樹葉在秋風中仍然固守着灰綠的顏色,高高的城樓上露出了一名年輕将軍的身形,他眯眼看着官道遠方黑壓壓一片迅速靠近的物體,臉上露出了不成功便成仁般的剛毅。
寂靜的安臨殿內強撐着坐直身子的皇上一聲暴喝:“秦衛!”
“在!”一聲洪亮的應答幾乎在皇上話音剛落的同時響了起來,然後一個孔武高大的身形站在了安臨殿的門框外。
“立刻關閉亨門、元門、乾門,不得放任何人出入,違令者格殺勿論!”“遵旨!”
“守住安臨殿,不得讓任何人進入,否則格殺勿論!”“遵旨!”
直到禦統軍統領秦衛的身形消失,安臨殿內兩名禦統軍猛得飛身出去關閉安臨殿殿門,群臣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麽事。此時的安臨殿分明已經是只許進不許出的牢獄了,就算是闖出了安臨殿,三道宮門,也有無數禁軍以及羽林軍把手。若是此時違逆了皇上,便真真正正會是插翅難飛有來無回了。
皇上放松了身子,靠到了龍椅上,他的聲音已經不複剛才的氣勢恢宏,但是在死寂般的安臨殿內卻仍舊字字敲到了所有人的心上:“舒王,先帝遺诏在哪裏?”
舒王姬文輕絲毫不懼,轉身面向群臣,背對着皇上展開手中的黃軸。清晰的玺印和先皇的禦筆映入了大臣們的眼簾,上面“着皇長子舒王姬文輕繼皇帝位”清清楚楚的字眼讓一衆大臣們立刻變了臉色。既是寫了“舒王”,自是證明此诏在姬文輕被廢後寫就,然而姬文輕被廢後受封前,厚帝已傳位于當今聖上,所以不用看诏書其他內容,只此一句,便說明了一切。厚帝傳位于今上,但是今上仍要将皇位傳給姬文輕——這是厚帝的旨意。而且,姬文輕是在成年後才被皇上封為舒王的,厚帝又怎會有未蔔先知的能力?若是矯诏,姬文輕和範溪不可能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很顯然,皇上是按照和厚帝的旨意在厚帝薨後多年賜封姬文輕的——而這,又恰恰證實了姬文輕所言不假。
群臣面面相觑,卻無一人敢擡頭看看皇上的臉色。皇上在厚帝薨後确實尊其為兄父,确實也說過定然遵從厚帝旨意,但是,一朝皇帝一朝臣,在三門緊閉的現在,這遺诏就算是真,又有什麽用呢?
“姬文輕,你不僅愚弄衆臣,而且矯诏欺君,該當何罪?!”皇上已經是打定主意睜着眼說瞎話了,群臣再不識相也明白,此時唯有緘默自保。姬文輕的視線從衆臣臉上一一掃過,有些厚帝的舊臣不禁有些羞愧得低下了頭,但也僅僅是低下頭而已。
姬文輕看着他們不屑地笑了,他回過身擡頭,右手伸出,食指直指高坐的皇帝:“矯诏欺君,篡奪皇位的,難道不是你嗎?!”
皇上的表情并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出現任何動搖,他嚴肅的臉上仍舊一臉威嚴不可侵犯,他沒有接姬文輕的話,陰鸷的目光緊盯在殿下瘦弱的廢太子身上。
終于可以無所顧忌,前塵往事姬文輕不吐不快:“十五年前,你欺父皇敦厚,欺我年幼,從偏心的太後那裏得到了無解的劇毒喂我吃下,此毒世所罕見,發作之時也難以查出病因,你本想讓人以為我得了怪病而亡,誰知當年太醫院首座黃岐太醫卻是少有的少年天才,竟然為我配出了續命的解藥,憑他的才幹相信假以時日定能為我配出真正的解藥來,一心害我的你豈能坐以待斃?黃太醫察覺了你的企圖連夜送走父母兒女,卻還是沒有逃過你的毒手。你對我下毒之事敗露,索性将知道藥方之人一一趕盡殺絕,并用奪來的藥方威脅父皇廢我太子之位,并在衆人面前親口将皇位傳于你。父皇愛我母子至深,不得不對你妥協。你将藥方交給黃太醫的死對頭馮太醫以此表示對他的信任而收買他,又讓他用藥物加重了父皇的病情使他再也無法出賣你,你們狼狽為奸終于害死了父皇,逼死母後之後你本想将我也斬草除根,要不是葉大人出口阻止,說父皇母後和我接連去世會引百姓對你懷疑诟病,你又覺得解藥控制在你手中我已無翻身之地,我也不會有機會此時此刻站在這裏在衆人面前揭開你道貌岸然的假面具!我說的,做了十五年九五之尊的你可敢摸着你死去的良心反駁一句?!”
字字血淚铿锵在高聳肅穆的大殿中回響,饒是殿內之人心腸都已冷硬麻木也不由自主對面前這瘦弱的男子産生了同情。然而成王敗寇,不管贏家的手上沾了多少血,沾了誰的血,都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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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的臉色已經變得發白了,然而明眼人都知道,他發白的臉色并不是出于愧疚也不是出于壞事被揭穿的驚恐,他只是因為生病而虛弱的身體快撐不住了而已。既然深思熟慮後還是選擇了做惡,那麽就絕對做好了被人發現的心理準備。蒼白的臉為皇上冷硬的表情添了一絲冷酷,他努力調整好自己的呼吸,順利地扯出一抹冷笑:“那麽,現在你是不怕死了嗎?”
“哈!”姬文輕仿佛聽到了多麽可笑的事情般笑了出來:“你以為我今天是來送死的嗎?你以為我毫無把握捧着一份遺诏就敢和你這個無血無情的人渣抗衡嗎?!‘皇叔’,藥方,我早就拿到了!”
皇上猛得看向身側的劉公公,劉公公立刻跪下了,顫抖着聲音道:“皇上明察,奴才不知道,奴才真不知道,您就是借奴才一萬個膽兒,奴才也不敢背叛您啊皇上!奴才跟随皇上。。。”
“夠了!”皇上打斷他,這麽多年姬文輕都沒有行動,肯定是因為最近才得到的解藥,而劉公公若是想背叛他,不會等到今天。皇上用微低的聲音對他道:“起來,去找成貴妃。”
劉公公立刻明白了皇上的意思,忙爬起來往外跑去,安臨殿外都是皇上最親信的禦統軍,宮內禁軍和羽林軍也都是皇上的人,此時皇上還是最大的掌權者,作為一名內侍,他要做的不過是幫皇上從成貴妃那裏拿到慣用的能立刻提神的藥丸,然後等着皇上一舉制服不敬之人而已。禦統軍一看劉公公出來,也沒聽到皇上出聲吩咐,便知道他受了密令立刻讓開了路。
皇上面不改色強撐起虛軟的身子:“即使你有了解藥,那又怎麽樣?難道除了範溪,朝中還有人助你不成?”此言一出,衆臣頓時噤若寒蟬。銳利的目光在幾位大臣身上掃過,最後停留到葉夕身上:“愛卿,你說呢?”
葉夕忽略掉姬文稀投在自己身上的熱辣辣的目光,恭恭敬敬回道:“回皇上,微臣以為還有其他人相助舒王,望皇上明察秋毫。”
葉夕話一落,皇上的臉色頓時變得鐵青了,他呼哧呼哧喘息了好半響,強抑住怒氣問:“愛卿可知是誰?”
未待葉夕回答,久未開口的範溪冷笑一聲道:“還是讓微臣來告訴皇上吧。戴老将軍今日一早已經入了阏京,現在已經兵臨皇宮了,宮內禁軍大半已是太子之人,還請皇上以性命為重,不要自讨苦吃。”
“你!”皇上憤怒的責問被淹沒在殿內哄然響起的驚呼聲和私語聲中,憤怒已經無濟于事,皇上清楚地明白此時最該做的是什麽,大喝一聲:“來人!”安臨殿殿門立刻被推開了,尚未看清門口之人是誰,皇上已然下達了命令:“立刻将叛賊姬文輕和範溪就地正法!”
“請皇上息怒!”嬌聲出口并雙臂展開攔住禦統軍入殿的卻是美豔不可方物的成貴妃,身後跟着捧着藥盒的劉公公,她邊快步向皇上走去,邊勸道:“請皇上至少留下舒王做人質。”
皇上剛才的怒意和慌亂被她一打斷,又看到禦統軍聽到自己喊聲後臨門而立,稍微恢複了鎮定。要想殺了兩人,随時都有機會,而成貴妃的話也正好提醒了他,如果範溪說的是真的,那麽兵臨城下拿姬文輕做人質是最好的選擇。只是沒想到,老将軍戴存竟然也成了姬文輕的人,想必又是厚帝搞的鬼。或許是因為看到了熟悉的藥盒,剛才驚怒間爆發的體力瞬時消失無蹤,皇上只覺全身虛軟手腳打顫,他順從地張開嘴讓成貴妃喂自己吃下藥丸,眯着眼睛緩了一會,覺得體力恢複了許多,他皺眉責問劉公公:“怎麽讓貴妃進來了?快送她回去。”
成貴妃卻一把拉住了皇上的手,笑意嫣然:“皇上不要責怪劉公公,在這緊要的關頭,臣妾想陪着皇上。”
雖然對成貴妃為什麽知道此時情況不容樂觀而感到疑惑,但是皇上心裏還是不由自主感到了一絲溫暖,這麽多年的同床共枕也不是虛的。眼角瞥到一襲白衣走入殿內,雖然不太熟悉,但是皇上還是認出了此人,不由得喝道:“大膽玉成,安臨殿內豈是你想入便入的?!朕的禦統軍難道都是吃閑飯的嗎?!”
玉成跟着成貴妃急急而來,剛才混亂中禦統軍以為他是皇上準許入內的,因而沒有上前阻攔,此時一聽皇上發話,立刻便搶上前來要拉已經走近禦階的他出去。
變故,就在一剎那間發生。在禦統軍觸到玉成的身體之前,他突然用不大不小卻讓所有人都能聽到的聲音道:“貴妃怎麽還不動手?”衆人驚詫的眼神還未及轉到成貴妃身上,玉成已然躍起期至皇上身邊。
“叮”的一聲,一直在皇上下首坐着,在成貴妃到來後才讓出位子的皇四子姬文稀雙掌一錯徒手打飛了成貴妃手中的利刃,然後一把将她摔了出去,成貴妃身體輕盈在空中一個翻滾穩穩站在了禦階中央。然而驚呼聲中玉成手中的匕首還是探在了皇上的脖子上,他厲喝一聲:“都別動!”所有的動作立刻停止了,包括搶進殿內的禦統軍們,衆人雕像般保持着不同的姿勢站在那裏,遵循本能屏住了呼吸。
一雙雙眼睛投向了高臺上的六人,劉公公早已吓得癱軟在地,李公公倒是氣色如常站在皇上身後不遠的地方。姬文稀收回看成貴妃的視線将嚴厲的目光投向了玉成,成貴妃換了個姿勢,随時準備沖上去,玉成緊握着手中的匕首用力抵着因為受驚而胸膛不停起伏的皇上。
“你竟然膽敢弑君?”首先冷冷出聲的是姬文稀,他的臉上帶着超出年齡的冷靜。
“給我退後!”玉成靠近了皇上,把匕首往下壓了壓,皇上的脖子登時冒出了血絲,向來養尊處優的皇上只覺一陣鑽心般的疼痛,脖子上火辣辣燒了起來,眼角餘光瞥到姬文稀聽話退後,他咬牙恨聲威脅玉成:“你是嫌自己活得時間太長了嗎?!”
玉成沒有理他,他一手勒緊了皇上的脖子,強迫皇上半站起來,握緊橫在皇上喉管上的匕首看向成貴妃的目光款款:“宜君,我一直想這樣叫你一聲”他微微笑了笑,随即臉上露出又凄楚又開心的表情來:“這個名字真好聽。從你還是個秀女的時候,我就一直擔當你的護衛,這是我的榮幸,也是我的苦難。宜君,這麽好聽的名字,包含的意思卻又這麽讓人無奈。我一直是你的,而你卻一直是皇上的。不,”他輕輕搖了搖頭“即使不是皇上的,你也不是我的。既然你一直愛着那個人,為了他肯入宮服侍皇上,甚至肯為他弑君,那你為什麽不肯為了他活下去?”
“玉成!”成貴妃痛叫一聲,情不自禁擡腳跨步,卻被玉成一聲“別動!”阻止了。玉成的唇線微微翹了翹,眼中帶着一絲笑意:“果然是日久生情啊,跟皇上朝夕相處這麽久,即使不愛皇上也無法在殺死皇上後獨活嗎?看吧,一直注視着你,我早就看透你的想法了。你說想陪着皇上,說的是真的不是嗎?”
受制于人、姿勢別扭難堪的皇上露出了詫異的神色,就在剛才他還将被成貴妃背叛的屈辱和怒意化作了處之而後快的恨意,卻沒料到成貴妃原來對背叛自己也是懷着愧疚的。
“是啊,皇上對你那麽好,鐵石心腸也會動心的。可是宜君,我那麽聽你的話,和你在一起的時間比皇上和你在一起的時間還要長,你為什麽就不回頭看我一眼呢?”凄婉的笑容為這張稱不上英俊的臉添了一分動人,玉成露出了一抹苦笑:“宜君,你記住,皇上不是你殺的,所以你不用自責。呵,我本來想在事成之後繼續陪在你身邊的。可是,已經不行了,這樣的身子,已經無法以一個男人的身份在你身邊保護你了。宜君,保重。”
姬文稀駭然出手,然而已經遲了。一聲輕柔多情的“皇上”在皇上耳邊輕輕蕩蕩飄起,癫痫般顫抖着身子,皇上登時瞪大了眼睛,眼珠緩慢地轉動着,最後定格在了玉成身上。一個“你”字,只發出了半個破碎的音節,匕首的涼意帶着鮮血的熱度在脖子上流動。詫異、惱怒、羞恥、驚懼。。。種種感情混合在一起,卻沒有任何一種語言足以形容他此時的心情,或許,這就是上天對他弑兄奪權的報應。
彌留的意識中,一個淡漠的身影漸漸清晰,冷淡的臉上慢慢綻放出一絲笑容來,就像冰雪中綻放的雪蓮,美麗至極,珍貴至極。見過一次,便終生難忘。
喉管被割破,動脈血流如注,皇上沾血的嘴唇翕合了兩下,然後便停止了顫動。
不是皇位,不是貴妃,不是玉成,也不是葉夕。
愛卿。。。
他曾經把這兩個字賜給了葉夕,他也以為餘生将會由葉夕來代替那個人在自己心中的位置,可是終究,“愛卿”這兩個字,只是屬于他。愛卿。。。“愛”字微微拖長,“卿”字結尾輕柔。愛卿不是自己想離開的,他只是受制于人身不由己;愛卿不是不想回來,他只是。。。回不來。
一雙顫抖冰冷的嘴唇貼上了皇上尚有一絲餘溫的嘴唇,成貴妃一聲凄厲的喊叫聲中,玉成将帶着皇上血跡的匕首插入了自己的胸膛。頭,軟垂了下去,血紅的罂粟花盛開在雪色的白衣上。失去支撐的皇上的身子滑落了下來,壓到了已然停止呼吸的玉成身上。
所有人都驚呆了,葉夕首先回過神來,就在他跨前一步的同時,姬文稀飛身一掌向成貴妃拍去,然而比他更快出手的,卻是一直站在旁邊的李公公,不,應該說是石山。姬文稀的掌沒有拍到成貴妃身上,眼前一花,已經沒了石山和成貴妃的身影。姬文稀收回掌,負在身後,果斷對禦統軍下命令:“捉拿刺客!”
誰是刺客,已不必多說,皇上駕崩,禦統軍自然要聽皇子的話,即使他們不知道姬文稀已經被封為了太子。一半禦統軍飛身離去,一半搶入殿內面向群臣擋在了禦階前。
“皇上駕崩了~~~”一聲尖細凄厲的喊叫響徹了安臨殿,劉公公淚眼婆娑跪倒在地,他還沒發現李公公已經不見了,俯首在地咚咚磕起了響頭。姬文稀袍袖一揮,劉公公頓住了動作,歪倒在地。
“父皇。。。”嘆息般輕輕吐出這兩個字,姬文稀将姿勢怪異伏倒在玉成身上的皇上的遺體抱起來斜斜放到了寬大的龍椅上,伸袖給他擦幹淨臉上的血跡,姬文稀挺起了胸膛。高高在上站在龍椅旁掃視全殿,睥睨着衆人,他極其冷靜地問了一句:“現在,誰才是太子?”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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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