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飄飄的畫

陸小鳳從來都不是附庸風雅之人，說來慚愧，他之所以走進這家書畫店，是因為被一陣淡淡的香氣吸引來的。

他本意只是想去打一壺酒，買一碟有名的糕點去賄賂朋友，閑逛到附近才發現，書卷的香氣竟然可以掩蓋住舊釀的沉香，不免有些好奇。

更是因為，他覺得，這間店裏應該會有個很好看的女孩子。

事實證明，一向流連花叢的他，判斷力還是不錯的，這間店，果然有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而且她就是老板。

“畫很漂亮，落款都是花體的‘葉’，是姑娘本人？”在陌生人面前，陸小鳳從不說無用的話。

“是我。”

姑娘轉身，沒有矯揉造作，沒有不勝嬌羞，也沒有淩厲霸道的氣質。一時間竟然讓陸小鳳好奇了不止一下子。

陸小鳳一向很了解自己，他的衣着雖不算出衆，可容貌和氣質是不差的，尋常姑娘免不了要多看幾眼的。而這姑娘卻像對待任何一個普通客人那樣對待他——旁邊還有個買東西的老婦人，她也是這樣笑這樣淡淡有禮貌地回答問題。

他一向認為，女子或美豔，或淡然，或刁蠻……總歸是可以分類，可以辨認的。因此他一時竟不知，這個淺黃色衣衫的女孩子，是屬于哪一類。如果非要他用一詞來形容，那就是“乖”，乖巧的乖。閱歷豐富如他，他覺得，這姑娘應該至少生長在一個有長輩或手足很疼愛的家庭裏，為什麽會在這？

他本就不是虛僞的人，心裏想的，嘴上就問了出來，“姑娘我看你不過十幾歲，怎麽經營這麽大一間畫廊？”

大概她也沒想到會有客人好奇這個，所以回答之前，思索了很久。

“哥哥與我打賭，三個月之內若是可以找到我，便會答應我一個願望。”

她竟是個賭徒？

陸小鳳摸摸下巴，“姑娘這是‘大隐隐于市’？”

小姑娘送走了老婦人，從門邊轉身，下意識地咬咬唇瓣，補充道，“開畫廊，也只是因為我喜歡畫而已。”

“啊，是這樣！”陸小鳳随意接口，人卻毫不客氣的在店裏溜達起來，這小姑娘的畫還是不錯的，雖然不是名家手筆，但是也都透露着純樸的自然氣息，雖然他知道，她不一定是這種“自然純樸”的人。因為她的鞋子一塵不染，而且是京城裏很有名氣的裁縫手筆，肯定不會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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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這幅不錯！”

陸小鳳負手而立，仰頭看着角落裏的一幅畫。被挂在角落，也許是因為主人太喜歡它，舍不得，也許是主人不喜歡它，遺棄在這裏。

畫很簡單，是窗欄上放了一盆花，細碎的綠枝纖細，繁密的白色小花如星星一般密集，花枝被包裹在翠綠的大葉子中，置于雕花瓷瓶中。最讓人驚奇的，是窗外的陽光斜射下來，映的純白花朵好像被金粉包裹一樣。

就算不懂畫，他也知道這是一幅積極向上的畫，拿來送人最好不過。可是他有些猶豫，因為他要送的那個人，是個瞎子。

“你喜歡這個？”小姑娘笑容中透着喜悅，然後很耐心地給他講解道，“這花叫滿天星，很不常見，但是也不嬌貴。我畫這畫的時候，是在夜裏，可是心裏想的卻是陽光照射進來的樣子！”她也并沒有特殊對待這位看起來不似凡人的客人，因為她對每個人都這樣耐心和熱心。

陸小鳳驚奇地發現，說起畫來，這姑娘的眼睛是發光的，亮如星辰。

她小心翼翼地摘下畫卷，指着上面的毛筆小篆，“你看，我題的字，合不合适？”

“合适！”

正因為看到這字，陸小鳳毫不猶豫地點頭，掏錢買畫。

畫的右側，題了簡單的兩行小字：“醒，星辰難有。畫，鮮花滿樓。”落款仍然是一個“葉”字。

把畫小心地攬在懷中，陸小鳳剛要走，卻又被她叫住。

“你只要這一幅？”

陸小鳳回頭，“我并沒有太多的錢。”

葉飄飄饒有興致地盯着他看了一會，她很喜歡觀察人物，因為人物的每一個表情，都可能成為她下一幅畫作的主題。

“我以為你這人的眼光很好，狠毒，因為你第一眼就挑中了我最滿意的一幅，若是有其他喜歡的，我送你也可以！”反正她的目的從來就不是為了銀子。

陸小鳳老實回答：“老實說，你其他的幾幅，我都不大懂。”陸小鳳指了其中一幅，“這幅名為‘雨打沙灘萬點坑’，為何只有沙灘沒有雨？”

“因為雨下過便停了。”

“那麽這幅，為何畫上有兩個人？我所見過的畫，要麽是山水畫，要麽是人物畫，而你的畫似乎在講故事。”

葉飄飄看了一眼，答道：“這幅叫做‘向左走向右走’，男子牽馬向着沙漠，女子在綠萍中深思，這個故事是個悲劇。”

“你好像有很多的歪理。”這些畫一定會被名家鄙視，因為實在太新奇，新奇到人們不一定理解，但卻是作者的心血。

“唉，”葉飄飄搖頭，她本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理解她的人，但原來并不是，“看來你真的只是運氣好，才選中了滿天星。”

陸小鳳也笑了笑，然後抱着畫走出了這間店。雖然他還想再跟這個有意思的女孩聊上一會，可他總覺得，天黑了去做客是件不禮貌的事，所以他要趕路。

後來的後來，陸小鳳已經忘了當初花滿樓是怎麽誇贊這幅畫了，只是他還記得，他總要自豪的對花滿樓炫耀說：“看，你的好姻緣是當初我歪打誤撞送來的。”

雖然她用對待普通客人的态度對待他，卻也知道，這大概并不是位普通的客人。

日頭西沉，天色将夜，葉飄飄倚在雕花的門邊，看着陸小鳳朝夕陽落下的方向走去。唔，或許她有靈感了，夕陽中的背影，多好的題材呢？

“他就是陸小鳳，四條眉毛。”

另一個清脆的女聲自內堂傳來，一身大藍色的女子緩慢走出來，她就屬于那種很有氣勢的女子。

葉飄飄嬉笑着轉身：“薇薇姐不是一直對江湖沒什麽興趣嗎，怎麽也關注起英年才俊了？還不如趕快去做飯，祭我的五髒廟才是大事！”

“他那個人，朋友遍天下，紅顏也差不多遍天下。”葉薇薇捏捏葉飄飄的臉蛋，轉身又進了後堂。

她們并不是姐妹，但親如姐妹。

“哎喲，咱們今天是吃餃子不？”葉飄飄誇張地一笑，完全沒有剛才身為“店主”時候的淡定了，“我怎麽聞着有酸味呢？”

葉薇薇怒目圓瞪，不需要發怒已經帶了些皇親貴族都不一定有的威嚴：“你這丫頭！”

葉飄飄卻不怕，随意把玩着今天賺到的銀子，她也不知道賺銀子做什麽？

哥哥說，女孩子不用太多錢，從來就應該是被疼惜的。薇薇姐也說，女孩子招人喜歡，自然有人願意給花錢，比如薇薇姐自己。

可是她還是貪財，葉飄飄的畫畫師父就曾經感慨，這麽貪財的女孩是如何畫出來這等還能入眼的畫的？聞着隔壁飄來的飯香，葉飄飄自豪地笑了，她除了貪財，還貪吃。

雖然這事也的确沒什麽值得自豪的！

葉薇薇看着這小妹妹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情，不由得打擊一番：“你該知道，你哥哥同你打賭，只是因為他要去殺個人，卻不想你知道。”

“我知道。”一個連“開飯”二字都恨不得省略成一個字來說的人，突然興致勃勃地跟你打賭，她并不需要太笨，就該知道事有蹊跷啊。

“知道？”葉薇薇并沒打算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瞞着她，“那麽你也知道，他殺的那個人，曾經很喜歡你的畫，被你列為朋友？”

“洪濤嗎？”葉飄飄想起來了。她曾經畫過那人的刀。

葉薇薇端上來一大盤鮮亮的蔬菜，并沒回答，也就是最好的回答。

“我又打不過他，”葉飄飄表示無能為力，“我該慶幸，他沒有直接告訴我，要去殺我的朋友。”

“你還慶幸起來啦！”

葉飄飄點頭道，“我更加慶幸，他沒有請名妓為他齋戒沐浴修指甲，這樣的話……”

話還沒說完，門口便是一陣輕響，屋內二人機警地同時呵出：“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