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中上

“父親昨天問我,是不是不喜歡文法課。”Findekáno朝他的小姑開口說。

írim正握着筆坐在書桌前,十數卷書頁散亂地攤開在手邊,她筆尖下的嶄新紙張上則只有兩行尚未幹涸的墨跡。原本埋首于工作的女精靈聽見聲音便擡起頭,看向書房的另一邊,置于露臺旁的案幾上倒還不至于堆滿書卷,只是其中為數不少的紙面上有着鮮紅的批注。說話的男孩這時就坐在桌旁,低頭去看眼前寫了大半的紙頁。

Lalwend沒有回應他的話,只是眼神溫和地等待侄子繼續說下去。

她了解自己的兄長,Nolofinw不會僅因長子的一次課業拖欠,而做出任何草率的判斷。就像她知道,當芬威的次子扮出懲罰的姿态,将禮單事務移交給她的時候,必然不只是因為他昨日才得知她提前結課、還得出空閑帶着侄子玩鬧,而也是因着長兄出城,才放松了平日的過分謹慎。于是即便與她所慣常的相比,Findekáno此時的口氣顯得太過沉澀,幾乎像是悶悶不樂的樣子,她也不認為這是由于他父親的責備。

況且,írim多少能夠猜到她的兄弟的做法。

“他說,‘如若确實如此,我會與老師讨論,為你重新考慮更為合适的課程安排。’”

Nolofinw年幼的長子重新把筆握進掌心裏,一字不差地複述起父親的話,他把肩背挺得筆直,連鄭重的語氣也學了十足,雙眼卻垂下去,追着在他鼻尖下晃動的筆端墜飾看。他說完便抿住了嘴角,顯出少有的安靜模樣。

此時勞瑞林的光芒尚未抵達最盛的時刻,但清晨的涼意已然散盡,正好是提裏安的街道最為熱鬧的時候。車輪與馬蹄在潔白的石磚上錯雜,工匠們跟循着歌聲與笑語的間隙,傳遞燒得橙紅透亮的玻璃。王庭內卻正因忙碌而顯得格外寂靜,只有紅松鼠在樹梢間奔跑,擦響繁茂的枝葉。

很多年前,也是坐在同樣的位置,年幼的Lalwend努力地将鼻尖探出桌面,看見另一個男孩坐在廊柱邊的桌前。他也握着筆,拿出面對維拉的肅然态度,盯着眼前寫滿了筆錄的紙頁。

芬威的次女記得那一年,許多提裏安的精靈們也都還記得。

“Findo,我知道你從小聽慣的,便是你父親年少時是如何沉穩又出色。”她口吻一如慣常般輕快,讓人幾乎意識不到她此時措辭的謹慎。

那一年,Nolofinw剛滿四十歲,第一次跟随諾多至高王出席辯論,便立于宮廷之上,直陳慶典流程疏漏及其時的人員流動管理問題。年輕精靈的眼神明亮又銳利,仿佛白鑽與銀的全數力量聚攏在內裏,此刻則從容不迫踱步而出。當時的筆記官一字不差地錄下了他的話,洋洋灑灑整整四大卷羊皮,條分縷析,邏輯嚴密,毫無所失,漂亮得生生将那一次宮廷議會逼成了形式。王次子的方案僅在一周之後便貼了出去,執行多年,直至後來的至高王傳令官,也就是Nolofinw本人,再度提出新的修訂策略。

而他為那場陳詞花費了多少心血,Lalwend卻是再清楚不過。那本該是需要長年極為細致的考察與大量的經驗積累的工作,年少的Aracáno卻以山石般的頑固獨力完成了全部。

于是Lalwend開始意識到,那個年紀的孩子們總是憋着一口氣。

更多的精靈記得四十歲的Fanáro。那一年,紅發工匠瑪哈坦建在圖納外、緊閉多日的獨立工坊裏沖出了一個灰頭土臉的少年人。他像風那樣一路朝着提裏安奔跑,卻又生生在城外的緩坡邊剎住腳步,像柄砸入大地的鐵礦鎬。他站在那裏,舉起了緊攥成拳的手掌,就那麽帶着滿眼熬出的血絲,将手臂筆直地支在半空裏。他面上那毫無顧忌的笑容近乎傲慢,也因而如明登塔一般榮耀。

很多孩子看到了那一幕,他們說:“看啊,媽媽,王子的手裏抓着一團光!”

就在那一年,費諾提燈的雛形使綠丘上的白寶石驚嘆不已。

“但是,Findo,”女精靈輕輕地放下了手中的筆。

Findekáno并不記得這一切。芬威的次子在長子出生的那一年,卸下了至高王傳令官的職務,正式開始以Nolofinw Finwion的名義獨自經手政令。而年少的費諾甚至于Lalwend而言,也只停留在父兄的只言片語裏。

可是當心懷着鮮活記憶與模糊絮語的írim開口時,她溫和的語調始終篤定無疑。

“你不需要擔心自己無法掌握所有的知識,只為了能夠成為你的父親。”

少年人總會跟着父母兄姐的腳步往前走,無論是否自知或出于自願,尤其是當那些印記過于深刻,以至于恢弘之時,後來者便不再能輕易看清前路了,可一旦過于年幼的雙腳不可避免地滑進那些足印裏,又難免不會崴傷腳踝。

“你要知道,即便Nolofinw會在工坊裏廢寝忘食,也絕非是只為與Fanáro殿下比肩。”Lalwend直視着侄子的眼睛,神情裏帶上了作為教師的嚴肅。

提裏安的意見或許不盡相同,只不過,無論暗地裏有多少精靈會因女精靈的篤定而揚起眉毛,Nolofinw的長子都注定不會是其中之一。

Findekáno自然是不服氣的。他的姑姑說出第一句話,而男孩瞪着眼睛,在大人給出他們自以為是的勸告時皺起鼻尖,委屈燒紅他的顴骨。孩童的怒氣總是像焰火一般,爆發時一瞬便炸得漫天透亮,但眨眼的功夫裏,又只剩下臉頰上帶着硫磺氣味的淚痕。

可是Findekáno并沒有哭。

事實上,在Lalwend來得及捧出她準備好的安撫以前,那執拗的不服氣已經停頓住,顯露出其後的某種安靜的困惑來。

“可Lalw,我沒想過要和父親一樣。”

女精靈愣了愣。

“我當然想要像他一樣好!”男孩一時将írim面上的驚訝誤認作責怪,他急忙地糾正。“因為父親是,父親。”

男孩有些費勁地比劃着,像每一個不知該如何去描述那些輝煌印跡的子女,而後,他以一種不屬于他的年紀、也不屬于旁人眼中的Findekáno的冷靜,看向他父親的姐妹。

“但,”他輕輕吸了一口氣,“但Findekáno并不是第二個Nolofinw。”

írim大睜着眼睛,而後很突然地,她微笑了。

整個提裏安都在談論Findekáno那父親的長相與母親的性情,但Lalwend知道,哪怕這孩子确實躲過了父輩那刻在骨血裏的頑固,她也只在一個人那裏見到過這份近乎獨斷的清醒。

“但這絕對不是說我不想和他一樣好。雖然我沒想過要變成他,可我也确實是真的很想像他一樣好。”男孩有些喪氣地和自己較着勁。

在他的視線之外,女精靈的神情如此柔軟。

“我永遠都不可能像他那樣好,”當青年最終說出那句話時,那話語背後奇跡一般的沒有任何自憐,反而是安靜、卻幾乎要将人燙傷的驕傲。“不過,哪怕有任何一種手段能使我接近他,那也絕不會是成為他。”

“哦,Findo”Lalwend輕快地說道,“就憑你這句話,我也能斷言你長大後一定會比你父親更好。”

曾有一位精靈以驕傲與才華換來了平靜,他用近乎冷酷的清醒去說服自己,去收緊視線,抛開旁人的言語,專注于自身所能做到的一切,卻從未贏得坦誠與釋然。Nolofinw必須把每一步都走得竭盡全力。至少他是這麽告訴自己的。他也确實那樣做了,無論代價為何。

Findekáno的身上從未出現那份Lalwend幼時曾見過太多次的疼痛與焦灼,而他的父親或許一生都再無法卸下那份緊繃。她面前這個男孩雙眼清澈且璀璨,來自家庭的保護與愛讓他的心維持在了完滿的模樣,于是írim托付出她全部的祈願與祝福,期望日後的年月永遠不能改變他。

“你要知道,現在的你可比他小時候強多了。”女精靈抛下手邊的文件,走到Findekáno身邊,俯下身平視着他。

男孩擁有足夠的敏銳與寬容,他并沒有真的把這句話當作長輩的搪塞,但他依舊有些懷疑地看着姑姑,írim依舊是笑眯眯的模樣。

“有一天我會的。”他認真地對她說。“你已經是了,”Lalwend回應道,但男孩搖了搖頭,他還沒有說完。

“所以我不想要父親特地去為我安排什麽,我不希望,”他又低下頭去,擺弄着蘸水筆上的墜飾,“我不希望他認為他需要特地去為我安排什麽。”

是的,這才是問題所在。只因他們都清楚,當男孩的父親坐在他面前,因課業拖欠問起他的想法時,那提議裏并不含半點屬于家長裝腔作勢的暗示——Nolofinw确然是真誠地準備回應長子的所有期望。

可他的孩子,驕傲又善良的Findekáno,他怎麽會願意讓父親感到半點失望。

írim一把将手掌按在了男孩頭頂。

“你的父親只是太緊張了。”她揉着男孩的黑頭發,毫不客氣地說着自家兄長的壞話,“Nolvo就是這樣,總愛小題大做。”

“如果你問我,我會告訴你,他在像你這樣大的時候,也曾跑得全城都找不見影,把整個提裏安攪得不得安寧。”女精靈輕快地添了一句,好像她不是正在向侄子透露他的父親,那位Nolofinw的什麽童年惡作劇一樣。

Findekáno自然不會被簡單糊弄過去。上一秒還在Lalwend的手掌下掙紮的男孩瞬時擡起了頭,圓潤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去哪了?”

女精靈狡黠地朝侄子眨了眨眼。

“答應你的Lalwen姑姑一件事,我就告訴你。”

勞瑞林已過了光芒最盛的時刻,這時投入王宮庭院內的金色并不濃烈,反是透出懶洋洋的暖意。

一名年少的精靈站在偏庭朱紅色的大門口,他身上的獵裝整潔筆挺,只可惜那些半長不短的黑頭發在他的肩上翹作亂糟糟的一團,讓他少了點本應有的氣勢,但這男孩依舊成功在叩響黃銅門環之前,擺出了他最鄭重其事的神情。

“請進。”

那天稍晚,諾多的王次子和次女站在王庭一旁,最後一次核對禮單。Findis長女的生日宴近在眼前,行程的準備也到了尾聲。事實上,Anair早已在前日出發,帶着諾多王室獻給維拉的禮物,及準備給梵雅王室的礦産,畢竟Findis一家久居維利瑪近郊,與維拉之主可稱多有來往,更不要提同樣定居維利瑪的英格威王,因此,即便這并非一次正式拜訪,王室成員出行的禮節依舊可稱繁瑣。

事實上,早在數月前,孩子的母親便表達了,不希望女兒的受孕日過于喧鬧鋪張的誠摯願望,而提裏安王室集體出訪維利瑪顯然是低調的反義詞。Findis為此向至高王夫婦承諾了一場後日的拜訪,好安撫二人無法出席長孫女生日會的遺憾,從而至少将這次出行限制在了她的弟妹們的家庭範圍之內。

這也直接導致,諾多王長女在近一個月內寄給她最年長的弟弟的十數封書信裏,至少有六封是這樣開頭的:

“我親愛的Aracáno:

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歉意,為将您卷進這一整場行程安排的噩夢,但我們都記得我的女兒第一個受孕日時的場景……”

所幸Nolofinw的妻子對于提前出發并無不滿,畢竟跟随她出城的車隊裏只有三分之二是獻禮,其餘則裝滿了測量工具與書卷,作為歷法學者的Anair多半等不及要與維拉之後探讨群星了。

“那麽,那封我們都知道的請帖,您最後是怎麽處理的?”

“Nelyafinw是一位非常優秀的年輕人。”

Lalwend揚起眉梢。

“Nolvo,你要知道,你的那一整套‘假裝自己比實際的歲數大十倍,然後開始答非所問’的把戲在我這裏早就沒用了。”

“當然,所以我并沒有答非所問。”

“這次沒有。”

írim過分誇張地嘆了一口氣,而她的兄長只是微笑着整理好手中的羊皮紙。暖金色的光芒穿過蔥郁的蔭蔽,在精靈們的眼前舒展向整個王庭。一只紅翅茶隼等在一縷光芒中,用喙輕輕敲擊着腳下的高腳石質盆雕,直到精靈将封好的銅管遞給它。兩位諾多看着它啜了一小口清水,而後才不緊不慢地啓程往西。

眼下一切都已準備停當,兄妹二人的話題又繞回到清晨的小插曲上。

“我或許太過溺愛他了。”Nolofinw若有所思地開口。

“這可真是了不起的自知之明。”Lalwend睜大眼睛,扮出一副驚訝的模樣,“如果您樂意為了長子的一次不那麽理想的作業,就改掉他的整個課程,那是不是也該慷慨地分一些同情,給他那課業繁重的可憐老師呢。”

“阻止孩子被貪玩的老師帶壞是父親的權利。”Nolofinw好笑地看着妹妹。他就知道írim早上答應得那麽痛快只是因為Findekáno,她可不會那麽輕易放過他。

“擅自增加老師的工作量可不是行使權利,何況禮單事務和教學顯然毫無關系。”女精靈威脅式地豎起食指,“您這是假公濟私。”

芬威的次子為這驚人的指控眨了眨眼,還沒等他想出什麽更聰明的回應,Lalwend已經撲哧地笑出了聲。Nolofinw只有在審視自己的行為時才會語塞,于是她立刻便知道,他居然幾乎要把她的玩笑話當了真。

她總喜歡取笑他,好讓他看上去更像是一位無奈的兄長,甚或是有些無措的新任父親,而不是芬威的次子,那個諾多王室的Nolofinw。

Nolofinw總是冷靜從容且滴水不漏,仿佛從不犯錯,但Nolvo會心驚膽顫地跟在剛學會走路的長子身後,結果自己反而踩到長袍的邊緣,險些摔倒。

“而且您好像忘了,您也不是沒做過同樣的事。”Lalwend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

她确實沒打算放過他。

早些時候。

王庭的另一邊,紅銅發色的高大青年正低下頭去,面上帶着禮貌但又有些忍俊不禁的神色,看着面前年幼的精靈。

“您說,您理解我公事繁忙,但您也确實還是想騎馬,對嗎”

“那麽那次怎麽說。你失蹤了整整一天,把母親都吓得帶着半個宮廷出城找你。”

“母親那邊是我疏忽了。”

írim轉轉眼睛,幹脆地把懷疑都寫上了臉。

“你真該慶幸父親最後什麽也沒說。”

“你知道父親從未真的在意我在做些什麽。”Nolofinw好脾氣地朝妹妹笑了笑。

írim幾無痕跡地抿了抿嘴唇,很快便高高揚起眉毛。

“那難道不是因為,某位諾多王子自顧自便挨家挨戶登門致歉,在誰都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就把事情平息得一幹二淨,還拿着不知什麽時候制作完成的礦脈圖紙堵了至高王的嘴嗎?”

“我總得為自己犯下的過失負責任。”

“您那一年二十四歲,Nolvo,二十四。”Lalwend嘆氣,面上幾乎是深受其害的神色。

“年紀從來不是借口。”

“啊,這可提醒我了,Nolvo,我們最開始的話題是什麽來着。”

Nolofinw猛地皺起眉頭,她幾乎能聽見他腦袋裏的警告在刺耳地尖叫。

“Lalwend,這和溺愛與否沒有關系,我絕不希望Findo認為自己需要”

所以她沒有等他說完。

“Aracáno。”

írim平靜地看着兄長,她面上玩笑式的咄咄逼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褪去了,女精靈的神色變得溫和且誠摯,甚至帶上了些微屬于教師的嚴肅,以至于顯露出某種遙遠的悲傷來。

“您的長子真誠且善良,自由又快樂,承自母親的熱烈與父親的敏銳都愛着他,他會很好的。”

那一刻她看上去與她的同胞兄長如此相像,在茵迪斯的四個子女中,他們是繼承了父系一族的标志性樣貌的那兩位,同樣漆黑的頭發,與同樣的灰藍色眼睛。

“有時你該回頭看一看,我的兄長,因時間分明還沒有在你的肩上堆積起來,而你總是對自己過于苛求了。”

或許整個提裏安都早已忘記,而他本人甚至從來就沒有記得過,但Lalwend知道,那個Nolofinw也曾經是個男孩。

“所以不,您這毫無疑問就是溺愛。”

下一刻,她再度狡黠地笑起來,朝兄長眨了眨眼睛,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樣。

“不過至少,”írim輕巧地揮揮手指,“您和Anaire夫人用不着擔心,他會在四十歲的時候卯足了勁,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大事來了。”

“但我很喜歡您,銅腦袋堂兄,”另一邊,那站得筆直的男孩坦蕩蕩地開口,“我不想偷偷摸摸地騎走您的馬,所以我決定來問您,請問您願意将她借給我嗎?”

“Aracáno!快攔住他!”

還沒等Nolofinw對妹妹的話語作出任何反應,那聲大喊已然穿過整個王庭,打斷了兩個精靈的對話。芬威的次子迅速回過頭去,為熟悉聲線裏的慌亂大感訝異,但随後,他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不遠處,他不到二十歲的長子,正騎在一匹高大得令人驚異的駿馬上,抓着鮮亮的紅棕色鬃毛,越過庭院,筆直地朝他們沖過來。

“父親!Lalw!”男孩大笑着,甚至還騰出手來朝着他們揮舞。

“維拉啊!”

在場所有的成年精靈都驚叫出聲,向來以冷靜鎮定聞名的Nolofinw徑直便越過花壇沖了出去,甚至把蘸水筆都摔在了地上。

它透亮的墜飾落在雪白的大理石階梯上,清脆作響。

但這次írim失算了。因為數十年後,四十歲的Findekáno将自佩羅瑞南部的山巅一躍而下,在成功救助意外墜出巢穴的巨鷹幼雛的同時,一并驚呆了所有同行的旅伴。

Nolofinw的長子自此被冠以英勇之名。

日後,這個名號将成為他最為歡欣的驕傲,也将背負他最為深重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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