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水面

水面，就像一面鏡子，能倒映出你的面容，能倒映出真實的你，同時也能照映出另一個世界。

它将一切倒映出來，卻最終歸于寂靜。

那麽今夜，它又将映照出誰的身影呢？

雨下了兩天。

寒潮來襲前，總是會下一兩場的小雨，在這之後，就是正式地踏入冬季了。

因為下雨，體育課不能正常進行，提前放了學。在同學的歡呼聲中，殷剎撐開傘，往殷優上課的教學樓走去。

腳下的路并非平坦，坑坑窪窪的，積了許多雨水，殷剎一經過，便會倒映出他的身影。

他想起小時候，殷優帶着自己去踩水玩，看着水面上兩人的身影，再踩上一腳，會有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但最後，兩個人都濺了一身的雨水，回家之後不出意外被媽媽數落。

他本是很讨厭下雨天，但只要哥哥在，總能讓他把自己所厭惡的東西，變成一場快樂的經歷。

想到這，殷剎的眼中閃現幾分笑意。

殷剎走到門口的時候，裏頭剛下課。

學生三三兩兩地離開，殷剎從門口看到教室內部，視線捕捉到了殷優。

殷優沒有背着包來上課的習慣，平時拿着書本和筆就去教室，此時他也沒東西要整理的，卻一直站在座位上沒走，看着窗外的雨發愁。

殷剎朝裏面喊了他的名字。

殷優轉頭，看到來人，一愣。

兩個合撐一把傘，傘下的氣氛十分尴尬。

殷優為自己幾天前在殷剎面前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樣子而耿耿于懷着，身為哥哥的他在弟弟面前哭鼻子，說出去那得丢光殷家的臉面。

殷剎倒是不介意這件事，任他在那自尋苦惱，默不作聲地将傘朝他那方位傾斜了點，防止哥哥的肩膀被淋濕。

保持着詭異的氣氛，兩人回到宿舍。

霍迅吃完午飯，比兄弟兩早那麽十來分鐘就回來了，正窩床上打算小歇一會，一聽到開門的聲音，便探出腦袋來。

進了宿舍後，殷剎收起傘挂在一旁，他的肩膀濕了個透徹，二話不說褪下濕漉漉的外套，打開衣櫃拿出一件幹淨的穿上。與此相反，殷優一身清爽，像是沒事人似的把書本扔到自己的書桌上，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殷優他也真是遲鈍啊。

曾有三年戀愛經驗的霍迅一眼就看出了異常，有點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收回腦袋繼續跟他的被窩恩愛去了。

午休的時間過的很快，學生三三兩兩地從宿舍出來，有在宿舍門前等人的，也有在走廊上奔跑趕時間的。兄弟兩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但是殷優這次沒有和殷剎共撐一把傘，他自己帶了一把，心不在焉地撐開來，跟在殷剎後頭。

他低着頭看向地面，平時他總是擡頭看着前方行走，看到的東西，和此時此刻所看到的截然不同。

那是不一樣的光景。

低下頭，水窪裏積着的雨水在陽光的照射下就像一面鏡子一樣，映出灰色的天空和建築物。

殷優低頭看着水面，被其吸引了一般，在不知不覺間，放慢了腳步。

他的面前有一灘水，映出了他的臉，被風吹着泛起些許波瀾，臉變得有些扭曲，但這并不妨礙殷優認出，那确實是自己的臉。

明明是自己的臉，卻又哪裏不一樣。

那是自己所沒有的，歲月的滄桑感。

一眨眼間，水面中的“自己”仿佛張開了口，無聲地說着什麽。

殷優模仿“自己”的口型，斷斷續續地說出了“自己”對自己所說的話語。

“交給你，的，那樣，東西，不要，逃避，一定要。”

破碎的，讓人難懂的話語，但殷優卻是讀懂了詞語背後的深意，一針見血般，讓殷優猛地後退了一步。

然而這一退步，水面所倒映出來的卻是殷優驚恐的表情，上一秒倒映出的“自己”，像是錯覺一樣，隐匿在了水面之下。

那個人，并不是自己，但确實是“自己”。

在夢裏見到過的那個男人。

曾經的……自己？

殷剎回過頭，殷優跟丢了。

他原路返回，不出所料，殷優還站在來時的路上，腳下是一灘積水，他垂着頭，一臉陰郁。

“優？”

“……”

“優。”

“……”

叫了兩次沒有反應，殷剎覺得不大對勁，正要上前查看哥哥的情況，對方卻突然猛地擡起頭。

眼中滿是困惑。

“啊……”殷優無意識地發出單音節，看見面前的殷剎，漸漸緩過神來。

“……”殷剎無言，他伸出手，把站在水窪中的殷優拉到自己的傘下，“走吧。”

走吧。

殷優和殷剎并肩前行，但是他的心卻被束縛一樣，沒有辦法“行走”。

殷剎很苦惱，殷優這一整天都像失了魂似的，一直在發呆。

放學的時候，吃飯的時候，甚至是在超市裏。

殷剎買完日用品，出來的時候殷優不見了人影。

他拎着大包小包的東西四處尋找，最後在教學樓前的一段路上看到了殷優。

殷剎這一路沒停歇地跑，就算看到了殷優也沒停下，喘着大口的氣跑上前去。

“優，你今天到底是怎麽了？”

沒有回應。

殷優像是沒有聽到殷剎的聲音，垂着頭，看着腳尖出神，眼神空洞，靈魂出竅了一般。

殷剎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漆黑的水面。

他黑着一張臉，走上前去，他倒要看看這淤水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讓哥哥一整天行為詭異，像是被魔怔了一樣。

兄弟兩的面容被倒映出來，在昏暗的路燈的照耀下，勉強能夠看清殷優的倒影。

殷剎看着水面上的殷優的臉，心下一驚。

确實是殷優的臉，但，不是殷優。

怎麽回事？

殷優身形一震，水面泛起漣漪，待水面恢複平靜，所倒影之物有了改變。

那張和殷優有九分相似的臉看着殷剎，微笑，唇一張一合。

殷剎感覺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升到頭頂，全身戰栗。

不妙。

像是條件反射一般，殷剎一跺腳，水花飛濺起來，倒影變得像破碎的玻璃片一樣，七零八碎。

殷剎退後一步，手一伸，也把殷優扯出了水窪。

“？！”殷優這才仿佛大夢初醒，“殷剎？！你幹嘛扯我？！”

“……”殷剎喘氣，“白癡哥哥。”

“啊？為什麽罵我白癡啊！等等，這是哪？！”

“你夢游到教學樓了。”殷剎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謊。

“哦……啊？咦？”殷優有那麽一瞬間相信了這個拙劣的謊。

“……走吧。”

殷剎拉着這個清醒過來還依舊呆蠢的哥哥走，語氣上猜不出他目前的心情，但實際上他的臉黑得跟鍋底有得一拼了。

那個長得像殷優的“人”，居然說“不放開他，會害死他。”

——我，會害死殷優？

殷剎很想一笑置之，但是他沒有辦法這麽做，因為他潛意識裏認可了那個“人”所說的話語。

即便他的話語像是預示了未來一樣，殷剎也不會聽令于這個會借水面，殷優的模樣和聲音來告誡他的“人”。

——我會保護他的，即使拼上這條性命。

——一定要。

“……”

殷剎并沒有注意到自己身後，殷優望向他時，眼中的擔憂和難以掩蓋的悲傷。

作者有話要說：

我是親媽怎麽會開虐呢！（被殷剎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