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珠算
◎對啊,你牽着我幹嘛?◎
集合營的劃定範圍在郊區,山山水水的比較多,附近恰好就有一塊人工湖,水還不淺。
一群大人慌得不行,萬一鬧出人命,他們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莊羽剛撒完潑,頭發淩亂不堪,用來砸陳少彥的高跟鞋也不知所蹤,聽到有人說陳少彥企圖跳湖,她也只是冷着眉眼嘲諷:“你看那個慫貨有沒有這個膽去跳湖。”
所有人都對她的所作所為感到鄙夷,再怎麽不争氣那也是自己的孩子,大庭廣衆之下對人又打又罵,實在是過分了。
溫郁考完試被堵在這裏被迫圍觀,看完一場鬧劇以後,他也覺得看不下去,提醒了莊羽一句話:“人瘋了做什麽都有可能。”
莊羽怨毒地瞪着他,配上狼狽的衣裝,乍一看上去活像個伥鬼,她的聲音尖銳地從齒縫裏鑽出來:“要不是你逼我,我怎麽會逼他?”
真擅長潑髒水。林羨清想。
旁邊那個老師的電話一直響個不停,但是場面太亂了他聽不清,幹脆開了免提,把音量調到最大。
屋外還下着雨,手機裏傳來呼呼的風聲,陳少彥正哭着叫喊:“是我媽逼我!是你們逼我!既然沒人希望我活着,那我幹脆死了算了,這樣大家都高興。”
可能是他有了危險的動作,其它人都大喊着“等等”“不要”之類的話,傳出來的聲音雜得不行。
給他打電話的那個人着急地催促:“快找個人來勸勸啊,人已經全部翻過欄杆了,再往外踏一步就掉下去了!”
這邊走廊裏的所有人都聽得很清楚,本來咬定他不敢跳河的莊羽臉上也出現一絲恐慌,她鞋都來不及穿,一瘸一拐地往外跑。
所有人都擠着往外跑,都想去人工湖那邊圍觀,林羨清夾在中間,被人流裹着出去,出了大門才重獲自由。
屋檐落雨,淋濕了她的頭頂和肩膀,溫郁突然從後面出來,不知道從哪裏撈了把傘,撐開了勉強能遮住兩個人。
他往林羨清那邊湊了下,壓低了眉眼問她:“你要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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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羨清擔心自己去了反而會刺激到陳少彥,但她摸了摸口袋裏的錄音筆,裏面還有陳少彥的控訴。
她沉吟了一下,捏住錄音筆,然後點了下頭。
地面都是水窪,積了水,林羨清的鞋裏還是濕的,難受得緊,但現在沒工夫去考慮那麽多,兩個人就撐着同一把傘跑進雨裏,往人工湖那邊去。
到的時候湖邊已經擠了不少人,中間空了一大塊,不敢靠近陳少彥。
陳少彥面朝湖面,背對着人坐在欄杆上,額頭破了一塊,血夾着雨水順着臉部輪廓流下,他兩只眼睛有點失焦,輕擡了腿,兩只鞋都掉進湖裏,瞬間就被吞沒,然後漂得了無蹤跡。
莊羽沒打傘,渾身濕了個透,她也吓得不行,幹脆把另一只高跟鞋也扔了,顫着聲音叫了他一聲:“小彥……”
陳少彥的肩膀很劇烈地抖了一下,他反應很大地站起來,猝不及防往旁邊跌了幾步,惹得人心惶惶。
他叫着:“你別過來,別打我了。”
雨水模糊視線,明明是才上高中的孩子,身體卻抖得不行。
莊羽還嘴硬:“我沒有經常打你呀,只是你讓媽媽太生氣了,我只是想教育你,如果你實在受不了的話我以後絕對不動手了,你別沖動啊孩子。”
不知道這種漂亮話她說了多少次,語氣拿捏得十分到位,如果不是剛剛還看見她發瘋般打人的樣子,林羨清估計也會認為她只是個有點嚴厲的苦心母親。
大雨滂沱中,陳少彥很慢地搖頭,他脫了上衣,胳膊上有幾塊很明顯的青紫痕跡,腹部也有類似衣架或者棍棒打過痕跡。
他哭,嗓子都喊啞了,“你怎麽還要護面子啊?剛剛用鞋扔我的時候像瘋子一樣,那麽多人都看到了,你還裝溫柔給誰看?”
莊羽臉色變了下,黑沉沉的很難看,她突然冷了聲音:“我不信你敢跳下去,要是你膽子有那麽大,早就在我打你的時候就沖上來反抗了。你不也是在做戲,希望大家可憐你,憎惡我嗎?”
這麽說着,莊羽也撩了把濕噠噠的頭發,沖過去扒住欄杆,她用尖銳的嗓音大叫:“你跳啊,你跳我也跳,反正你爸也死了,我就你一個兒子,大不了我們母子一塊兒死,還能一家三口天上團聚。”
陳少彥絕望地搖頭,聲音輕得快要消失:“我不要跟你團聚,你該下地獄。”
他說完,很快地轉身跳下去,完全陷進湖水裏。
莊羽嘴巴張着,啞然失聲,她怔了一會兒,也越過欄杆跳了下去,旁人根本來不及攔住。
好在這邊的人很早就打了報警電話,救援人員及時趕到,把人救了上來。
莊羽跳得晚,救上來的時候吐了幾口水,意識還有點不清楚,只是啞着嗓子喊兒子。
但是陳少彥是抱着必死的念頭跳下去的,他噎了不少水,還不幸撞在石頭上,人已經暈了,被擡上了救護車。
林羨清站在旁邊圍觀,大多數人都跑去陳少彥那邊打探,還有一部分人已經被人強行拉回去了,避免多生事端。
場面亂糟糟的,林羨清體格小,從人縫裏擠出去,躲在莊羽邊上。
莊羽并沒什麽大礙,靠在樹邊緩氣,神色很頹靡。林羨清把錄音筆塞進她手裏,想了想還是說了句:“如果你不能好好關愛自己的孩子,這樣的事情還會有下一次,他會永遠讨厭你這個媽媽。”
不知道是不是牽扯到了林羨清自己的傷心事,她居然也覺得眼眶酸酸的。
如果有一天她也絕望跳湖,她爸媽可能根本都不會來看看她;他們可能還比不上莊羽,估計連跟着跳湖的勇氣都沒有。
林羨清揉了揉眼睛,站起來拉着溫郁走了。
溫郁把傘全撐在她頭頂,自己全然暴露在雨裏。
所以果然,他隔天就感冒了。
跳湖的事情被當地媒體報道了,雖然有驚無險,但這件事也被衆人指責,比賽是沒辦法繼續辦下去了。
各個珠算班都派了大巴來接人,溫郁在大夏天的又穿起了長袖衛衣,下半張臉捂着口罩,一上大巴就開始補覺,神色倦怠。
大巴裏為了照顧大多數人還是開了空調,林羨清擡手把溫郁旁邊的空調風口給撥歪了些,還從包裏扯出自己的小毯子給溫郁裹上。
興許是她動作太粗魯了,溫郁懶懶擡了眼皮掃她一眼,嗓音很拖很啞:“你包粽子呢。”
林羨清覺得他不識時務,撇撇嘴吐槽:“給你蓋我的小毯子已經是對你很好了,別挑三揀四的。”
她上半身突然湊過來,右胳膊壓在溫郁胸前,少年有點訝然,睫毛溫吞地抖了幾下,聲音有點悶:“你幹嘛?”
林羨清扭頭看他,兩人鼻尖湊得很近,溫郁的口罩一張一弛的,能看出他的呼吸頻率。
少年眼皮有點擡不起來,松松耷着,但還在盯着她看。
林羨清眨了幾下眼,“你胳膊壓住窗簾了,快讓讓,我把窗簾拉上遮太陽,太曬了。”
溫郁吐了口氣,“哦。”
大巴只開到珠算班門口,并不會挨個把人送回去,來接車的劉老師看見幾個人平安回來才松口氣。
他一路上都罵罵咧咧的,集合營裏有他認識的老師,基本上營裏發生的事他都有耳聞,包括林羨清被污蔑作弊。
“這種小比賽咱以後還是別參加了,又危險又不讨好。”
林羨清和溫郁都深以為然。
下了車林羨清聽見溫郁一直在悶着咳,她有點擔心,就跑去問:“要不去醫院看看吧,有的重感冒會導致發燒的。”
溫郁拒絕了,“先吃藥睡一覺,沒好轉再說。”
“你別去一些小藥店買藥,有的藥店是私人開的,黑得很,把過期的藥賣給別人用,小心被坑。”
溫郁看上去就是不谙世事的小少爺,身上連一點兒煙火氣都聞不到,估計老板讓他拿什麽他就拿什麽,碰到人好的老板就算了,有的老板淨推銷一些昂貴的藥,賺利潤。
林羨清對此還是不太放心,況且溫郁的感冒多半是給她打傘導致的,她更內疚了。
于是她推着他往前走,表情很嚴肅:“不行不行,還是我跟你一起去買吧。”
溫郁看起來對這裏不太熟的樣子,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冒,整個人變得很遲鈍,林羨清走在他前面沒一會兒,他就跟不上了,她又得折回去找人。
後來她幹脆直接扯着溫郁的袖子走路,她真害怕他會像個陀螺一樣原地打轉。
因為林老爺年紀大了,身上經常有點小病小痛的,有時候下不了床,都得林羨清幫着去買藥。
久而久之,這附近藥店的老板都眼熟她了,所以她一進門就聽見店裏的人喊着:“小清呀,又來給爺爺拿藥了?這次又是哪兒傷着啦?”
溫郁被她扯着袖子進來,恰好聽見了。
林羨清指着溫郁跟人解釋:“不是我爺爺,是他。”
老板笑吟吟的,從櫃臺後面走出來,“呦,這就交上男朋友了?你不是才高中畢業嘛,速度挺快嘛。”
林羨清被她的話吓了一跳,“……不是不是。”
“那你牽着人家幹嘛?”
“對啊,”他看好戲就算了,還煽風點火,“你牽着我幹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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