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珠算
◎他手指勾住她衣角。◎
林羨清沒好氣地撒了手,“那不牽了。”
她又嗫嚅着:“待會兒你走丢了我也不管了。”
溫郁整理好自己皺皺的衣擺,兩只手揣進兜裏不說話。
藥店的老板笑眯眯看着,問他們要買什麽藥。
林羨清湊上去說了幾款見效的感冒藥,想了想又加上盒退燒的,以防萬一。
出了店門後她把袋子遞給溫郁,活像個唠叨的老太婆:“這個藥喝了以後會很困,你中午就喝,順便睡個午覺,萬一要是發燒了……趕緊去醫院。”
她突然想到什麽,又問他:“你家裏有人照顧你嗎?給你熬點綠豆粥什麽的,我每次感冒最愛喝那個,一喝就好。”
溫郁看着她,很慢地搖頭,然後轉眼就咳嗽了好幾聲,眼梢染上緋色,咳出眼淚來。
她湊上去幫他順氣,一下一下地拍着他後背,難以置信地問:“你不會是一個人住着吧?”
溫郁緩了一下,默默把口罩拉緊,用還泛着水汽的黑色瞳眸掃了她一眼,嗓音喑啞:“是。”
“那你吃飯什麽的怎麽辦?點外賣?”
他點頭。
就上次接開水的那件事來說,溫郁恐怕不怎麽會照顧人,更別提照顧好自己了,林羨清也不指望他能自己煮粥。
她導航了附近的超市,“去超市買點東西吧,我煮好了帶給你?”
“沒有現成的買嗎?”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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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羨清已經開始導航了,頭還低着,語氣很老成:“那可不一樣,自己煮的放的東西足一些,外面買的大多不好吃。”
“去我家煮吧,免得你再跑一趟。”他撩起眼皮瞥了她一眼,又補充,“我家很安全。”
林羨清:“……”
天氣熱,好多店面小一點的鋪子都歇業休息了,路邊幾乎沒人擺攤賣東西,路上的小電動擠在同一個路口,喇叭摁得滴滴響。
瀝青路被曬得冒出一種汽油味,不知道是不是分子熱運動的作用,街上各種味道魚龍混雜,悶得讓人難以呼吸。
林羨清加快腳步推開超市的簾子,涼氣吹得她頭皮都放松下來。
溫郁對買東西一竅不通,甚至分不清卷心菜和白菜,林羨清推着小推車在前面跑得飛快,他像個小尾巴一樣默默跟在後面,林羨清到哪兒他跟到哪兒。
可能是在涼快的地方待久了,買完東西出超市的時候她簡直無法忍受這種灼熱的溫度,趕忙催着溫郁:“快快快,你家遠不遠?”
溫郁抿了嘴,“打出租吧。”
林羨清嘆氣,她好幾次打盹時為了醒瞌睡,從培訓班的窗戶往下看,會看到姍姍來遲的溫郁從出租車上下來。
這人是把出租當成私家車坐的嗎?
溫郁家在春花巷盡頭,這是條挺老的巷子了,跟林羨清住的花溪巷有得一拼,但溫郁家看上去更規整些,空間也大,院子裏種了不少花草,看上去生機勃勃的,橘貓在客廳中間的涼席上蜷着,尾巴懶懶地在地面上掃來掃去。
他脫了鞋,只穿個襪子就進去,用腳踢了踢貓,胖橘很小聲地咪嗚,溫郁不為所動:“一邊去。”
林羨清在玄關處喊:“不換鞋嗎?你還病着呢,怎麽能光腳進去?”
事情越來越奇怪了,她明明是客人,卻要操心主人的事。
溫郁去冰箱拿水,聲音沒什麽勁兒:“我的拖鞋有一只被小霹靂叼不見了,還有一雙是我爺爺的,他旅游去了,你要是不介意可以穿他的。”
林羨清還在糾結,結果溫郁突然從冰箱門後面探了個頭出來,語氣平常:“他有腳氣,你小心點。”
林羨清:你能不能一句話說完?
她幹脆也光腳進去,橘貓被溫郁趕走,默默拖着尾巴縮在牆角,拿爪子扒牆,林羨清看到牆角那塊都被刮禿嚕了,落了一小堆牆灰。
她把東西擱在桌上,指了指它:“它叫什麽?小霹靂?牆都被它扒禿皮了。”
溫郁擰開礦泉水喝了一口,挨個回答她的問題:“她叫‘霹靂無敵絕世帥氣小可愛’。不用管,她指甲已經剪平了,那兒是她以前刮的。”
林羨清聽得迷迷糊糊。
“你敢不敢再重複一遍它的名字?”
溫郁面無表情,“霹靂無敵絕世帥氣小可愛。”
“那為什麽你叫它小霹靂,不叫小可愛?”
溫郁很明顯地卡了一下,敷衍她:“忘了。”
林羨清也沒繼續深究,她把感冒藥挨個翻出來,“我煮點粥,你吃完把藥喝了。”
其實她的廚藝并不好,只會熬個粥煮個面什麽的,綠豆粥還是林老爺手把手教她的,讓她不至于在家裏沒人的時候餓死。
林老爺并不知道現在社會上有“外賣”這種東西。
鍋裏的粥煮得咕嚕嚕冒起泡,林羨清等得百無聊賴,通往院子的後門上挂了串風鈴,清風拂過就泠泠作響。
她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溫郁家連電視都沒有,他也不用手機,這樣原始人的生活不知道他怎麽過下來的。
等粥的時候,溫郁從書架上抽了本很厚的書出來看,林羨清把腦袋湊過去,看見一串接一串的英文,頓時覺得腦袋疼。
“你是魔鬼吧?”她低着聲吐槽。
溫郁掃了她一眼,看着她的臉幾乎皺成一團,很輕地翹了唇角。
林羨清才發現,他笑的時候眼睛很彎,是屬于“笑眼”那類的,只是平時臉上總沒什麽表情,她很少能觀察到。
她直起上半身,歪着脖子湊到他眼前,笑得眉眼彎彎,林羨清嗓音很輕快:“我第一次見你笑诶,再笑個我看看。”
她湊得很近,兩人呼吸相錯,溫郁的身子小幅度後仰,他擡了眼皮,對上她眼睛,喉結滾了下。
“你是嫖客嗎?”他回答,錯開了眼神。
林羨清看見他的睫毛在很輕地抖。
鍋上煮的粥正咕嚕嚕響,白色的水汽從鍋蓋邊沿溢出來,小霹靂不知道什麽時候爬到溫郁腳邊,睡得打起了小呼嚕。
林羨清笑意更濃,她拖長聲音“哦——”了聲,然後把身子正了回去,撐着桌子站起來,“那算了。”
“我可嫖不起你。”她說着,往廚房走。
林羨清忙活半天也沒吃上飯,就跟着溫郁一起吃綠豆粥,她嗜甜,煮粥的時候加了幾塊冰糖,溫郁第一次吃這麽甜的粥。
吃完後,林羨清有點不好意思在人家家裏留一堆沒洗的碗,幹脆順手把鍋和碗都給刷了。
後來她拍拍手準備回家時,發現溫郁居然已經倒在涼席上睡着了,懷裏還抱着小霹靂。
少年頭發很柔軟松散,耷在他鼻梁上,後窗的窗簾沒拉,日光就那樣跳上他鼻尖。
可能是因為感冒呼吸不通暢,溫郁的唇微張,很輕地吐氣。
林羨清拿他沒辦法,小聲吐槽:“怎麽在這兒就睡着了。”
看來感冒藥安眠的效果真不是蓋的。
她在屋裏找了一圈,在角落裏找到一條沾滿貓毛的毯子,林羨清把上面的毛抖掉一些,蓋在溫郁身上。
她正準備起身,卻發現溫郁的手越過橘貓勾住她衣擺,然後慢慢用力,攥在手裏。
林羨清心說你故意的吧?
真的有正常人睡着了還能再伸手抓個東西的嗎?
她扯了下,溫郁就撒手了。
結果。
那橘貓不知怎麽突然醒了,它從溫郁的胳膊下鑽出來,邁着貓步扒到她腿上蜷成一團,又睡着了。
林羨清完全不敢動了,上次這貓還把她抓傷了,她現在已經有了心理陰影,萬一她把貓弄醒了,它一爪子揮過來,又得去打疫苗。
林羨清咽了咽口水,認命地當人形貓窩。
她習慣性彎腰,下巴壓在書頁上,看着溫郁剛剛看過的英文原著書。
她也就高中畢業的英語水平,這種專業書裏一堆名詞她見都沒見過,句子也複雜晦澀,她看了幾頁眼皮就開始打架,趴在桌上睡着了。
等她醒過來的時候天都黑下來了,林羨清一擡頭感覺自己脖子都睡骨折了一樣,她下意識嗷了一聲,一手扶着脖子直起上半身,緩慢地活動了一下。
客廳還維持着原樣,燈都沒開,小霹靂不知道什麽時候從她腿上跑下去了,在客廳裏到處散步,還跳上去抓窗簾。
溫郁居然還沒醒,睡覺姿勢都沒變,呼吸很重。
林羨清手指搭上他額頭,溫度不高,看來并沒有發燒。
下一刻,大門突然被敲響,溫郁動了一下,林羨清站起身來,應了聲:“來了。”
她走到玄關,從貓眼裏往外看,是個中年婦女,她并不認識,也不知道是不是溫郁的親戚。
溫郁拖着懶散的步子過來,嗓子還啞着:“誰?”
“我不認識。”她誠實回答。
溫郁看了一眼,“是居委會的。”
他拉開門,外面的阿姨操着地道的鄉音:“跟你說下哈,這邊咧正在施工,蠻多工人晚上還留在這兒,如果家裏有女娃的話小心點,晚上別出去了哈。”
林羨清點點頭,“沒事兒沒事兒,他家裏沒女人。”
這話一說完,兩雙眼睛都盯着她。
她發覺這句話說錯了,連連擺手說:“不是不是,我意思是……”
她的話卡殼了,自己都沒辦法解釋了,當時嘴一快就禿嚕出來了,現在舌頭直打架。
溫郁沒睡醒地眯着眼睛,背脊靠在一邊的櫃子上,調子拖沓:
“我怎麽沒發現,你是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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