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珠算
◎你手上怎麽這麽多刀痕?◎
林羨清:“?”
你能發現才出了鬼了。
她僵硬地笑了下,“我現在就走,你家裏就沒女人了。”
林羨清說着,就從旁邊撿起自己的鞋子準備穿上。
居委會大媽還趕着去通知其它住戶,沒逗留多久就跑去挨家挨戶地敲門了。
林羨清剛穿好鞋子,手指搭上門把手,溫郁卻突然從後面扯住她,門外有不太亮的燈火,她扭頭,看見溫郁的頭發被光染得毛茸茸的,卻禀着一副冷淡的神色說:“等下,我送你。”
剛剛才聽了居委會的提醒,林羨清也挺怕的,在門口等着溫郁套外套。
春花巷彎彎繞繞特別多,如果不是溫郁引路她根本走不出去。
林羨清沒看時間,也不知道現在多晚了,或者是這裏的人都不愛出門,總之路上沒幾個行人,路燈下有不少飛虱在竄動,夜裏靜得吓人。
溫郁在前面帶路,這邊的路年久失修,地面坑坑窪窪的部分還不少,林羨清視線模糊,差點被絆倒好幾次。
前邊的店都已經拉上了鐵簾,不知道哪裏的野狗在狂吠,林羨清被吓了一跳,連連往前跑了幾步揪住溫郁的衣服,像只跟着雞媽媽的小雞崽。
走到一個分岔路的時候,林羨清聽見不遠處的一個電線杆後面突然“吧嗒”響了一聲,她眉頭一跳,連步子都不敢邁,站定在原處。
那電線杆下面排着一排垃圾桶,但可能是這邊的人素質不太高,垃圾都沒扔進垃圾桶裏,一個個垃圾袋都堆在地上,像個小山丘。
夜色黑得太沉,林羨清也看不太清,她好像隐隐聽見幾聲很小的啜泣,以及一種摩挲聲。
堆起來的垃圾袋聳動幾下,她怕得不行,心髒狂跳,直接往溫郁那邊跳了幾步,躲在他身後,“你聽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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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幅度伸了手指指了指電線杆,說話的聲音有點抖:“那邊是不是有人?”
溫郁很輕地捏了下她的手腕,很冷靜地提醒:“拿手機照一下。”
林羨清邊調出手電筒邊僥幸地想,興許是野狗野貓什麽的在扒垃圾呢?
她擡高手往那邊看過去,看見幾件散出來的外套,還有一只腳,看起來很小,應該是女人的。
那邊的人也注意到了她手機射出來的光,垃圾堆不再發出響聲,林羨清很清楚地看見一個男人的頭從一衆黑色垃圾袋裏擡起來。
剃着光頭,長得就是不太和善的樣子,上半身還光着。
被他壓着的女人喉嚨裏哽咽地哭着,林羨清的手一下子松了勁兒,手機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她掌心開始出汗,耳邊卻聽見溫郁壓的很低的聲音:“手機撿起來,報警。”
林羨清重重咽了下口水,顫顫巍巍地蹲下去撿手機,卻猝不及防聽見那邊的男人用粗噶的嗓音警告:“兩個小娃別逞英雄。”
他半提着褲子,用來遮擋的垃圾袋突然倒了下去,林羨清擡頭,看見他扯着嘴笑,很惡心,手上的動作還沒停,左手擒着那女人,右手已經探進她的上衣裏。
女人的嘴被膠布貼住了,頭發淩亂,眼睛都快哭腫了。
還不等她反應過來,溫郁已經蹙着眉往前邁了幾大步,他抄起旁邊的垃圾桶,直接往那男人的頭上砸。
林羨清也沒閑着,立馬報警,男人可能是注意到她的動作,連忙爬起來往林羨清這邊跑,溫郁砸了個空。
溫郁撿起地上的外套,扯開了,追上男人,用外套扣住他喉嚨,把人往後面帶,他使了挺大的勁兒,男人被勒得咳了幾聲。
場面很混亂,垃圾袋散落一地,有的還破了,惡臭的氣味開始散開,黑沉沉的小巷子裏,林羨清手抖如篩,聽見溫郁喊了她一聲:“往遠點躲。”
她連忙站起身來,轉了個身,然後往旁邊的住戶那邊跑去,拍人家的門,想叫點人過來。
一連串的住戶被她吵醒,林羨清嗓子很澀,眼底也澀,聲音聽起來都快哭了,“那邊有壞人跟我朋友打起來了,拜托幫幫忙。”
她拉了幾個人出來,扭頭就看見那男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掙脫了束縛,從地上撈了個鐵鍬,往溫郁身上砸。
溫郁下意識擡起手去擋,鐵鍬頭部砸在他手腕,刮出好長一道口子。
林羨清眼睜睜看着他的手腕開始流血,滴在地上,她快急哭了,對後面的好心人大喊:“求求了,快點可以嗎?”
幾個男人拿着家夥沖上去,那個光頭男見事情不妙拔腿就想跑,被人追上,摁在地上,用麻繩綁住手和腿。
林羨清跌跌撞撞地跑上去,翻過溫郁的手腕看了看,在舊傷上,又斜着咧了個新的豁口。
她沒見過這樣的場面,眼淚直接掉在他手心,溫熱的,一連串的。
溫郁擡起另一只手不輕不重地拍了下她腦門,聲音聽起來就沒勁兒:“去醫院。”
她點頭,端着他的胳膊,想攔輛出租。
但這塊兒人流量本就不多,再加上時間比較晚,沒什麽人跑車,她半天攔不着一輛。
巷子裏的居民把受害的女人安置好後,出來個人大聲問他們:“我看見兄弟受傷了,我家有送貨的面包車,上來,我送你們去醫院。”
林羨清連忙點頭,扯着溫郁就跟上人家。
面包車裏有股汽油味兒,林羨清怕他聞不慣,就開了車窗通風。這車車速挺快,風卷着地上的塵土往裏刮,溫郁本來就還感着冒,忍不住咳嗽起來。
她反應過來,又小心地把車窗往上拉了點兒。
頭頂傳來一聲嘆息,溫郁的嗓子發啞:“怎麽老是哭?”
車窗外只有片片綠化帶和路燈,風從車窗露的縫隙裏鑽進來,在她耳邊呼嘯,林羨清揉了揉眼睛,說話還斷斷續續的:“這看起來就疼,手腕被割會死人的!”
溫郁突然有點想笑,他長睫垂下,聲音輕緩:“疼的不是你,會死的也不是你,你那麽着急幹嘛?”
這句話說得真是奇怪,好像完全把兩個人撇成陌生人,生和死都毫不相幹。
林羨清被他說得有點惱,她重重皺眉,“可是我把你當朋友,當然會關心你,會怕你疼。你這個問題真奇怪。”
溫郁低眸看着她,小姑娘逆着光,頭發絲被風吹得狂舞,神色卻很嚴肅。
手腕還被她捏着,林羨清的手很暖和,溫熱感從他手腕逐漸蔓延到嘴角,他笑了,卻只答了聲“哦”。
她想清楚什麽,抿了會兒嘴,又向溫郁提問:“你是不是從來沒把我當過朋友。”
溫郁瞭了她一眼,視線會着火一樣,他漆黑的眼染了光,沒正面回答她的話,只是說:“那我三番五次救你,是為了什麽?”
林羨清也覺得他說的有道理,溫郁不缺錢,而且長得也比她好看,自己身上也沒什麽對他有好處的東西,如果不是情誼使然,他沒理由對她這麽好。
當然,她對溫郁也不差呀。
她把身子坐正,手上還很小心地捧着他的手腕,悶着聲音妥協:“好吧。”
說完林羨清又俯身仔細觀察他的傷口,溫郁察覺到什麽,下意識想縮回手,卻被林羨清摁住。
她沒好氣,“你幹嘛呀?別亂動,還沒止住血呢。”
溫郁喉結滾動一下,很輕地蹙了眉,然後扭頭看着窗外,嘴角繃得很緊。
算了,他近乎放棄地想,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她看見了。
已經,沒關系了。
晚上醫院裏大部分醫生都下了班,只有寥寥幾個值班的醫生還在,他給溫郁沖洗了一下傷口,又包紮了起來。
醫生邊處理邊埋怨:“你這手怎麽回事兒?這麽多刀痕,落下頑疾以後會很危險。”
溫郁不說話,只是分外安靜地坐着。
林羨清卻突然出聲問:“他是學珠算的,影響大嗎?”
“那速度肯定會減慢啊,以後小心點用左手。”醫生開了單子,讓他記得塗藥。
出了醫院,溫郁低頭握着自己的手腕,眼睛都不眨一下,不知道在想什麽。
林羨清跳到他眼前,歪着脖子看着他,突如其來說了句:“明天不見。”
溫郁沒理解她的意思,擡着眼疑惑地看着她。
她理所當然地道:“手都這樣了還去珠算班打算盤?等你的手好點了再來上課吧。”
溫郁默了一會兒,漆黑的眸子輕掃她一眼,低聲道:“我沒關系。”
想了想,他又補充:“而且我旁聽也可以。”
林羨清拿他沒轍,明明什麽都會,根本不缺那幾堂課,不知道怎麽這麽執着地要去。
黑夜裏,蟬在高聲嘶鳴,醫院的大門裏不停有人進進出出,樓內燈火通明。
她剛嘆出一聲,就聽見自己的手機響了,林老爺打了個電話過來,她才想起來自己出來了這麽久還沒跟他報過平安。
林羨清趕忙接起來,聽着林老爺大着嗓門問她怎麽還不回去。
她把手機拿得老遠,一撇眼看見溫郁已經轉身走了好遠了,背影在路燈下影影綽綽。
溫郁一個人回家,一個人上學,在家裏只有一只很兇的胖橘作陪,沒人會問他為什麽不回家,沒人會在深夜打電話關心他。
林羨清突然覺得,這個肩頭披星戴月頂着萬丈光芒的少年,有時也是孤獨得可憐。
這一刻,她突然大聲叫住了他。
“溫郁,回家把粥熱一熱,還能喝。”
“溫郁,小心點傷口,別碰水了,藥膏要記得塗呀。”
“溫郁——”她這句話還沒想好要說什麽,嘴快于腦子先做出了行動,然後又尴尬地卡住。
溫郁停了腳步,在一盞很亮的老路燈下回了頭,表情很無奈。
兩人之間隔了将近一百米,她聽見他嘆着調子回應她:
“我聽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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