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珠算
◎我想讓你快樂。◎
她磨了下牙齒,面上卻很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
話筒都怼到她嘴邊了,林羨清沒辦法,坑坑巴巴地回答:“……我學珠算一開始是被爺爺硬逼着去的啦,當時我去的那個班就七個孩子,幾乎沒什麽人學珠算的。”
她頓了一下,又彎起眼睛笑,“但是現在有很多孩子都開始學算盤了,我是覺得能傳承一種文化的話……證明我還有點用,當然最重要的是,我跟他一樣,真的喜歡珠算。”
這麽說着,林羨清笑吟吟撞了下溫郁的肩膀,溫郁無措地低眸垂視她,看見少女仰頭對着他,露出很燦爛的笑容。
他錯開眼,鼻間悶悶地“嗯”了聲。
攝影機終于移開,兩人都松了口氣。
對面是大馬路,來往不絕的車輛噴出灼熱的尾氣,路旁的樹葉被震得掉了幾片,慢悠悠地飄下來,空氣燙人,熱風吹得人頭腦發悶。
李欣怡由于長得胖乎乎的,很快就出了汗,扯着林羨清的裙子說要吃雪糕。
他們先去領了比賽獎金,四個人平均分出來大概一人五百多,祝元宵樂得不行,直接把李欣怡背在背上往前俯沖了一小段距離,得意忘形地保證:“跟我混,保準你有吃不完的雪糕。”
李欣怡被他颠得快暈了,她兩只手揪住祝元宵的頭發,讓他快停下。
林羨清看着兩個人歡喜冤家般鬥嘴,笑得站都站不住了,伸手搭在溫郁的肩膀上。
溫郁清淡的眸子側着看了她一眼,從包裏撈了瓶水給她,“嗓子都要笑啞了。”
林羨清很自然地接過來,溫郁還很貼心地替她擰了瓶蓋,她喝了一口又遞回去,語氣很愉悅:
“說實話,這麽多年來,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個夏天了,好難得。”
溫郁低頭把瓶蓋擰好,眼都沒擡,“因為沒作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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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羨清噎了下,小聲吐槽他不解風情。
馬路邊的花壇裏好像種了幾簇石榴花,火紅火紅的,就跟夏天一樣熱烈滾燙,林羨清在大太陽底下曬了一會兒就受不住了,她掃了個小黃車準備騎回去,剛坐上去又想起什麽,回了頭對已經走遠了的溫郁喊:“什麽時候買個手機啊!”
她想着提醒溫郁記得每天塗藥,結果又立馬想起來他這家夥根本沒有手機。
溫郁聽了腳步,表情很為難,林羨清不懂他為什麽這麽為難,明明不缺錢。
好久以後,她才聽見溫郁應了一聲,“你的號碼。”
林羨清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剛準備從包裏拿張紙把號碼寫下來,結果溫郁直接說:“你直接說吧,我記得住。”
報完號碼後,溫郁點了幾下頭就走了。
當天夜裏,林羨清躺在床上,老房子的窗戶關不太嚴,最近夜裏又多風,窗簾被風吹得彈起來,月光傾瀉到她窗邊的桌面上,照亮了算盤上的金色鍍紋。
黑漆漆的夜裏,林羨清感覺到自己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打開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的短信,內容只有兩個字:溫郁。
林羨清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把溫郁的號碼存進去,她又在微信裏搜了這個號碼,結果查無此人。
所以他是只辦了個手機號碼,都沒注冊微信或Q.Q什麽的嗎?
突然一陣強風吹進來,老舊窗戶的插梢松動,窗戶直接彈開,涼風鑽進屋子裏,林羨清下意識縮了縮肩膀。
她盯着手機,只能跟溫郁回短信:〈號碼存啦。〉
-〈嗯。〉
〈你确定以後都要跟我用短信交流嗎?一條就要一毛錢!〉
-〈那我給你錢,發短信吧。〉
林羨清盯着這句話看了一會兒,很莫名地,她覺得這句話說得怎麽好像她是被溫郁買去當陪聊的。
她實在是冷,就趿拉着拖鞋走到窗邊,一只手捏住窗框,另一只手還在打字:
〈晚安。〉
她動作停住,頭低着,一直在等溫郁的回複。
結果半天溫郁都不理她,林羨清皺了眉。
什麽啊,客氣地回她個“晚安”會怎麽樣啊。
抱怨完的下一秒,連續兩條消息就彈進來:
〈晚安。〉
〈好夢。〉
她松松嘆了口氣,剛準備關上窗戶,一擡頭就看見一輪月亮挂在上面,周圍繞了一圈星星,天上像撒了一把鑽石,閃得很。
院子裏種了好些綠植,夜裏有幾點螢火萦繞在周圍,場面很治愈,好像什麽電影場面,涼風撲到林羨清臉上,她深吸一口氣,覺得渾身舒暢。
手機屏幕還亮着,溫郁發的“晚安”和“好夢”都挂在上面,林羨清低頭看了一眼,心情愈發快樂了。
她彎着眼睛,很輕地對月亮說:
“明天見。”
明天要見,明天的明天最好也要見。
另一邊的溫郁正靠在後窗旁,他家的院子裏鑽進好多蟬,夜裏叫得吵人。
溫郁剛摁滅手機,側頭往院子裏看去,只看見灑了一地的清輝。
小霹靂從屋子的角落裏鑽出來,跳上他的腿,溫郁低了頭,手指輕搭上她的腦袋。
清冷的月光映在他好看的眉眼,少年看上去心情很好,饒有興致地逗貓。
溫郁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彈進來一條短信:
〈終于舍得買手機了,什麽時候舍得回來?〉
下一條:〈爺爺不會回去了,你确定還要自己一個人住那兒?〉
最後一條是:〈溫郁,你無路可走。〉
溫郁掃視完所有的短信,長指拖動幾下,把號碼拉黑。
他這個號碼只給兩個人發過短信,第一個是他爺爺,第二個是林羨清。
他的神色忽然變沉,直接把手機關機,随手扔在涼席上,然後側了頭推開了往他身上蹭的貓腦袋,拖着步子回房間。
林羨清早上又差點遲到,一路跑到教室裏,氣喘籲籲地坐下。
溫郁正趴在桌子上補覺,胳膊環着腦袋,只露出半邊眼睛,林羨清看見他眼睫顫了幾下,睜眼的時候連眼梢都看得出倦意。
“沒睡好嗎?”她問,從包裏摸了下,卻摸了個空。
她身子僵住,腦袋探進包裏,确認自己真的沒帶算盤。
林羨清一邊懊惱一邊給林老爺打電話,讓他把自己房裏書桌上的算盤送過來。
林老爺的脾氣有點小爆,責怪了她幾句後,嘴硬着說:“看我要是不在家裏誰給你送,多記着點事兒啊,你之前忘帶幾次鑰匙……”
他說了個沒完,電話那頭卻能很明顯地聽見小三輪被啓動的聲音。
林羨清拿他沒轍,“小心點開車,挂啦。”
挂了電話後,她注意到溫郁正難耐地捏着眉心,身子懶散地往後靠,眉頭緊皺。
林羨清順手把窗戶關嚴實,“又生病了還是感冒沒好全啊?不舒服的話請假吧。”
溫郁輕擡起眼,斜睨了她一眼,嗓子有點啞:“院子裏的蟬總叫,我沒睡好。”
他把抽屜裏的算盤拿出來,語氣很無所謂:“沒什麽大事兒。”
林羨清信了。
但感覺他總是在受傷,要麽是身體上的,要麽是精神上的,好像沒有幾天是很有活力的,完全不像個十幾歲的少年人。
她想了想,把腦袋湊過去,邀請他:“過幾天我過生,你要不要去我家吃個飯,祝元宵、李欣怡還有我的幾個朋友都會去,你也不用覺得尴尬。”
溫郁抿緊唇,好久以後才憋出兩個字:“不了。”
“為什麽啊?”她追問。
她的朋友都會去,都是群年紀差不多的人,應該相處得來。
實際上林羨清只是想讓溫郁多在人堆裏待一待,說不定能被感染一下,開心點兒,別這樣每天都神色恹恹的。
但如果溫郁生性不愛熱鬧的話,林羨清也不會強求,他覺得一個人待着安靜舒服的話,她也不想自作主張地去打擾他。
她嘆氣,“你不方便的話算了。”
溫郁唇角繃了下,他突然張了嘴,好像想說些什麽,最後卻還是沒能說出口,上下唇抿得發白。
他放棄般地回了個“嗯”。
林羨清學着他把背脊往後靠,歪了頭盯他,又問:“那你介意我去你家再過一次生嗎?”
溫郁直接怔住,很緩慢地扭頭跟她對視,小姑娘眼底亮晶晶的,眼睛彎得像月牙。
“因為你好像總是不太快樂的樣子,我的快樂很多的,快溢出來了,分你一點兒吧。”
她兩手撐在凳子邊緣,身體左晃右晃的,鬼靈精一樣。
“溫郁,開心一點嘛,我想看你笑。”
說完,她又想起什麽,慌張說:“跟嫖不嫖你沒關系啊,我就是很單純地,想讓你快樂。”
溫郁一直看着她,好久才撇開眼,手指輕輕撥動算盤上的珠子,但注意力好像絲毫不在算盤上。
他的聲音終于輕快了些,“随便你來。”
上課鈴響了起來,擁擠的教室擠滿了人,黑板上的粉筆灰四處浮動,講臺上的劉老師舉着算盤講得唾沫橫飛。
林羨清撐着腦袋,一堂課聽了一半,走神了一半。
但她一下課就忘了自己究竟為什麽走神了。
珠算班的大門被拉開,穿白汗衫的老頭終于進來,喊着林羨清的名字。
林羨清站起身來,想出去,卻發現溫郁正側着身子看向門口,眼睛都不眨一下。
林老爺看見了林羨清,也看見了溫郁,他一貫古板的神色凝滞住,很不自然。
林羨清毫無察覺,她把溫郁喊回神:“讓一下,我出去拿東西呀。”
溫郁堪堪回神,低着頭給她讓路。
他再沒擡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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