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珠算
◎少年近乎瘋狂地告訴自己:及時止損。◎
她看見溫郁坐下, 手邊是他的算盤。
下一個擡眼的瞬間,林羨清跟他對視,她露了個笑,沖他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為了防止比賽被外人打擾, 會場的大門要關上, 林羨清對着門, 緩緩舒出一口氣, 然後靠在門邊的牆上,按她的承諾, 等溫郁。
時間緩緩溜走,會場始終安靜, 直到打鈴, 林羨清往旁邊退開了些,從出來的人堆裏一眼就看見了溫郁, 然後揮手叫他的名字。
人潮裏, 竄動的身影裏, 她踮着腳,溫郁低着頭, 看見了彼此。
溫郁從人堆裏擠過來,抵達她身邊,然後突然拉着她的手, 翻面朝上, 很認真地還了她一個“人”字。
他低着頭, 額前的碎發擋在眉骨處, 睫毛很長, 林羨清看見他擡眼, 而後對她說:“勇氣, 還給你。”
被他碰過的掌心,都好像快要開花了。
溫郁撤開手以後,林羨清低眼看着自己的掌心,然後一下子合住,她回答:“我收到了。”
她揚了眉,抱着自己的算盤要進場,林羨清就在下一場比賽。
一直到坐在了桌子邊,她還有些失神,攥着的拳頭一直沒松開過,就好像她在害怕,害怕掌心的那個“人”在她松手一瞬間,就會消失不見。
天氣熱,室內雖然開了空調,但是門窗都大大開着沒人管,熱空氣還是往裏鑽。
小胖子一貫都怕熱,周忠濤坐在她對面,額頭眉角都已經出了汗,他擡手擦了下,笑眯眯問:“你跟男朋友一起來比賽的?”
這是林羨清第一次聽到他說出除了“哈哈哈”以外的話。
她兩只手還攥着拳,放在桌子兩邊,耳朵尖有點泛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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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男朋友。”她低眉。
周忠濤訝異了一瞬,“不會吧,我看你倆膩膩歪歪的,還以為是在交往。”
其實不止他這樣說了,祝元宵,包括藥店老板,都會誤以為她跟溫郁在交往,是否是她真的太黏着溫郁了才會給人造成這種錯覺?
距離比賽真正開始還有二十分鐘,別的桌的氣氛都劍拔弩張的,就林羨清這邊輕松得不行,周忠濤這人一打開話匣子後簡直有聊不完的話。
他又問林羨清:“你不喜歡他嗎?老是搞暧昧又不确定關系的話,不太好,影響他也影響你。”
林羨清驚訝擡眼,一下子張了嘴想說什麽,卻愣着半天都吐不出一個字。
喜歡不喜歡,她不知道。
林羨清到現在沒喜歡過誰,她不知道什麽叫喜歡,怎樣算喜歡。
摯友和戀人的界線,在她這裏有點模糊。
所以張了半天嘴以後,她又只能皺着眉“嗯”了聲。
窗外的鳥兒在叫,吱吱唧唧的,幾只貪陰的麻雀落在樹梢,卻很不巧地站在了排風機風口,又被熱風吹走了。
林羨清聽見鳥叫,聽見蟬鳴,聽見樹嘩嘩被風吹動,聽見會場裏此起彼伏的撥珠聲。
她盡量專心地算題,兩只手撥得飛快,在算完所有題目舉手的時候,突然如釋重負地吐了氣。
對面周忠濤見她率先舉手,也沒停下動作,因為還要比正确率。
裁判審了兩人的題,都錯了一道,但因為林羨清更快,于是,她勝出了。
兩人站起身來,互相鞠躬,她彎下身子,看見桌案上的算盤上的金紋好像在發光一樣。
出了會場,林羨清狠狠吸了一口空氣,但是太燥熱了,氧氣都變稀薄,她有種喘息不過來的感覺。
通道口,祝元宵和溫郁都在那兒,還有林杳,她正被祝元宵扯住。
祝元宵哭喊着:“教教我吧師父!”
林杳回頭,很無語地看向他,說話:“我不是你師父,松開。”
祝元宵就差一把鼻涕一把淚了,他就是揪着林杳的衣服不讓她走,哭嚎着:“你怎麽算那麽快的啊!明明看起來跟我妹妹差不多大。”
林杳直直翻了個白眼,冷然的表情都快裂開,她幹脆側身,一拳打在祝元宵背上。
祝元宵疼得跳腳,兩手一撒,弓着背叫嚷:“好疼!”
林杳頭也不回,好像急着走一樣,她邊走邊說:“都說我是練拳擊的了,你煩不煩?”
從始至終溫郁都站在一旁沒吱聲,祝元宵疼得慌不擇路,到處亂撞,林羨清本想上去拉他一把免得他撞牆,結果後領口一下子被溫郁扯住。
他垂了眼,睫毛在眼珠下方投下小片陰影,然後問:“有紙沒?破口又流血了。”
林羨清打量了一下他的傷口,确實又冒出幾顆血珠,她一邊從口袋裏掏紙巾,一邊埋怨他:“你的嘴別動了,怎麽老是把傷口重複扯裂?感染了怎麽辦?”
她拿出紙巾遞到他眼皮子底下了,溫郁只是盯着她,卻沒有動作。
林羨清:“?”
一旁的祝元宵弓着背湊到兩人跟前,痛苦地控訴:“你只顧他不顧我哦?不都是朋友嗎怎麽還區別對待呢!”
溫郁嫌他煩,一巴掌推開他腦袋,神色煩躁地扯過林羨清手裏的紙,胡亂擦了兩下。
祝元宵注意到大神不怎麽爽的眼神,突然噤了聲。
林羨清還在思考祝元宵的話。
她對溫郁确實跟對普通朋友不太一樣。
——“老是搞暧昧又不确定關系的話,不太好。”
不太好。
林羨清蹙了眉,這算不算是她無意間在跟溫郁搞暧昧?
她太主動了,容易讓人誤會,男女之間應該有正常的社交距離,溫郁萬一一直為她逾矩的舉動而苦惱,只是不好說呢?
但是她……
腦袋瓜轉了半天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林羨清幹脆直接把所有的紙都塞給溫郁,“都給你了,自己好好擦擦。”
溫郁收了她一大團紙,神色有點郁結。
預選結束後,唯心珠算班裏只有祝元宵淘汰了,他上大巴的時候悶悶不樂的,被溫郁趕去徐寒健那邊的時候還頗為埋怨。
溫郁又坐到了她旁邊,林羨清糾結起來。
快一天了,她倆好像都沒怎麽分開過,這不正常。
林羨清一轉頭,本來想說點什麽的,卻突然看見溫郁手裏捧了那個美少女角色的手辦。
她本來想說的話一下子全都忘幹淨了,怔愣半天只是呆呆吐詞:“……這是?”
溫郁瞭了她一眼,把手辦放在她掌心。
“你想得到的,我拿來送你。”
林羨清的手有點失去知覺,她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個不是要打贏一百場比賽才可以兌換嗎?”
溫郁神色淡然,自然得不像話,只是嗓音還是很疲憊:“沒,我出錢讓老板賣給我了,六百九十九。”
“真的嗎?”林羨清狐疑問他。
他又說了“嗯”,辨不清真假的“嗯”。
林羨清慢慢皺起眉,趁着溫郁還沒睡覺,她突如其來問:“你在跟我搞暧昧嗎?”
溫郁眉梢跳了下,他一下子瞥過眼看向她,神色迷茫起來。
大巴開得慢,窗外景色變換也慢,林羨清的語速也慢:“那你為我找人修算盤、作證、在你家握我的手、在院子裏擺燈為我慶生、打自己不喜歡的一百場游戲送我手辦,都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對嗎?”
溫郁不錯眼地盯着她的臉,眼睫很輕地抖,他啓了唇,卻錯開話題:“都說了手辦是買的。”
林羨清不給他機會挑開話題,她逼問:“那不管這項,前面幾項,都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對嗎?”
別再聲明了。
別再聲明這件事了啊。
他都知道的。
溫郁撇過頭,後脖頸抵在座椅靠背上,半阖住眼睛,他扯了唇角,嗓音有點發笑:“不然呢?我們還有別的關系嗎?”
“你對我好,我也對你好,朋友不都該這樣?”
林羨清聽完,無言反駁,因為他說的好像也沒問題。
她對溫郁好,溫郁還她的好意,禮尚往來而已。
她側過身子,低低地“嗯”了一聲。
林羨清說不上來自己怎麽會覺得難過,朋友還是朋友,一切好像沒有變。
夏天還是夏天,蟬還是在叫,桦樹仍舊在婆娑,石榴花還是開得豔,她還會擁有下一個暑假。
每一年也都還是有四季,還是會有夏天,但是好像,不會跟這個夏天一樣了。
跟她十七歲度過的這個夏天,不同。
在她十七歲的夏天,她擁有一個新朋友,卻也止步于朋友,不該再前進。
她撇過頭去,塞了耳機在耳朵裏,放着最躁動的音樂,仿佛這樣才能壓下心裏的煩躁。
林羨清後知後覺,她所有的奇怪感覺,好像只是因為有點喜歡溫郁,但是已經被拒絕了。
她仰靠在座椅上,閉了眼,沖動地決定:
既然只是有點喜歡,就放棄吧,反正又不是沒放棄過重要的東西。
大巴裏的空調仍舊在吹,林羨清沒帶小毯子,也沒心思給溫郁把吹風口挑上去。
溫郁擡了眼,自己伸手把空調風口往旁邊撥了下,動作間有涼風鑽過他手掌心,吹散了掌心的那個“人”字。
他閉了眼,又重新把下唇的傷口咬破,然後把血卷進嘴裏,等傷口凝血後,再度咬破。
如此周而複始,他卻還是煩躁。
少年要近乎瘋狂地告訴自己:
——及時止損。
作者有話說:
林杳在隔壁《他的黑月光》,喜歡的寶子去瞅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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