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珠算

◎“朋友游戲”。◎

拉開家門回去的時候, 客廳裏亂成一團,小霹靂在家裏搗亂,撞碎了桌上的杯勺,瓷片散了一地。

溫郁光腳走過去, 手指撚起幾塊瓷片丢在垃圾桶, 橘貓還在他眼前懶洋洋地晃着尾巴走來走去, 溫郁沒管她, 瞳孔有點失焦,他突如其來地抓了一把瓷片渣, 本想使點勁攥住,結果發力到一半又突然放棄, 還是轉身把瓷片扔進垃圾桶裏。

盡管這樣, 他掌心還是有幾道小劃痕,溫郁低頭看了幾秒, 随手扯過紙擦了, 沾了血的紙巾被他團成一團随手扔在地上, 溫郁渾身失了勁,側躺在涼席上, 陽光透過後窗堪堪照亮他發尾。

小霹靂從一旁踩上他的頭發,少年“啧”了一身,擡起胳膊把貓推開, 嗓音很輕很疲憊:“我好累, 別煩我了也別再搗亂了。”

小霹靂縮了縮腦袋, 又跳上桌子, 上面有一堆游戲券, 日期最早的大概是兩周前, 一張連着一張, 積了一百張,每一張都是夜裏跟不同的人打出來的。

好在他游戲玩得不賴,美少女的技能雖然雞肋,溫郁還是贏了一百場,換回了林羨清想要的手辦。

——【都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對嗎?】

不對。

溫郁很輕地眨了幾下眼睛,翻身仰躺在涼席上,用胳膊擋住眼睛,掌心的細小傷口還在滲血。

他突然用很啞的嗓音說了句:“才不是因為那個。”

屋檐上挂着的風鈴響動幾下,聲音清脆又悠遠,玻璃窗外刮了風,撩動少年心緒。

可惜風聽不懂,蟬聽不懂,夏天聽不懂,貓也聽不懂,林羨清沒機會懂,只有少年自己懂。

預選賽結束後,出了一輪賽的名單,林羨清、溫郁、徐寒健三人都有一輪賽參賽資格,一輪賽時間在三天後,珠算班還專門開了個三人小班給他們進行培訓。

林羨清這幾天很糾結,她突然不知道要以什麽态度面對溫郁,現在兩人應該還是朋友,但是她又很懊惱之前在車上那樣直接地逼問,一下子把關系搞尴尬了。

她長嘆一口氣,雙手環住腦袋趴在桌面上,空蕩蕩的教室裏目前只有她跟徐寒健兩個人,溫郁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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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過了上課時間快十分鐘了,溫郁還沒來,明明之前提醒過他,重要時期不可以缺課的,當時他還點頭答應了來着。

劉老師皺眉問:“你倆能聯系上他嗎?我記得他好像沒有手機?”

林羨清慢慢從桌面上擡起頭來,慢吞吞說了句:“我有他電話,我打一下吧。”

剛把手機掏出來,徐寒健突然側過身子皺眉看着她,那眼神很莫名其妙。

電話嘟了好久都沒人接,林羨清又打了第二次,才聽見他沙着嗓音說了個:“喂。”

林羨清哽了幾秒,盡量把聲音放自然:“上課了,你到哪裏了?”

電話那頭有穿衣服的聲音,窸窸窣窣的,磨人耳朵,興許是收音筒離得很近,林羨清能聽清楚他的每一次呼吸,吐氣聲總在耳邊回蕩。

“在家,快了。”他說。

林羨清又催了他幾句,然後實話跟林老師說了。

徐寒健單腳擺在桌屜的隔板上,前後晃着凳子,笑了聲:“能勸他買手機還成功把他叫醒。”

說着,他看了眼手機,現在是八點四十二分。

他又看了眼林羨清,吐了兩個字:“奇跡。”

林羨清被他說得莫名其妙,回了他一句話:“總有人能做到你做不到的事。”

這句話是徐寒健曾經說過的,林羨清連語氣語調都拿捏得入木三分。

徐寒健被她怼得噎住,冷笑一聲後不再說話。

溫郁大概在九點過一會兒才到,手上繞了幾層紗布。

他本來下意識想扯開林羨清旁邊的凳子坐下,結果動作又很生硬地停住,硬是轉了個彎坐在了她右前方。

林羨清把筆捏得緊了些。

她扣着老舊木制桌子上的坑洞,扯過一頁稿紙,筆尖在上面停滞好久,洇出墨圈來。

她指尖松了一下,失神的眼重新聚焦,林羨清覺得很難過,她寫:【為什麽被讨厭了?】

朋友關系還沒挑破,為什麽被讨厭了?

是因為她問出的那句觸線的話嗎?

她心煩,把稿紙揉成一團,塞進了抽屜裏,聲響很大,劉老師停止講注意事項,問她:“林羨清你怎麽了?”

她慌張擡眼,但溫郁沒回頭。

“這頁紙用完了,我換張新的。”

第一節課結束,休息二十分鐘,溫郁起身想往外走,林羨清直接伸手扯住他衣擺,換來少年很輕的一眼。

她發覺自己有點害怕這樣,聲音很刻意:“你吃飯了嗎?”

溫郁沉默看她,不說話,眼瞳裏融了化不開的墨色,黑得純粹,很輕易就能控制她的心跳。

“……別不理人啊。”她甕着嗓音,很別扭地說出這句話來。

這樣也不錯,至少沒到相見兩厭的地步。

好半晌,溫郁的指尖輕蜷起來,觸到了掌心的傷口,泛起細細麻麻的疼痛,仿佛身體上的疼能代替精神上的。

他盡量模仿一貫清淡平常的語氣,挨個回答她的問題:

“在路上吃了。”

“沒有不理你,位子又不擠,總坐在一起太刻意了。”

林羨清松了手,很悶地“嗯”了一聲。

這很正常,即便是男女正常朋友也不能總是時時刻刻待在一起吧。

林羨清不斷地告訴自己,這才是正常的朋友,是要有一定的距離的。

只是她好像有點沒辦法做到“正常”,她簡直一團亂。

第二節課上,她在抽屜裏翻翻找找,結果那個紙團一下子掉了出來,彈到了溫郁的腳邊。

林羨清心下一驚,趕忙彎着腰去撿,結果一只修長的手先于她撿起了紙團。

林羨清的身子一下子頓住,想起身攔住他,結果起得太急,腦袋一下子頂在桌板上,磕得她沒忍住呼了一聲痛。

眼淚生理性地擠滿她眼眶,好在沒能掉下來,林羨清抱着自己的腦袋,縮成一團。

溫郁上半身越過桌子,擡着胳膊想摸上她的頭頂看看,結果手突然停在半空,指節縮了下,然後收回。

他發現自己喉嚨很幹澀:“還好嗎?”

林羨清捂着腦袋擺擺手,嗓音已經染上哭腔:“沒事兒沒事兒。”

溫郁沒再吭聲,轉身抽了幾張紙塞在她手機,嗓音很輕很溫柔:“擦眼淚。”

順帶着,他把那個被揉得一團亂的紙放在她眼前,聲音一瞬間變得特別小,小得只有她們兩個人才能聽見:

“沒說讨厭你。”

他難得哽了一下,喉結微動,眸色仍舊平靜。

“我們是朋友。”他說。

林羨清不知道這算不算安慰,心裏的感覺很複雜,一邊因為他的“不讨厭你”而愉悅,一邊又因為這句“我們是朋友”而酸澀。

她不說話,拿着紙胡亂地抹了兩下眼睛,“都別看我了,繼續上課吧,又不是什麽大事兒。”

是嘛,都不是什麽大事兒。

不過就是沒被喜歡的人喜歡而已。

說不定還稱不上喜歡,只是有點好感而已呢?

林羨清聳聳鼻子,紅着眼眶繼續聽課,繼續撥着算珠,繼續跟溫郁玩“朋友游戲”。

三天的時間很短,盡管她夜以繼日地練習,在上場時還是會覺得緊張,還是會害怕。

一輪賽上,林羨清很意外地看見了陳少彥,他好像比以前開朗了很多,靠在門框上跟別人侃侃而談,肆無忌憚地哈哈大笑,跟之前那個縮在角落裏怯怯的樣子判若兩人。

她只是因為驚訝而使目光停留了一會兒,就被陳少彥捕捉到,他眼睛微微睜大了,然後朝她揮手,還叫她的名字:“林羨清?!”

霎時間,在門口等待入場的人都看向這邊,林羨清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倒也不必,開朗成這樣。

林羨清低了頭,往旁邊退了兩步,想假裝那人喊的并不是她,結果陳少彥直接穿過人群過來,跑到她邊上,毫無拘束地笑了兩聲,他搭話:“沒想到還能見到你,我還挺感謝你的。”

林羨清能理解他在說什麽,大概是因為她之前把錄音給了莊羽的緣故?看他現在這樣子,莊羽可能已經改變态度了,他現在擁有很美好的生活。

她客氣地擺擺手,“沒什麽好感謝的。”

陳少彥扯了兩下她的袖子,指着旁邊的奶茶店,又笑咧咧的:“我請你喝奶茶吧,之前那事挺對不起你的,我也一直沒道歉過,現在終于有機會了。”

林羨清想逃,讪讪說:“……別了吧,我不愛喝奶茶。”

陳少彥還想說什麽,遠處的溫郁突然叫她:

“林羨清,進場了。”

她立馬扭頭回了一聲,然後飛奔去溫郁那邊,還不忘跟他揮手:“好好比賽,有緣再見吧。”

陳少彥順着她跑的方向看過去,遠處少年正插着兜,眸子眯着,視線穿過所有樹縫裏投下來的陽光,掃向他。

那眼神很複雜,陳少彥無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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