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珠算
◎他想要的,他得不到的,他應該放棄的。◎
那天的暮色很沉, 林羨清踩着夕陽的尾巴回去,包裏的算盤一颠一颠的,她繞着河岸走了幾圈,然後才回去。
林老爺正在大門口, 支了個小桌子跟人一起下象棋, 他嗓門大, 一邊扇扇子一邊大喊着:“吃了你的炮!”
林羨清頗無聊地看了一陣兒, 又被老頭趕進門,她躺在房間的床上, 眼睛失神地眨了幾下,看着空白一片的天花板。
包裏的算盤被她拿出來, 用印着貓的那塊布給蓋上, 桌上的日歷上,14號被她用油性筆畫了個大大的圈, 寫着“決賽”。
可決賽那天, 她沒能去圍觀決賽, 因為已經失敗退出了,想看的話只有等到節目剪輯好後播出。
溫郁當天也并沒有跟她發過短信, 一直都是這樣,每次都是林羨清先開口的。
她也忍着不去聯系,盼着有一次是溫郁先有分享欲。
話是這麽說, 決賽結束的那天晚上她沒事兒幹, 又去了很遠的那片河岸, 河上生風, 吹得人瑟瑟發抖, 林羨清一邊搓着胳膊, 一遍在心裏納悶的想她到底是來幹嘛的?
這片河岸少有人來, 再加上最近一直沒下雨,水位降了不少,好像也沒有之前那樣亮閃閃的了,在月光下變得越來越貧瘠。
林羨清沿着河堤走,大大小小的石子戳着她腳底,她看見了河邊還沒被清掃過的“算盤”——溫郁上次擺的。
2292.3。
算盤上的數字還是這樣,沒有動過。
她蹲下,伸出手把一切歸零,算盤恢複初狀。
突然有什麽東西在踩她的腳,林羨清一低頭,看見了一只橘貓。
……怎麽跟小霹靂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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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直愣愣低頭看着,遠處突然傳來人聲:“小霹靂,過來。”
林羨清聽得愣了一下,僵着脖子回頭,看見了頂着一身夜色靠近的溫郁。
他的臉在月光下逐漸被照亮,林羨清慢吞吞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灰。
“你來帶貓散步嗎?”她問。
溫郁平着調子“嗯”了一聲,彎着身子把貓撈起來,用紙擦了擦小霹靂腳掌上的泥。
少年不擡眼,給貓擦腳的行為也被他做得有幾分矜貴的意味,溫郁突然出了個聲:“決賽……你沒來看?”
林羨清垂眸,腳尖戳地,聲音放得很小:“我進不去的。”
溫郁聲音很幹澀地“嗯”了聲,林羨清又問他比賽結果,少年倏地歪頭,問她:“你覺得呢?”
這是個幾乎不用猜的問題,上一屆比賽他就是第一名,這次應該也沒出什麽差錯。
“那我肯定猜你贏,但是你的手還好嗎?醫生說你不能高強度用手的。”
小霹靂在溫郁的懷裏就變得很安分,尾巴愉悅地掃着,撓着他下巴,溫郁嘆着氣把貓尾巴壓下去,才回複林羨清的話:“猜對了。手很好。”
他很直白,每次說話都跟列項了一樣挨個回答別人的問題,總讓人想笑。
河邊的風吹得很冷,林羨清裹緊外套,有些受不住了,她眯着眼睛指了指另一邊,問溫郁要不要去那邊躲風。
這裏沒有路燈,視線的昏暗與否都由月光決定,角落裏雖然沒風,但是也擋了光,林羨清再也看不清他的臉,居然會感到失望。
這裏正好有兩塊大石頭,林羨清毫不在意地坐下,還拍了拍旁邊的位置,讓溫郁也坐。
眼前是泛着波光的河面,林羨清被風吹得眯着眼睛,她身子前傾,兩只手撐住臉,很輕地問:“溫郁,要不我們去看醫——”
“不用,我很好。”溫郁固執地打斷她。
林羨清喉頭哽住,風撩過少年的額發,她看見月光下他毫無情緒的眼,顯得有些單薄的背脊。
下意識地,她低眼去看他手上的傷,錯落斑駁,新舊交錯。
她不明白溫郁有怎樣的過去,至今為止從他口中所聽到的話也不知道有多少真多少假、哪部分是真哪部分是假。
這一刻,林羨清突然很沖動地,她扯住溫郁的衣角,側頭很固執地看向他,要求他承諾:“你能保證嗎?保證不再做這樣的事。”
溫郁偏頭看過來,黑漆漆的瞳眸裏有幾分錯愕,他略略睜大了眼睛,溫度好像會順着他冰冷的衣角往前攀爬,他感受到女孩身上的溫暖。
他想要的,他得不到的,他應該放棄的。
好久以後,溫郁聽見自己不受控制地問出聲:
“為什麽……要這麽關心我?”
明明是你在強調,我們只是“朋友”。
也許夜晚最會蠱惑人心,尤其是湖色伴着月光的夜晚,會讓人沉醉,讓人迷亂,讓人不清醒。
林羨清現在就像這樣,她突然不想堅持什麽原則,不想因為溫郁不給她發短信而暗暗賭氣,不想跟他維持在朋友關系。
哪怕這層粉飾太平的膜布就此破掉。
“溫郁,你說你對我好是把我當朋友,可我不是。”
“我對你好、關心你、照顧你、總是黏着你,是因為我——”她說得有些急,這一陣子所有郁結在心裏的情緒,都仿佛要從今夜這個破口裏逃逸,随這晚風一起。
可是溫郁不給她說完所有的機會,小霹靂一下子跳下他的膝,溫郁聽見自己嗓音一瞬間變得幹巴巴的:“不要說了。”
他聲音發啞發澀,低了頭,指節緊緊蜷縮,搭在膝蓋上,林羨清被他的态度吓到,噤了聲。
半晌後,她才聽見溫郁開了口:“抱歉,我對你沒那個意思。”
少年始終不擡頭,睫毛泡在月光裏一下又一下地顫,他幾乎快說不出話來,但還是逼着自己去說出冷言冷語:“可能是我讓你誤會了,抱歉,我之前沒交過朋友,你算是第一個吧,估計是這種特殊讓你覺得我對你有什麽感覺。”
溫郁笑了下,笑音從鼻腔裏溢出,摧枯拉朽般搗動她的心,林羨清發覺自己已經好久沒呼吸,于是開始大口大口喘氣。
他揚了頭,視線回歸平靜,如幽湖般讓人難以窺探。
“你應該明白的吧,我之前說過大家只是朋友,你又為什麽……”溫郁難得無言了一下,沒把後面的話說出口。
你又為什麽非要說出這句話?
林羨清立馬回過頭去,用指甲扣着石頭上的崎岖,她張嘴半天發覺自己很難出聲,喉嚨着了火一般發幹,但眼眶卻酸。
她一般真的很少有眼淚掉下來的,想哭也死死忍住,估計是遺傳了林老爺的倔脾氣。
但這一刻她全身上下都發酸發澀,聲音也是,好半天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有些哽咽,有些死死被她壓抑住的哭腔:“因為我不想再跟你玩‘朋友游戲’了,我做不到一邊喜歡你,一邊恪守朋友距離。”
她用指腹擦了下眼角,幸好只是有些濕,并沒有到淚雨滂沱的程度,還不至于在溫郁面前太過于丢臉。
她站起身子,背朝着溫郁,聲音很低很低:“我也很抱歉,希望我的話沒對你造成困擾,以後不會了。”
林羨清往前探出幾步後,小霹靂忽然搖着尾巴擋在她面前,它似乎分外喜歡趴在林羨清腳上。
橘貓擡頭,用圓圓的眼睛盯着她,小聲地喵喵叫。
遠處的河面翻了漣漪,夜很靜,蟬鳴在很遠處,水波蕩漾,催人安寧,林羨清在這樣的氛圍裏,聽見溫郁突然用毫無起伏的語氣說着:
“回來,別攔她的路。”
沒有指向性的命令,不知道在命令誰。
小霹靂又乖乖叫了一聲,從她的腳上翻了個身滾下來,溫郁又說:“你是我的第一個朋友。”
好像想要強調什麽。
但是林羨清太遲鈍了,她聽不懂,她也不想聽懂,于是耿直地回:“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的,溫郁,你不會缺我一個的,只要你想,很多人都可以成為你的朋友。”
朋友可以有很多很多個,她可以是“第一個朋友”,卻做不到“唯一的戀人”。
背對着他,看不見他的臉的時候,林羨清發覺自己仍舊很難做到心平氣和,只要感知到他的呼吸在這附近,林羨清就會心裏發緊。
很突然的,她在背過身的這一刻突然覺得心疼,如果她不做溫郁的朋友了,他還剩下誰呢?
還剩下誰願意關心這個“撒謊精”呢?
溫郁說他被孤立過,這尚且不知真假,但萬一……是真的呢?
林羨清的心總因為他而亂七八糟,七零八落的。
她的步子停了好久,溫郁在她身後久久沒有動作,林羨清最後還是妥協,她說:“我會當好你第一個朋友,比賽加油,我得走了。”
小霹靂不再攔她的路,林羨清走得很順利,她在路上看見不滅的燈火,心裏卻悵然若失。
就當是同情心泛濫吧,做一陣子朋友,等溫郁有了新的朋友,林羨清就斷了這層“朋友”的膜布。
她沒辦法跟喜歡的人做朋友,那麽這一刻開始,把那一點不太深刻的愛意給磨滅,在它肆意生長之前。
好像也并沒有書裏說得那樣難過,心酸痛一瞬,麻麻的,然後就沒別的知覺了。
不會太難過。林羨清告訴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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