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珠算
◎她只是不想看見他身上再有另一道傷疤。◎
老屋子的木門被她推得吱呀大叫, 林羨清從門縫裏擠進去,屋裏黑着,林老爺早就睡了。
半夜裏她被迷迷糊糊地吵醒,發現下了雨, 雨水從大大開着的窗戶裏飄進來, 洇濕了蓋着算盤的那塊布。
林羨清起身把窗戶關上, 撚起那塊布, 放在眼前看了看。
好像也沒有那麽像小霹靂,她當時到底是為什麽會把這塊布當成小霹靂的畫像?還一直挺珍愛來着, 明明她一點兒也不喜歡那只撓傷過她的貓。
答案幾乎呼之欲出,可林羨清得逼着自己不那樣想。
左手邊是那本展開的日歷, 一周後就要舉行人機大賽, 而溫郁會第二次上場。
林羨清突如其來地覺得煩躁,她拿起記號筆把日歷上那天的格子畫上叉。
她一件事情也做不好, 比賽也比不贏, 想告白但話只說了半截就被拒絕了。
雨夜, 涼風從窗縫裏鑽進來,林羨清順勢趴在沾了雨水的書桌上, 袖口逐漸變得潮濕。
林羨清那幾天的情緒都不太好,在家也不怎麽說話,算盤也被擱在一邊再也沒碰過, 她開始準備大學入學的事, 仿佛可以獲得另一個開始。
最後一節珠算課是在人機大賽前一天上午, 溫郁為了準備大賽沒有繼續上課了, 林羨清旁邊那個位置就空下一塊。
這一陣子她跟溫郁沒有一句交流, 冷戰得順理成章又莫名其妙。
上課前五分鐘, 林羨清聽到旁邊的凳子被拉開, 有人坐了下來,她心裏下意識一緊,垂着眼不往旁邊看,捏着算珠的手指卻越來越緊。
“你在等他嗎?”那人說。
不是溫郁的聲音,林羨清的手一瞬間洩了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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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也不擡,繼續算題,“我誰也沒等,你坐在這兒幹嘛?又不是沒有位子。”
徐寒健兩手鞭着,搭在胸前,他側眼掃了下她,突然開口問:“你想知道嗎?”
“知道什麽?”
“溫郁的事兒。”
林羨清終于擡頭看向他,徐寒健額角唇角都有青青紫紫的痕跡,一看就是被人打了,下手還不輕。
徐寒健注意到她的眼神,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唇,語氣隐隐含着威脅:“看什麽看,溫郁被我揍得也不輕。”
他把腿翹起來,語氣笑吟吟的但很欠揍:“上次他把我打了一頓,我這人天生反骨,就要報複。”
徐寒健又把腿放下,換了個姿勢,聳了聳肩,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一邊微笑一邊挖苦人:“他不是跟你關系好嗎?我就偏要把他的不光彩告訴你,你最好開始讨厭他。”
這句話說得頗有敵意,但林羨清可不信他有多看不慣溫郁,上次還提示她去關心溫郁的傷,剛才那句話的語氣也聽不出來什麽厭惡的語氣。
嘴硬心軟罷了,跟林老爺一個樣。
林羨清捏着算盤的邊框,聲音一瞬間有些低:“你跟我說沒什麽用,不是什麽太反人類的事的話,我估計無法讨厭他。”
他輕飄飄看了林羨清一眼,故作老成般說:“我嘴欠,就想把他的黑歷史抖落出來,不行?”
林羨清無言以對。
下一秒,徐寒健的動作突然變得很規律,他很難得地持一副嚴肅的神态。
“其實我跟他也沒太多交流,只是在一個珠算班裏待過,他性子很孤僻,誰跟他說話都不搭理。”這麽說着,他又瞄了一眼林羨清,“所以在我來到這裏看見你倆每天侃侃而談的時候,我還挺驚訝。”
徐寒健嘆了口氣,“他呢,是當時我們老師最得意的學生了,每天都會被老師留下來誇一頓或者跟他交代比賽事宜什麽的,他每次都是最後一個回去的。但是有一次,我有東西落在教室就回去取了一趟。”
他哽了好久,連帶着林羨清的心也揪了起來,她聽見自己聲音無比幹澀地問:“你看見了什麽?”
徐寒健這個時候又變得欠欠的,他微笑,故意反問:“你不是剛剛還一副‘我不想知道’的樣子嗎?”
林羨清:“……”
空氣默然一瞬,徐寒健終究說了出來:“他左手手腕上的疤你看見過吧,他自己弄的,好多個午後,他都一個人躲在教室做那樣的事。”
所以,疤痕新舊交替,一層疊着一層。
彼此默然一會兒後,徐寒健又兀自皺了眉,他接着說:“但是就我了解,他家裏有錢,父母都對他不錯,平時上下課都有專車接送,不知道為什麽會變成那樣。”
林羨清感覺到了,她跟徐寒健之間有信息差,她雖然不知道溫郁在以前珠算班的狀态,但她知道溫郁家裏絕對算不上和睦,上次還大吵一架來着。
這種意外偷聽來的事她也不能跟徐寒健說,只能假裝吐槽:“有錢也不一定快樂啊。”
徐寒健撇撇嘴,說了句“也是”。
“總之,他能交到朋友也不算壞事,但既然都交到朋友了,手上為什麽還有新傷?還在掌心……”
林羨清低了頭,咕哝着:“我哪兒知道。”
上課鈴響了,徐寒健沉沉看她一眼後不得不離開,最後還很小聲自語:“你都不知道怕是沒別人能知道了。”
林羨清的手又緊了些,她抿住唇,心想着這是溫郁不想告訴別人的事,就算是她又怎麽樣?
更何況她在溫郁心裏又沒有多重要。
話是這麽說,課上到中途,林羨清突然盯着桌上陽光照亮的一片發起了呆。
——“好多個午後,他都一個人在教室裏做那樣的事。”
現在不是午後,但是日光很暖,教室很亮,林羨清似乎能想象到,空蕩蕩的教室裏,窗戶都沒人關,黑板上還有遺留下的字跡,粉筆灰落了一地。
在這樣寂靜無聲的空間裏,少年默不作聲地撚起一個薄薄的刀片,歪着頭,很認真地在手腕上比劃,甚至不管畫出來的痕跡是藝術還是猙獰。
她不該再想下去。
可是,至少她還是溫郁的第一個朋友。
明明她都自顧不暇了,卻還時時刻刻想着溫郁。
明明她都要走了,明明溫郁都說不喜歡她了,明明應該只有一點點喜歡而已,可林羨清就是忍不住去想他、關心他、心疼他。
喜歡真是個不可理喻的東西,僅一點微火,就燎了她心上整片荒原。
這是她在這個夏天的最後一節珠算課,可林羨清什麽也沒聽進去。
她只是記着,至少在她走之前要為溫郁做一件有意義的事吧,她只是不想再看見他身上又添一道傷疤了。
于是下課後她就騎着車去了琴臺區那邊的歸元寺,寺廟在兩峰之間,林羨清沒法騎着車上去,只能先把書包存在山底的小超市的儲物櫃裏,然後只身上了階梯。
興許是學珠算的影響,林羨清每上一階都會在心裏計數。
但是由于她身體一貫缺乏運動,還沒上到半山腰呢就已經不行了,旁邊的人健步如飛,林羨清卻坐在階梯旁林子裏的大石頭上歇好一陣兒才能繼續。
很意外地,她看見了李欣怡跟她父母,她們似乎也是一起去歸元寺裏祈福的,李欣怡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林羨清,遠遠地跟她打招呼,然後提着公主裙朝她跑過來。
李欣怡問她是要給誰祈福,林羨清張了張嘴,卻啞着聲音不說話,好久之後她才舌頭打轉般回複:“……一個朋友。”
她父母也見到了林羨清,見她累得不行,很熱心地遞給她一瓶水。
“你呢,你來幹嘛的呀?”林羨清順嘴問了下李欣怡。
小姑娘一蹦一跳的,笑眯眯說:“我明天要去考級啦!媽媽說去寺裏求個好簽保佑我!”
她歪了頭,鬼靈精一般問:“姐姐你是不是要給溫郁哥哥祈福啊?為了明天的比賽嗎?”
林羨清看着她,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更好,最後還是點了頭說“嗯”。
後來是四個人結伴一起爬上去的,踏上最後一節臺階時,林羨清在心裏念下一個數字——2292。
也許命運是一個輪回,之前溫郁用2292元給她修了算盤,今天她用2292級臺階,為他祈一次平安。
李欣怡說到底是個小孩子,一爬上來就跑去小店鋪裏讨雪糕吃,她父母也很縱容,笑呵呵地帶她去買,還給林羨清捎了一根。
林羨清看着她們一家三口,落寞地低了眉。
她從沒有過這種經歷,一家人手牽手去買東西吃,阖家團圓,幸福快樂。
心情低迷了一瞬,林羨清咬了口雪糕,冰得牙齒發麻,舌尖仿佛失去知覺。
她呼出幾口涼氣,看着寺廟門口擁擠的人群和将落的太陽,感覺沒那麽熱了,就好像,夏天也快過去了。
林羨清不好意思一直跟着人家,就跟李欣怡道了別,她好不容易擠進廟裏,看見簽桶裏的簽居然已經沒剩幾個了,一貫聽說這裏管得不嚴,時常被順走簽子,沒想到會誇張成這樣。
好歹來了一趟,林羨清就跪坐在蒲團上,心誠地閉眼,在這一秒,她終于可以允許自己想起溫郁。
簽桶被她搖動,掉出一支簽,居然是大兇。
林羨清僵着身子不敢動,後來她把簽桶裏所有的簽子都看了一遍,竟然全是兇簽。
這本就是一場注定了結局的賭博。
作者有話說:
徐寒健:(正話反說技能)他不是跟你關系好嗎,我就偏要把他的不光彩告訴你,你最好開始讨厭他。
——我把他的壞告訴你,你是他最親近的人,你最好接受他,心疼他,不離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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