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珠算
◎“要有下次。”要見下次面。◎
她愣了幾秒, 把木簽又塞回了桶裏,然後起身離開。
林羨清給了香火錢,東屋的門口種着一棵年紀很大的扶桑樹,因為是古樹, 衆多香客都會在這棵樹上用紅繩挂簽, 以求所願成真。
扶桑樹旁邊還有幾個老人支了攤子, 攤布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卡紙和穿繩, 香客可以在上面寫字,挂在樹上。
林羨清小步移過去, 選了一張紅簽,蘸了墨寫字。
她不太能用得慣毛筆, 寫出來的字也歪歪扭扭的, 很勉強地能認出來她寫的是:
【溫郁萬事順遂,事事如願, 比賽順利。】
本想就寫到這裏為止, 那擺攤的老人卻囑咐她把自己的名字留下, 不然會不靈驗。
她提筆,想了好久, 最後只是寫下了“LXQ”三個字母。
神可能看不太懂英文字母,但是那不重要,神不需要知道是誰在祈願, 只要祂能好好保佑被祈願的那個人就可以了。
出寺廟時, 大門口有個小僧手裏挂着一串串的平安結, 他說是寺裏的僧人手編的, 送給香客保平安。
林羨清把平安結收下, 騎上小黃車準備回去時, 卻發現平常一直走的那條路正在維修, 她只能從東區橋頭那邊的商業街繞回去。
下午,商業街正是熱鬧的時候,林羨清騎着車又經過了那家電玩城,她莫名其妙地剎車,在大門口駐留了好一會兒,然後停了車走進去。
她目光首先掃向前臺的獎品櫃,那個美少女的手辦不在了,應該是被溫郁兌走了。
去前臺兌換游戲幣的時候,林羨清順嘴問了一下老板:“那個粉色雙馬尾角色的手辦不補一下了嗎?”她指了指獎品櫃裏空缺的那個地方。
老板嘴裏還咬着煙,順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含糊不清地說:“那個我這兒就剩一個了,前幾天被個男生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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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用手指夾起嘴裏的煙,一邊把游戲幣撥到盒子裏一邊跟她閑聊:“那男的可猛,每天下午來坐一下午,到半夜我要打烊了催他他才走,但是我這兒客流量不多,他守一下午才蹲到十來個人願意跟他打一局。”他把裝着游戲幣的盒子推到林羨清面前,“那段時間他每天都來,天黑透了才走,我看他那個勁兒覺得是拿手辦去讨好女朋友了,哈哈哈。”
老板爽朗地笑了幾聲,林羨清低着頭撈過盒子,很輕地應了一聲就走了。
林羨清坐在機子面前打人機,她手感還不錯,人機不至于輸掉,但不知道為什麽,她會覺得興致缺缺。
溫郁當時騙她了,他說是買的,連價格都胡編亂造出來了。林羨清邊晃動搖杆邊想。
可他沒理由連這樣的事都要騙她,這根本沒道理。
不知道打了多少局,夜裏的客流量多起來,來來往往的人手挽手聊天、玩游戲,她們這兒是小地方,還沒引進那種自助買幣的機器,游戲幣都要經由前臺老板收錢後給出來,于是現在前臺大排長龍,大家等得無聊了,就聊家常,說哪裏又開了新賣場,哪裏又倒了幾個珠算班。
林羨清聽着,手上的動作一頓。
之前她在珠算班就有耳聞,聽說這附近有不少珠算班都被收購去做了賣場,剩下的都是不願意被收購的。
她的動作一停,塞進兜裏的平安結意外掉了出來,林羨清俯身去撿,盯了那平安結好一會兒,然後關了游戲,出了電玩城。
她騎着小黃車瘋跑,夜裏的路太黑,好在商業街的路燈是新裝的,亮度很足,燈火通明的。
但是出了商業街以後,路邊的燈都是用了很多年的老舊路燈了,林羨清的視線很昏暗,馬路上也沒什麽人和車,空曠得不行。
于是夜風可以恣意地吹,林羨清大大喘着氣,吃力地往溫郁家去,但是她對溫郁家的路并不太熟,憑着記憶繞了好幾個圈才找到地方。
大門緊緊閉着,林羨清站在門口,擡了手好像想敲門,卻突然停止在半空中,只是輕輕用指尖搭在門把手上,低了頭。
她沒那個勇氣見溫郁,好像一站在他面前就會說不出話來。
但在來這裏的路上、在上一秒、在這一刻,林羨清的确是很沖動地想把這個平安結送給他,想祝福他平安比賽,想告訴他,她馬上就要離開這裏去上大學了。
她要走了,可她現在不明白要用怎樣的身份、怎樣的語氣告訴他這件事。
最近晚上的風總是很大,林羨清被吹得聳了聳鼻子,然後蹲下身,把平安結從門縫裏塞了進去。
很突然地,大門被倏地拉開,林羨清的動作還停在上一秒,就此滞住。
她微微睜大了眼,僵硬地擡起頭看向他,看向那雙一貫淡漠到毫無情緒的墨色瞳眸。
溫郁還穿着白色POLO衫,少年微微低眸,看向她,然後啓唇,用清冽好聽的聲音道:
“你來了。”
——你來了。
這句話說得實在很莫名其妙,就好像他等了她好久,可事實上她們只是很偶然地打了個照面。
林羨清站起身來,還是不知道要以什麽眼神與他對視,只能低着頭,一出聲才發覺自己的聲音被風吹得發啞:“我想——”
“要進來坐坐嗎?外面風大。”溫郁把大門拉開了點,視線很平靜,就好像兩人之間并沒有發生過什麽打破界限的事。
他又補充:“屋裏開了暖氣。”
“嗯。”她啞着嗓音回應。
林羨清把雙手鞭在背後,又偷偷地把平安結塞了回去。
他家裏不知道什麽時候準備了一雙新拖鞋,還恰好适合她的腳,鞋裏很軟很暖和,林羨清試着踩了好幾下,溫郁卻猝不及防頓下身子,他長指一勾,鞋的後腳跟就套上了她的腳,大小剛好。
他還蹲着,林羨清低頭只能看見他的睫毛,懶散地耷着,溫郁提醒她:“把鞋穿好,別光腳了。”
林羨清皺着眉,郁悶地咕哝:“我還不是跟你學的。”
少年站起身來,看向她的表情有點無奈:“嗯,我的錯。”
他進了客廳,轉頭去廚房倒了杯熱巧克力遞給她,林羨清低頭轉着杯子,兩人并肩坐着,卻不知道該聊起什麽、從何聊起。
這是一件很尴尬的事,好在溫郁沒問她為什麽要來,不然林羨清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這一點她們居然心照不宣,以前林羨清很少問及他的過去,現在溫郁也不會問出讓她難以回答的問題。
到現在這個日子,蟬鳴聲已經開始變小變弱了,客廳裏十分安靜,只有熱巧克力入喉的吞咽聲。
兩人就這樣安靜地坐了一會兒,讓人的心裏莫名安寧平和。杯中的飲料快見底時,林羨清把平安結拿了出來,推到他眼前:“寺裏僧人送的,我送給你,希望你明天比賽順利。”
溫郁擱下杯子,側目看了眼因為被她攥得太緊而已經變得皺皺巴巴的平安結,很珍視地收了下來。
“就當是……朋友之間臨別的禮物吧。”她又說,然後擠了個僵硬的笑容出來,“溫郁,我要去上大學啦。”
幾不可聞的,溫郁的指尖抖了一下,回複的聲音被壓得很低:“什麽時候走?”
他把平安結很小心地壓在紙巾盒下面,玉白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挑動着平安結下面的須。
林羨清想了想,“二十七號開學,我大概二十六號早上就要走,南希市挺遠的。”
“好,我能去送你嗎?”他聲音發幹,語氣卻是在詢問,有種把自己放得很低的意味,好像覺得自己本來連去送她的資格都是沒有的。
林羨清很幹脆的點頭,說着:“可以啊,畢竟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她扭頭看着他,嘆着調子說:“多交點朋友吧,別說只有我一個了,讓人……怪心疼的。”
心疼又心酸,林羨清很難形容這種感覺,像是檸檬汽水裏鼓出水面炸開的氣泡。
溫郁不擡眼,指尖在杯沿上滑動,一下又一下,他回得敷衍,只會說“嗯”。
林羨清幾乎見過他各種情緒的“嗯”,盡管只是個鼻音,她卻能聽出他的情緒。
她兩只手撐在桌面上站起來,從後窗裏看了眼他家的院子,風還是很大,樹葉被吹落一地,仿佛秋天就要來了。
她覺得自己該回家了,跟溫郁告了別,溫郁讓她等一下,從房間裏拿了件外套,不容置疑地披在她身上。
溫郁低着眼皮看她,語氣意味不明:“外面風大,你先穿上。”
“下次記得還我。”他最後說。
這衣服大,林羨清雙手都縮在袖子裏,呆愣地眨了兩下眼睛。
還會有下次嗎?她迷蒙地想。
該轉身了,該回家了,該說最後一句再見了。
林羨清在原地站了好久,才轉身,但少年卻突然精準地拉住她藏在袖子裏的手。
他的手掌心包着她的手,隔着一層布料,不知道算不算得上一場不太标準的牽手。
溫郁很執拗地重複:“下次記得還給我,你先答應。”
她慢吞吞轉過身子,兩人的手還相連着,林羨清聽見自己說:“要是沒有下次了呢?”
“要有下次。”溫郁語氣很硬,黑色的眸直直盯着她。
林羨清在這一刻會很自欺欺人地想,會不會他也在期待下一次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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