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珠算

◎喜歡她是沖動,是生理性的,他快忍不住了。◎

說完那句話後, 溫郁突然反應過來什麽,就輕皺着眉,手上失了力氣,松開了。

他把手揣回兜裏, 繃着嘴角轉了調子:“抱歉。”

幾秒後, 他又自顧自地推翻了剛剛說的“要有下次”, 語氣近乎放棄:“算了, 見不到的話就送你,算是朋友間的回禮。”

溫郁刻意咬重了“朋友”這兩個字, 像是提醒她也提醒自己。

林羨清不知道該回複他什麽,只能低頭理了理自己的衣角, 她看向門外, 暖黃色的燈光點亮黑夜,看上去好像并沒有那麽冷了, 她道了最後一聲別, 心裏想着這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見面。

兩人一起走出大門, 溫郁說要送她上車,坐進出租車時林羨清攏了攏外套, 鼻間是少年身上的清爽味道,味道不重卻好聞,莫名讓人有一種安心的感覺。

那件衣服隔天被她洗好晾了起來, 她洗衣液的味道跟溫郁的大不一樣, 衣服上熟悉的氣味就被沖淡, 林羨清晾好衣服後把窗戶關上, 下意識看了眼牆上挂着的時鐘, 十點了, 人機大賽應該開始了。

她站在窗前, 擡頭看見雲彩被太陽染紅一片,這是個晴朗的好日子,她輕閉上眼,祈求上天庇護一下那個少年,讓他得償所願。

然後,在接下來的日子裏,她們最好不要再相見,就讓她的少女心事無疾而終吧,在這個熾熱燦爛的夏天。

不去找溫郁而又無所事事的一天裏,她要麽在手機上刷消息,要麽就在自家大門口站着圍觀林老爺跟別人一起下象棋,林羨清的下棋技術不怎麽樣,跟一群大爺對陣幾局是節節敗退,她最後只能灰頭土臉地下場,老大爺們笑呵呵地安慰她再接再厲,反正她還年輕。

那幾天平安無事,夏天的熱度漸漸褪去,披上了秋天的外衣,好像她能夠安寧地過完暑假。

但林羨清在某一天突然接到劉老師的電話,那邊話說得很急,林羨清聽得迷迷蒙蒙,幾秒後才反應過來他話裏的大概意思——溫郁把自己關在家裏,好幾天不出門了。

這事兒的起因是居委會去他家裏收水電費,因為那一片兒住着的多是一些獨居老人,不怎麽會線上交水電費,一般都是由專人挨家挨戶收取,但那天敲了好久的門也沒人應。

鄰居說見到他打開門回去的時候神色不太樂觀,後來沒聽見過開門的響聲,看大門的大爺在十點後也都會鎖門,晚上沒人出去過。

因為怕獨居老人在家裏出什麽事兒,這邊對于這種家裏沒人應的事情還挺重視,居委會的就翻進他家院子裏,但後門鎖着,他們從窗戶裏看見屋裏是有人的,不過怎麽叫都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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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他們找到了溫郁的老師劉武逸,劉老師又找上她,因為只有她有溫郁的聯系方式。

林羨清聽完後心裏下意識咯噔一下,握着手機的手不太穩當,徐寒健之前的話像是惡魔的低語般又在林羨清的腦子裏蕩來蕩去。

她立馬給溫郁打了電話,電話響了幾秒後居然被挂斷了。

林羨清沒放棄,邊套衣服邊給溫郁發短信,她心裏隐隐覺得是因為人機大賽的事兒,于是她發短信的時候刻意不提比賽的事,只是問他能不能見面,想把外套還給他。

最後她發:〈我想見你。〉

但溫郁仍舊不給她回複。

當林羨清着急地走到半路時,才感覺自己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一下,她摸出來一看,溫郁終于肯回複她,只有六個字:〈讓他們走,你來。〉

到溫郁家門口的時候,大門邊還站着幾個人,他們已經準備報警了,擔心這小孩在家是出事兒了。

林羨清怕真的把警察弄來了事情不好收場,就擠過去跟衆人解釋:“不好意思啊,我是裏面那個人的朋友,他最近心情不好才不理人的,謝謝大家擔心他。”

她的打算是,讓她先進去看看,如果溫郁真的沖動得做出什麽的話,她再把人帶去醫院,盡量不要把事情鬧大,她怕以後大家想起溫郁,只會稱他為——那個在家裏割過腕的人。

有人很謹慎,不太相信,就上前敲了門,大喊着:

“你朋友來了......你叫什麽名字?”

“林羨清。”

“你朋友林羨清來了,她說是你叫她過來的。”

屋內毫無動靜,林羨清被人看得尴尬,只好縮着腦袋上前去敲了敲門,聲音因為尴尬而不敢放得太大。

她只說了一句話:“我是林羨清。”

“咔噠”一聲,門開了。

大家一瞬間熱心得想要湊上去問問,林羨清想起溫郁發給她的短信,立馬轉了個身子擋住門縫,打着哈哈說 :“我朋友比較社恐,怕人,大家都看到了,他真的沒事兒,不用擔心了,大家回去吧。”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妥協,擺了擺手說:“那你多安慰一下你朋友的情緒,怪吓人的。”

林羨清連連應好。

一群人走了以後,林羨清才大大呼出一口氣,她轉身,拉開門走進去,看見溫郁又躺在那個席子上,略長的頭發遮住清隽的眉眼,他一聲不吭。

小霹靂的飯盆裏早就空了,都快落上灰,小貓餓得喵喵叫,林羨清看不過去,給它添了貓糧,于是客廳裏就只剩下小霹靂狼吞虎咽吃東西的聲音和林羨清的腳步聲。

她看了眼溫郁,把帶來的外套拿出來蓋在他身上,說話的聲音很柔很輕:“要睡覺嗎?去房間裏吧,現在天氣冷了。”

溫郁連眼都睜不開,他身子縮了一下,動作很遲緩地把外套扯過頭頂,蓋住腦袋。

林羨清就蹲在他跟前,先擡眼掃視一圈,确定沒有看見血跡後才籲出一口氣。

蹲得有點累,林羨清幹脆坐下,她看了眼正在舔盆子的貓,又低眸看着把頭藏在外套後面的少年,一時間覺得這倆好像沒什麽兩樣。

脾氣大,喜怒無常,乖的時候很親近人,兇的時候又很傷人。

客廳裏一點燈都沒開,窗簾也被拉得嚴實,密不透風的,視線暗得很,林羨清湊得離他近了一點,很小聲地問:“你吃飯了嗎?要不我去做點吃的?”說完她又很懊惱地繼續,“可惜我只會煮粥。”

好久,溫郁不動也不說話,林羨清當他默認了,剛準備起身去廚房,腳踝上卻猝不及防出現了一只清瘦修長的手,溫郁握着她腳踝的力道不重,卻很有存在感。

好久後,林羨清聽見少年微啞着嗓音說:“別走,陪陪我。”

林羨清不動了,蹲在原地,兩只手環住膝蓋,房間裏細小的呼吸聲四處擴散,她回複:“那等你餓了,我就去煮粥,好嗎?”

溫郁松了手,林羨清順勢坐下,兩條腿剛伸展開來,又被少年蹭上來抱住,溫郁的腦袋枕在她腿上,溫熱的呼吸再也無法藏匿。

“我失敗了,又。”他說的話很無厘頭,還支離破碎的,語序像他的心情一樣混亂。

林羨清不知道這個時候去摸他的頭發算不算合理,但溫郁現在的行為本來也是不合理的,異性朋友不該把頭枕在彼此的腿上,這太暧昧了。

于是,她壓下心裏的情緒,盡量輕緩地推開溫郁的腦袋,溫聲說:“誰沒失敗過?下次再嘗試一次說不定會成功呢?而且至今沒有人在人機大賽中取勝,會不會是因為這本來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只是節目組提高收視率的噱頭而已。”

“人要怎麽做到不可能的事?”她繼續說。

溫郁終于掀開眼皮,他撐着身子坐起來,背脊靠在桌沿,昏暗的房間讓他們看不清彼此的臉,林羨清只能看見少年的頭微微低着,修長骨感的手輕輕搭在膝蓋上。

她突然聽見溫郁的聲音有些輕嘲:“所以,我努力了這麽多年,放棄了這麽多東西才堅持下來的事,是不可能的對嗎?”

林羨清被他這種陰郁又低沉的聲音吓了一跳,她沒見過這樣的溫郁,整個人沉浸在一種很喪的氛圍裏,像是被天神扔進血池裏又爬上來的堕落神明。

說實話溫郁的身上一直有一種矛盾感,偶爾他很張揚,像個正當青春的少年;但很偶爾的,他陰郁得渾身上下都有種危險感,渾身上下都裹纏着由秘密織成的繭房。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很無力地回答。

林羨清不明白他放棄了什麽,也不明白他為何把成敗看得這麽重,但轉而一想又似乎能理解,溫郁是天之驕子,他有他的驕傲。

良久後,她聽見溫郁嘆出一口氣,像是有些懊惱自己的狀态,他右手摸上脖頸,皺着眉向林羨清道歉:“抱歉。”溫郁很輕地閉眼,神色間都很疲憊,嗓音越來越低越來越啞,“我只是......”

他說不出話來,像失了聲一樣,喉嚨幹澀到發痛。

林羨清跟他漆黑的眼對視,她猶豫了一下,湊過去,克制地觸碰着他的指尖。

有人說,說話時捏住別人的手,能更好地傳遞情緒,林羨清希望溫郁別那麽傷心,卻又不敢握他的手,只能以這樣的方式安慰他,告訴他:“我明白的。”

溫郁垂眸盯着她有些亮的眼睛,很清透明亮,總是含着一片希望,不像他的,黑沉沉的一片頹喪。

他喉嚨哽咽:“我希望你不明白,我希望你別總包容我,我希望你放棄我。”

溫郁越來越忍不住,他緊咬着牙不讓自己說下去,但喜歡她是沖動,是生理性的,他克制不住的。

少年的嗓音低得快聽不見了:“我忍得很辛苦了,快忍不住了。”

不是“快”,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他已經沒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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