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珠算
◎“他是你的誰?”◎
老舊的樓道裏, 磚瓦已經被侵蝕了大部分,磚縫都開始發綠,只不過在每一層的陽臺處都擱了幾盆花,有幾盆已經被雨打得不成樣子, 像被火燎過一樣可憐。
兩人一起爬了幾層樓, 林羨清站定在門口, 沒打開門, 轉身面對他:“送到了。”
溫郁擡眼看了下屋子大門,然後緩緩收回視線“嗯”了一聲。
天氣陰沉沉的, 樓道裏也少有光亮,林羨清看見溫郁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打火機, 她以為溫郁會再摸出一支煙, 像無數個故作深沉的成年男人一樣吞雲吐霧。
但他沒有,溫郁只是撥開打火機的蓋子, 摁出火苗, 暖色的光映上青年純黑的瞳眸, 睫毛在潮濕的空氣中很輕地抖。
他捏着打火機,用明火照路, 下了樓。
居民樓下停着一輛車,溫郁把腦袋靠在車窗上,低眸間看見了滑過車窗的雨水, 照得窗外蒙蒙一片。
溫郁拉下車窗, 任雨水侵占領口與座椅, 有個老人撐着傘路過, 看見他後沖他招手, 笑呵呵跟他搭話:“是你啊, 聽說你搬出去很久了, 是又搬回來了嗎?”
說完,那老人又打量了一下他的着裝和锃亮的車,突然很小心地說:“……看來你現在過得不錯,挺好。”
說實在話,溫郁不怎麽記得這個老頭是誰,但是一看見老人和藹地對他笑,溫郁還是斂着眸說:“還過得去,就回來看看。”
老頭撐着傘擡頭看了看,“你住的那間屋子剛租出去,前一陣子還看見小姑娘一個人拖了一大袋子的花下來扔,都秋天了,怎麽還有那麽多花兒呢?”
溫郁縮在座位上不說話,老人最後向他道謝:“上次你救了快從樓梯上跌下去的我小孫兒,當時想感謝你的,結果你一聲不吭地走了,也沒來得及。”
老人從紅色塑料袋裏撈出一把棗,顫顫巍巍地倒在溫郁手裏,“沒什麽東西能給你,你吃幾個棗吧。”
人走進樓道裏以後,溫郁低下頭看着掌心的棗,他咬開一個,居然是壞的,又酸又苦。
因為居民樓建得太密集,幾乎沒什麽光能透進來,溫郁撇眼看見有很小的孩子獨自撐着傘回家,褲腳濕了半截,他摁開車燈,窄巷裏亮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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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郁看見那小孩兒對他笑。
在遠處的沒人來收的垃圾箱裏,隔着遠遠的距離,溫郁看見了那個裝着石榴花的垃圾袋,有幾朵花從袋子裏掉出來,泡在泥水裏。
他就那樣看着,眼也不眨。
溫郁不太記得自己救過小孩,但他記得自己每年夏天都會摘樓下石榴樹上的花。
他以為,石榴花能留住十八歲的夏天。
林羨清的周末過得不算那麽愉快,因為那天淋了雨,她周末有點低燒,一直待在家裏,溫郁的外套被洗好後挂在了窗外。
周一去上班的時候也是無精打采的,大早上就連喝好幾杯咖啡。
但是工作還要繼續,林羨清要去跟進項目的工作,得聯合一家珠算教育的負責人,談談入駐問題。
因為人手不夠,林羨清的活兒也很雜,大到談合同,小到跑腿送東西,她都得做,其他人也幾乎跟她差不多,工作日得連軸轉。
對方約在了附近的咖啡館,林羨清卡點到,連連道了幾聲歉。
見到那個人的時候,林羨清還有點驚訝,居然是幾年前跟她同桌比賽過的周忠濤。
他幾乎沒怎麽變,跟以前長得差不多,臉上還是時刻笑憨憨的,眼睛眯成一條縫。
說實話林羨清沒想到他現在會是一家大型珠算教育會所的負責人。
“好久不見啊。”周忠濤笑說。
林羨清把包放下,有點驚訝,“确實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裏見面。”
因為見面的主要目的是聊工作,兩人并沒有閑聊多久,在談話過程中林羨清發現這人居然很正經。
不像之前,除了發出“哈哈哈”的奇怪笑聲,幾乎不說什麽話。
在她把這個想法告訴周忠濤以後,那人溫和地笑了下,端着咖啡杯喝了一口,說:“畢竟在職場上打磨過,為人處世肯定要圓滑一些了,當然不能像以前那個性格。”
兩人聊了會兒天,周忠濤很幽默,經常冒出幾句打趣的話,林羨清有時候直接繃不住地笑。
談妥以後,他很利落地拔開筆蓋準備在文件上簽字,低着頭感嘆:“我記得之前見你的時候你還挺開朗的,怎麽現在變安靜了。”
林羨清怔了一下,她自己倒是沒什麽感覺,覺得自己一直以來好像都這樣,“因為長大了吧。”
周忠濤低頭半天,因為視線昏暗而看不清簽名的位置,可是明明他們的位置是靠窗的。
他擡頭往窗外看了下,發現有輛黑色的車停在窗邊,幾乎擋住了所有的光。
之前一直在口頭聊天,不怎麽需要視線,所以兩人都沒怎麽在意這件事,這下周忠濤才注意到這輛車,他随口問了句:“這車什麽時候停在這裏的?”
林羨清偏頭看過去,迷惑地說了個:“不知——”
最後一個字卡在牙關,窗外的那輛車拉下了車窗,身着高定西裝的青年單手搭在車窗上,指骨修長纖瘦,他一只手撥弄着打火機,視線落在扣住手套的腕表上。
溫郁的眼神在表盤上停頓一會兒,報了個數:“一小時十三分二十二秒。”
林羨清只看見他的嘴唇在動,并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溫郁撇眼,視線晃過周忠濤也晃過她,幾秒後直接拉開車門下來。
他徑直走進咖啡館,開門的時候咖啡館上的風鈴被撞得泠泠作響,青年步子沒停,直接走到林羨清身邊,然後坐下,兩條腿交疊在一起,單手搭在沙發靠背上,在林羨清頸側。
周忠濤捏着筆的手一頓,他笑着說:“我好像記得你,叫溫郁對嗎?”
溫郁也笑,唇角揚起來,笑眼也彎着,吐了幾個字:“我的榮幸。”
他雖然在笑,但是興致不太高的樣子,那種笑就像之前面對那群股東的樣子,林羨清記得,那時候會議散了以後,股東們瘆然地說他笑得像溫執。
林羨清皺着眉轉頭看他,客客氣氣地說:“您找我有事?”
在她頸後,溫郁的手指挑了她幾縷頭發在指尖繞了幾圈又撒開了,林羨清沒感覺到,但是坐在對面的周忠濤倒是看得清楚。
周忠濤品出什麽來,低了頭喝咖啡。
溫郁歪了下頭,目光懶洋洋地擦過她的臉,聲音沒什麽情緒:“沒人跟你說嗎?這個項目我要親自盯。”
林羨清的眉頭皺得更緊了,确實沒人跟她說過。
說着,溫郁朝對面那人伸了伸手,“合同給我看一遍。”
周忠濤沒說什麽,把文件交到溫郁手裏。
青年垂眼掃了一遍,黑色手套撚住頁腳,一頁一頁地翻過,最後幾頁像是沒什麽耐心了,匆匆翻過後就把文件合上,扔到了桌子上,淡淡說了句:“還行,簽吧。”
這場面逐漸變得奇怪。
按理說應該是林羨清求着周忠濤簽的,這個項目要不要參加的決定權在周忠濤手裏,怎麽到了溫郁這裏就變成了命令一樣。
周忠濤一直揚着的唇角也落下去幾分,有點維持不住了。
可能是怕溫郁的官威,也可能是在擔心別的,周忠濤沒跟溫郁杠,低頭把合同簽了。
文件回收到林羨清手裏後,溫郁話也不說一句,擡着步子就走,往前走了幾步以後又回頭:“事情談妥了,你還不走?”
林羨清覺得他很奇怪,她坐在原地沒有動,回答:“我點的東西還沒吃完。”
溫郁微微抿住唇,唇角拉下去。
“哦。”
他回了車裏,卻沒開走,車窗還開着,林羨清一偏頭就能看見他正低頭盯着手腕上的表盤。
堅持了幾分鐘後,連周忠濤也有些汗顏,他勸說:“我請客,不用覺得可惜,要不你先走吧,他好像等了很久的樣子。”
“我記得你們當時就是一起去比賽的?總能看見你們在一起,這麽多年了還能待在一起也是很難得了。”
周忠濤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八卦:
“他是你的誰?”
林羨清繃了下唇角,蹙着的眉尚沒松開,一時找不到一個确切的稱呼。
是前男友,是喜歡的人,是投資人?
她張了張嘴:“初戀,掰了。”
周忠濤也有點訝異,他說:“你們看起來不像掰了的樣子。”
哪兒有掰了以後還過來大搖大擺地宣誓主權,故意玩兒頭發給他看的人?
林羨清搖搖頭,“我不懂他。”
不懂他喜不喜歡她,不懂他為什麽一邊說冷言冷語一邊來關心她。
“可能他還想挽回你?如果你還有感覺的話就別放棄他,畢竟在這世界上,很少能找到雙向喜歡的人。”
林羨清笑笑,“謝謝你啊,清醒大師。”
他每次說的話都很有道理,這世界上多得是單向發出和單向接受的感情,很多時候都要一個人走單行道。
窗外溫郁的車還沒開走,他抿着唇盯了好久的表盤,直到林羨清走近他,問着:“你在等誰?”
他默默記下總和時間——一小時三十五分零五秒。
溫郁不錯眼地看着她,吐字: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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